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去和劉建會合。”
陸離隨手將信紙放入袖中,眼下這個場合也容不得他細問,偏頭看了一眼俊閻羅,兀自向前。
俊閻羅也明白陸離那個眼神的意思,分明仍舊有些在意帶話人的身份。
他之所以模棱兩可,也是因為不敢百分百確定是誰。
帶話一事來自過去他在臨淄混的時候,結交的一位出身陸氏的好友。
后者隱晦透露他也是受人之托,交代的并不詳盡。
俊閻羅只是從朋友過去提到的在陸氏的關系以及言語中提及‘歡喜佛子’都有點瞧不上的口吻,有了幾分猜測。
畢竟,哪怕是陸氏年輕一輩的杰出存在里,也沒有多少人敢用那樣的口吻說‘歡喜佛子。’
不是穩勝,至少也不虛!
而有這樣的實力,還和陸離這一支扯得上很近的關系,那就真沒幾個了。
準確的說,年輕一輩里,只有一個最有可能符合情況。
但那個人,他不太明白為什么會給陸離帶這樣的話。
畢竟二者之間從倫理關系上來說,算是最親的幾個人了。
縱然以陸離今時今日的成長,也絕不可能會那個人地位帶來一絲影響,怎么說也是一家人,展示一下大度又能如何?
眼見著陸離動作迅速的上馬,他糾結再三快速湊到陸離身邊說了一個名字。
“我也不敢肯定。”
“需要你自己判斷。”
俊閻羅丟下這句話離開了,陸離則恍若未聞牽著韁繩同樣架馬離開。
夕陽下,雪花飄~
奔赴漁陽的官道上,三馬并駕齊驅,行動的速度很緩慢,拉的斜影很長,隱聽談話聲此起彼伏,戚光的破鑼嗓子最為清晰。
昨夜,他奉陸離的命令,處理臨堯的事。
他這人雖然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靠譜,然而能在懸鏡司走到如今的地位,哪能沒兩把刷子。
臨堯的士紳、官員,開始還想玩些軟硬兼施的手段掙扎下。
戚光只是不喜歡使用下三濫的手段,但不代表他不懂,心里門清著呢。
索性順勢而為,以惡制惡,一邊扯著郡里的大旗,再以自身的實力鎮住場子,很快就穩住了局面。
中午的時候,驛站送來了一封郡里懸鏡司的信。
戚光也疑惑,自己明明早上才剛安排人去通知郡里,這么快就有回應了?
詢問之后,得知這封信發自昨夜申時前后。
說是郡里方大人呈與‘陸大人’加急信件,發往石林。
管事也不知道‘陸離’來了石林,懷疑是烏龍事件,剛好得知戚光是郡里來的捕頭,便想確認下。
于是,就有了戚光馬不停蹄來找陸離。
他沒敢看那封信,但他明白方大人很清楚自己等人這一趟出行需要遮掩行跡。
眼下還沒有瞞兩日,卻完全顧不得了,一定是出大事了。
“你說,會是什么事呢?”
戚光朝劉建擠眉弄眼。
后者只是搖頭,看向陸離忍不住問道:“大人,我們真的不用快點趕回去嗎?”
三人會和之后,他就發現自家大人似乎在思考什么.
雖然騎著馬,行進速度都不比一個人疾跑快,以至于他們都不敢加快馬速。
陸離其實在想俊閻羅提及的那個名字:
“陸海川。”
這個名字仿佛有一種魔力,能讓原身心底那些極力塵封的記憶,一瞬間猶如沸騰的水…
一個始終高傲、昂著頭身影~
仿佛永遠都站在最明亮的地方~
站在人群的中心~
所有的褒獎是他的!
兄弟姐妹們的崇拜是他的!
就連一向嚴肅到讓人恐懼的父親,為數不多露出的的笑臉也幾乎是他的!
這個每每有外人將他與之對比,都會因此對陸離流露出深深的不解與鄙夷。
這一世的同母大哥!
這一代陸氏年輕一輩中的風云人物!
生來不凡,天資橫溢!
代表陸離父輩這一支青年人的牌面!
被認為有資格角逐這一代,陸氏扛鼎人的天才!
一個比‘歡喜佛子’恐怕也只強不弱的人榜天驕!
相比而言,
過去的陸離,生下來就像是活在他的陰影里…
只能躲在一個不敢讓任何人看見的角落,
羨慕嫉妒的看著他擁有的一切,卻已‘不敢’心生一絲奢望。
他并非天生怯懦,可如果你從有意識起就受到身邊所有人排擠,又怎能堅強的起來?
