在他往日固有的認知里,小民多奸詐狡猾,慣于偷懶,逃避賦稅徭役。
若不施嚴刑峻法,便難以治理。
所以,他在選擇用百萬民夫興修水利,進攻高句麗時,沒有絲毫猶豫。
可是今日,他固有的觀念受到了沖擊。
萬民城的這些百姓,不僅不奸詐,而且知道感恩,懂得禮儀。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懷疑自己錯了。
不過僅僅是一瞬而已。
城樓上。
許牧收起了望遠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剛才這群百姓,正是他引到楊廣那里去的。
在歷史上,楊廣是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但卻走錯了路。
他的一切舉措都沒有錯,功在當下,利在千秋,但急于求成這四個字,便徹底毀了他。
還有自魏晉時期留存下的那些世族勛貴們,在察覺楊廣試圖對他們的根基動手后,更是紛紛投資各大造反的同行們,共同助力,推翻了大隋的鐵桶江山。
歸結原因,在于楊廣繼承并且意圖發揚光大楊堅的科舉制。
試圖打破門閥壟斷,從下層寒門選拔官員,力圖做到一定程度的公平。
這讓世族門閥的利益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加上征高句麗,抽調了世族門閥的大量軍隊,嚴重削弱了他們的實力。
最后,他們實在忍不了了,關隴集團的利益被楊廣損害得最多,所以動手也最兇。
李淵便是出自于關隴貴族。
“或許…我可以來一個隋煬帝改造計劃?”
城樓上,許牧喃喃著。
從這段時間和楊廣的接觸上來看,這個皇帝并不殘暴,也不昏庸,而且還能聽進意見。
當然,楊廣也有可能是怕他殘暴,怕他昏庸,才表現得這么乖巧的。
但穿越至此,許牧覺得,若是能把楊廣改造成一個全心全意為百姓服務的市政規劃司司長,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就這么殺了這個雄才大略的皇帝,許牧真的不忍心。
歷數其功過,功勞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大到唐朝幾百年,都繼承了他一些遺澤。
“以后可以多給老楊派一些善待百姓的活,讓他真正感受下老百姓的淳樸和善良。”
許牧如此想著,想要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來進行隋煬帝改造計劃。
這是一個漫長的工程。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楊幾十年的性格,沒有這么容易被轉變。
“主公,百姓遭災,已身無分文,這些債券怎么處理?”
在許牧思考的時候,房玄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此時的他手上拿著一大捆…欠條。
許牧回過身,擺手道:“燒了吧。”
這些欠條,都是萬民城的百姓向主公府借種子時立下的。
自從宣布免除農稅后,萬民城內的百姓群情激奮,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耕種也充滿了積極性。
于是,不管有沒有分到田的百姓,都來向主公府借貸了作物的種子。
許牧不知不覺中,成為了萬民城上萬百姓的債主。
不過遭遇了洪災,許牧想了想,還是覺得免除了這些種子費用為好。
反正他也不缺這么點錢。
“主公仁義。”房玄齡一愣,旋即露出了笑容,拜服道。
原本,他拿著這些債券前來,就是為了請求主公燒毀它們。
時值災荒,免除百姓的債務,讓這些百姓少一些負擔。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
主公不只是明君,亦是仁君。
大雨還在持續地下著,完全沒有停止的意思。
但萬民城的百姓,卻在楊廣和房玄齡的共同努力下,和往常一樣生活著。
在萬民城的臨時住所里,每日有主公府派送的粥食,還有主公府送來的棉被,暖爐,防止他們晚上睡覺的時候著涼。
甚至…比起在城外時,生活還要好。
畢竟不需要自己做飯,每天只要按秩序排隊領粥即可。
晚上回來,還能住在水泥板搭建的房子里,有暖爐和棉被在,不少百姓半夜都被熱醒。
只是萬人同住,顯得比較擁擠。
可以說,這個洪災,完全失去了洪災該有的尊嚴。
這些百姓,沒有災后的愁眉苦臉,面無菜色,時常能聽到其中的歡笑聲。
即便是外面下著瓢潑大雨,他們對未來依然充滿了希望。