一間靈石結陣,靈氣濃郁之處的練功場,當著一眾兄弟姐妹的面,二十一歲的陸海川堂而皇之的斥責。
“陸離,誰讓你來這兒的。”
“父親說過,不允許你來這里。”二姐的聲音。
“滾出去。”
那一年,陸離九歲,一個小不點,不曾習武。
心中膽怯但同樣有著不明白~
這些人都是自己同母兄弟姐妹~
縱然他還沒有清晰的思維,他也知道這些是自己最親的人!
他們為何要這樣對自己?
從能走路起,就不停的被欺負,沒有一個人來管!
他曾以為也許他們就是這樣的人,
也許是哥哥姐姐們都練了武,自己還沒有,他們不帶自己玩。
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小孩子,去判斷身邊的惡意。
可有一天,他發現完全不是這樣!
身邊的人包括他的父親,都不允許他習武!
那個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笑臉,甚至很少愿意見他的父親。
第一次找他進行兩個人談話,也是通知他放棄進入‘陸氏訓練營。’
這個縱然是旁系只要滿足年齡,都有資格進入的地方…
他卻不能!
他不明白,為什么?
身為這個人的兒子,他沒有享受過一天與兄弟姐妹的待遇!
他也不介意,只當是家人們認為自己天賦不好。
他想證明給他們看。
哪怕沒有人指點!
哪怕練習的第一本武學都是哭著求了一名管事求了好久才得到。
難道身為父親的這個人,真就看不到自己的堅持嗎?
真就不明白,這個習武為主流的世界,他這個兒子一旦手無縛雞之力會面臨什么嗎?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鼓足勇氣與之爭吵,質問!
迎來的卻只有一巴掌!
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緊接著又是禁足,一個黑漆漆的屋子,絕望到你喊都只有自己的‘回音’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只能從一日三餐的次數,模糊判斷天數。
有一天,門打開了,來人告訴他父親同意讓他進入訓練營了。
他欣喜若狂,以為父親終于肯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畢竟就算你認為我不行,總該給我一個機會去嘗試吧?
可是去了之后,卻發現依舊沒有區別,甚至比之家中還要不如。
他們不短自己的吃食,但一切別人能有的修煉資源,他都不能!
那些指點的師長,對所有人都喜笑顏開,唯獨自己,沒有。
哪怕他不甘心,一天天跪在老師們的屋子前求,也沒有人開門。
最后有一個師長看不過去,悄悄對他說是他父親的授意,讓他先去說服自己的父親。
他瘋了一般跑出去,卻連家門都進不去,不管怎么敲,大門如冰,天寒難破。
此后一直到十八歲,出了訓練營!
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創造了陸氏中一個從沒有過的歷史,訓練營結束,不成‘神府’!
堂堂陸氏嫡系,根紅苗正,兄弟姐妹們一個個都那么優秀!
而他,卻連神府境都做不到?
何等的廢物….
再看看那個大他十二歲的哥哥,何等的風光!
真就是沒有對比,沒有傷痛!
陸離的心中一瞬間思緒亂飛,他現在不敢肯定殺自己的人和陸氏究竟有沒有關系了。
這具身體,明顯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多的多!
卻是陸離猛的牽動韁繩,引得馬痛止步嘶鳴。
“大人。”
劉建和戚光的臉上都有些擔憂,尤其剛才跟陸離說話。
陸離完全不理也就罷了,眼神里一閃而逝的東西,像是濃郁到極點的殺意。
二人從未見過自家大人身上出現這樣的表情。
畢竟以往不說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也是沉穩至極,怎么好端端的…
“方大人的信究竟寫了什么?”
陸離袖口一甩,信紙便飛了出去。
二人傳著看完也是一臉迷惑,戚光有口無心道:“方大人怎么也不說的清楚些。”
“好歹跟您說下具體什么事吧。”
“方大人要能說清楚,肯定也會說清楚的。”劉建給出了回答。
“我估計,要么方大人也不確定這件事什么情況。”
“要么事關重大,不能流于書信。”
陸離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同樣是他看到的書信有的判斷,只是他要多一點。
方必平他還算了解,不確定陸離這邊事情處理的怎么樣的情況下便飛速傳來這封書信。
更有可能是二者的結合,既意識到事關重大,也不清楚詳細,確定必須陸離盡快回來才能處理。
“這樣嗎?”戚光還在問,劉建卻看著陸離道:
“會不會是四大家那邊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在漁陽的時候,他們這一票人就為了相關事情努力,完全有這個可能。
“也許吧。”陸離隨意答了一句,目光卻是看著極遠處。
戚光兇相一顯,“那這樣我們得趕緊回去了。”
“只要大人一到,看這些牛鬼蛇神誰敢跳出來。”
戚光發現沒有人理自己,看看周圍,大人和劉建的目光都一致的看向遠處,下意識看過去也是立刻抽出刀。
一道青袍身影不知何時出現!
在這一段蜿蜒的官道上,行進的像是十分悠閑。
每挪移一次,便是出現在百米之外,帶出一串疊影!
來到陸離他們身前二十步停在,探出一只‘毛發旺盛的手’,微微一晃間,揭開一張畫像比對了下,看了又看,似是刻意改變著嗓音,聽起來毛骨悚然。
“陸離,是你吧?”
此人的臉上戴著一張古銅色面具,上刻獸紋極為生動,赫然是一只要躍出來的‘狴犴。’
“四象神宮?”劉建戚光二人直接抽出刀。
也不待陸離回應,此人只是自顧自的道:
“有人要你的命。”
“我剛好接了這單。”
“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幫你?”
“大人。”劉建二人下意識余光看向陸離,卻發現后者笑了笑。
“嗯?”青袍人怪笑著,道:“你不會覺得,披著陸氏的皮,我就不敢對你怎樣吧?”
“天真也無趣。”
“再見。”
話未落,他手一翻,一個小巧的雙刃刀便在手中旋轉。
青光綻放,一瞬間,似有一道窒息的波動升起。
“不講上下尊卑在四象神宮是什么罪責,需要我提醒你嗎?”陸離滿臉的平靜,淡淡道。
“哦?”
青袍人面具之下隱藏著一股期待,接了這個活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他收到消息,陸離疑似會一門‘四象神宮’的本源功法。
最近‘遺民’有意針對他們,內部也在反擊,他順便來看看情況。
這也是他廢話這么久的原因。
陸離手一翻,一塊面具出現在了手上,旋即戴在臉上。
“大人?”劉建二人直接愣住了,戚光忍不住出聲喊,
而凝視著那色澤青里泛銅,上面螭吻的紋路同樣生動無比。
青袍人還能看出一點只有他們四象神宮才知道的東西,似他們這些序列殺手,數字排名源自于繼承。
部一級的殺手,青龍殿的面具大多是古銅色為基調。
而面具上圖案紋路,留空的區域整體來看其實是一個數字。
比如他‘狴犴部’197,面具上留空的就有一個197的數字。
而似陸離這種面具,青里泛銅,留空只有獸紋,大體是‘部首’以上級別的專屬。
這一塊面具若為真,則是為青龍殿‘螭吻部’部首所有。
而據他所知,那位已經消失了快六十年了。
又出現了繼承人了嗎?
可陸離的出身,按理說,應該不可能有瓜葛。
對了,聽聞螭吻部首消失前后,出現在‘臨淄’附近,如果不慎遭遇了危險,本也沒有子嗣傳承,被陸離撞上傳承也不是沒有可能!
且四象神宮雖說是父死子繼傳承為主流,但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改造’的‘外人。’
可陸離的臉…太俊了,身子也看不出一絲‘異常’,不像是‘改造’之后!
而陸離手再度一翻,一塊‘螭吻令牌’直接浮現手中。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和遺民一樣,搶了我們的東西故意冒充。”有這兩件東西,青袍人其實已經信了一大半了,因為遺民的行動也就是近十幾年。
“我需要向你解釋嗎?”陸離凝視著他,一邊揭下你臉上的面具,淡然道。
“你要不信,完全可以拿你手中的東西殺我試試。”
當初陸離在得知自己的面具、令牌于‘四象神宮’有關系之后,專門抽了時間了解了四象神宮的相關事情。
如傳承、內部一些級別,還有一條鐵律:“以下犯上者,誅。”
對于自己面具令牌,他所知倒并不多,材質僅僅是感官上就比面前這人好,因而陸離也是在賭。
此人的實力十分之強,動手恐怕絕非對手。
迎著陸離的目光,青袍人看不到一絲破綻,有的只是坦然、胸有成竹。
他不是沒有動過念頭將陸離抓起來折磨逼問,因為他還是不太相信。
但知道自己組織紀律的他,不敢賭。
片刻后,他微微躬身:
“部首當面,狴犴部—197有禮了。”
“敢問部首,既然繼承了‘螭吻部’,為何不與我們取得聯系呢?”
“據我所知,殿主都關心您的下落。”
“我自有我的道理。”陸離反問道:“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誰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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