上萬百姓得到了妥善安置,許牧這才放下了心。
房玄齡的的確確,無愧于他一代良相的光環,把萬民城的百姓安排得井井有條。
接下來,只要老楊那里不出問題就可以了。
這個洪災,萬民城內,能有驚無險地度過。
“接下來,就該考慮災后重建這些問題了。”
在主公府大樓,許牧做出了簡單的規劃后,便喚來了房玄齡,和他一起商量災后重建的事。
至于楊廣,在暴雨期間,則和來護兒一起,每日巡查萬民城,防止出現堵塞,導致萬民城被淹。
陽城外。
在恐怖的大暴雨下,裴仁基率領的大軍已經離開了陽城,退守到了一處高山上。
暴雨如注,瘋狂傾瀉下使得永濟渠和通濟渠水位連連上漲,沖垮了沿岸不少農田。
百姓流離失所,淹死,餓死者不計其數。
和萬民城內相比,完全是天堂和煉獄的區別。
而陽城內,同樣如此。
因為剛接手陽城不久,張須陀率領的鐵浮屠,以及正在練兵的士卒們,遭遇了大暴雨后的淹城事件。
整個陽城,都泡在了水里。
陽城內部,水位甚至達到了一米。
無奈,在請示了許牧后,張須陀只能率領城內士卒紛紛登上了城樓。
在城樓上吃住。
好在陽城內沒有百姓,加起來不過千余人,在城樓上吃住也完全可以做到。
反正主公信里說過,最多半月,雨水便會停止。
在城樓上,張須陀每日惋惜不已,若非這場大雨,他早已把萬民城內的新兵蛋子都練成了經過血戰的士卒了。
不過孫穎倒是頗為高興,每日里眉飛色舞。
一方面是許牧離開了,不需要被逼寫信了,另一方面…
瓦崗軍圍城時喊的口號,已經讓他連著做了好幾天的噩夢了。
替天行道,生擒孫賊…
每一個噩夢里,陽城城破之后,他被瓦崗軍抓住,下場都無比凄慘…
誰讓他在信里寫的東西,那么遭人恨呢。
尤其是最后一封信。
他現在每次想來,都后怕不已。
而在今日,張須陀再次接到了來自深山的一封信。
是許牧的手書。
看完信的內容后,張須陀沉聲大喝:“全軍聽令!冒雨操練,不得懈怠,雨停之后,即刻出城!”
“諾!”
三百鐵浮屠沉聲應諾,隨后八百士卒緊跟其后。
宣布完命令后,張須陀收起了信,唏噓不已。
“主公真的是…走一步算百步啊,萬民城內百姓安居,無一人傷亡。而且天降暴雨,驟生洪災,這的確是萬民城擴張的最好機會。”
許牧來信的內容,正是讓他做好準備,等雨停之日,便率軍離開陽城,尋找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
被暴雨沖毀了家園,失去了糧食和房屋的百姓,是最容易加入萬民城的群體。
而這個時候,瓦崗軍絕對反應不過來。
只要他們速度快,絕對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人口,全部經由陽城,送入深山里的萬民城!
所以他才會感慨,主公走一步,算百步。
萬民城內。
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周了。
依然沒有停止的趨勢。
而萬民城外,已經徹底化作了一片汪洋。
山洪不時沖擊著萬民城的城墻,卻被牢牢阻擋在外。
城內和城外,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這些日子里,楊廣和來護兒等人才是最累的。
疏通了堵塞的水道十余次,保證了萬民城全城的排水順暢。
但今日,萬民城的街道上,居然漲滿了積水。
許牧察覺后,立即喚來了房玄齡:“老房,怎么積水上來了?老楊人呢?”
房玄齡連忙拱手道:“楊司長一大早便和來總管巡查全城,想來現在應該發現了問題所在,正在搶修。”
許牧皺了皺眉,僅僅說話的工夫,萬民城的水位似乎又上漲了一些。
隨后,便有市政規劃司的民工來報:“主公,楊司長請您過去一趟。”
許牧連忙帶著房玄齡撐著傘跟了過去。
萬民紀念碑旁邊。
一群民夫正冒著大雨在挖掘地面,露出了深埋在地底的水泥管道。
楊廣看到許牧到來,微微點頭道:“主公,城內積水原因已經找到了,就是這一截管道堵塞,只是…”
看著老楊欲言又止的樣子,許牧轉身看向來護兒,沉聲道:“你來說。”
來護兒看了眼楊廣,發現他沒有反對,頓了頓,才說道:“是這樣的,這是萬民城內的主要排水管道,管道極粗,可以容人通行,但還是被堵塞了,為今之計,只有讓一個人進入其中,手動取出堵塞之物。”
只不過這個任務十分困難。
他們詢問了這些民夫,卻無一人愿意下去。
因此只能任由萬民城內的積水這么緩緩上漲,這一會兒工夫,水位已經漲到了膝蓋處。
到底誰來做這個英雄,卻難住了楊廣在內的所有人。
許牧同樣如此。
這水管里面全是水,在疏通的瞬間,極有可能被水沖入管道,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