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水上下兩源,南邊經楚、南蠻,北邊一直跨域大半齊地,回流天河。
臨漁陽一側水域入目頗顯寬廣,若有人從頂端高空俯視,倒似臥龍之狀。
一艘樓船,風帆輕動,緩速駛過夜色下顯得有些似黑絲絨一般的水面。
樓船有六層,乃專走水道的渡船,從洲治牧野駛來,目的地則是‘景洲江寧。’
此時,除了底下一層燈光稍顯晦暗,其余則是頗有點燈火通明的架勢。
嬉笑聲、吵鬧聲,分外熱鬧。
大多是外出游歷或是從事經商的人們,在這夜晚也都是不吝嗇錢財,享受著這座船上的能提供的一切。
有穿著顯貴,貴公子聊著詩詞歌賦,吟詩作對,懷抱美妾,頗為自在。
也有一看就是游歷江湖的豪客,脾氣火爆,一言不合,腳踏水面大打出手,敗者一具死尸沉入水下。
亦有明顯涉世未深,鮮少外出,目光對眼前的周遭夜色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與畏懼。
只是這熱鬧與喧囂都是相對,每個人都專心做著自己的事,隱隱的對于陌生的人都懷著幾分警惕。
對于有事沒事搭話的人,大多都不會太理,笑笑推卻。
一個角落,到底還是一身尋常俠客裝扮的陸離,雙手搭在船欄,素白的繞襟袍尾梢連著厚毛披風被風吹的揚起。
目光飄遠——
也許是遠離了官衙,也許經這夜風夜色沉浸,哪怕身旁時不時傳來的喧囂,有那么片刻,他也能感覺到平靜,好像一下子可以找到一個地方喘了一口氣。
當然,只是片刻。
趁夜色而出,上了這艘目的地景寧,但卻會在‘石林’鄰縣的‘臨堯’渡口停泊的樓渡,眼下陸離更多是在一遍遍理著可能發生的一切。
選擇先去臨堯,便是想著在那邊先打探下‘石林’的事,以待后續,莫名的心中竟有一絲不安。
耳邊傳來戚光和劉建的議論,他們的話題正圍繞著一個江湖人摟著的兩個‘佳人’。
“這種就很不錯,骨頭架子小,肉多盤潤,某家就很喜歡這種。”戚光頗為老司機的點評道。
“你很懂嘛。”陸離聽在耳中,也是笑侃道。
“嘿嘿嘿,大…”戚光摸摸頭,眼見周邊沒外人,本能習慣差點就要將‘大人’二字喊出口,被陸離一瞪,立刻改口。
“公子,小的只是略懂,略懂。”
“公子,您別聽他說的像模像樣的。”劉建小聲譏諷道。
“實則他老娘請的媒人都快跑遍街坊四鄰了,硬是到現在都沒娶上一門妻,聽說人家嫌他太丑,忽而到現在還是個雛兒。”
“去你媽的劉建,某家十五歲便與鄰家的小娘子試過了,那是我自己看不上。”
“還有,先納妾后娶妻,懂不懂什么叫講究。”
“你就糊弄鬼吧。”
二人唧唧歪歪半天,陸離心中也是好笑。
天色將明的時候,樓渡到達了臨堯,雖是個小渡口,但這個點兒也算熱鬧。
許多看起來應該是做些苦力活的幫工,蹲在地上啃著饅頭。
河岸兩邊不遠,一排排簡易的房子,吸引了陸離的注意力,樹著官府的旗幟,卻十分破敗,也不似商所、村落,依稀有著人影攢動。
似是瞧見陸離看過去的目光,劉建小聲解釋道。
“公子,那些應該是‘濟民屋’,是供家中因戰陣亡的沒有謀生能力的孤老居住。”
“集中起來,方便官府救助。”
“邊縣基本都有,只不過地點各異。”
“前些年齊楚雖無大戰,但底層摩擦不斷,許多百姓家中的男人都被應征上了戰場…”
他話中顯然有著未竟之言,陸離也明白。
所謂的無大戰,底層摩擦,無非是上層保持相對克制,以免事態擴大。
而召集普通人為軍,與之廝殺,不過是將這些人視為自己釋放怒火的炮灰,各國大都如此控制。
說話的功夫,陸離三人走近了所謂的濟民屋。
哪怕天只是蒙蒙亮,已經依稀有著些老弱活動,大多面黃肌瘦,似是餓出來的蒼白,瞧著他們這些陌生人眼中分明是有些恐懼,似他們這個年紀,在這個世代,想謀生也無處可要。
房屋都是簡易的不能再簡易,他看到很多窗戶都堵著草,在這寒冬,顯然也是無濟于事。
醒來的人們,似乎都三三兩兩往同一個方向而去。
“去看看。”陸離看著往回走的人們,大多手上捧著一碗粥及兩個饅頭。
劉建眼看著自家大人的情緒忽然有點不高,小心翼翼的道:“公子,應該是官府在施粥。”
到了地點之后,劉建也只感到一陣臉紅。
施粥是一群女人。
為首操弄活計的有兩人。
一個四十來歲,鬢角底發染著白霜,一身灰衣,一看就是個淳樸憨厚的女人,臉上掛著笑容,麻利的分發饅頭。
另一個面相上則顯得年輕一些,約三十來歲,眉眼之間頗有點韻味,只是卻斷了左臂,獨用一只手分發著粥,看速度比旁邊那位大姐還要麻利的多。
駐足了這一會兒,卻已經依稀看到了百余人來了,二人看起來也不似富貴人家,雖善事卻讓人疑惑。
斷臂女好似完全沒注意陸離三人,施完了粥,自顧自的收拾著。
而那灰衣婦人卻拿著幾個粗糧饅頭,走到陸離幾人身邊,樸實的笑了笑:“幾位是剛剛從渡口來的嗎?”
“看你們停了許久了,荒郊野外,還沒吃食吧?”
“我這還剩了點饅頭,算不上佳肴,只可果腹。”
“若是不嫌棄,可以拿著吃。”
“公子?”看著婦人遞了過來,戚光二人下意識的看著陸離。
“大姐,這位公子一看就吃慣了山珍海味,肯定吃不慣你的饅頭。”
卻是一個拉著牛車的女子,雖一身粗布遮身,面容甚至有點偏丑,但卻令陸離分外注意,也許氣質是種虛無飄渺的東西,但與周邊人格格不入卻是很明顯。
“姑娘說笑了,有時,山珍海味未必有饅頭好吃。”
陸離旋即笑了笑,伸手接過饅頭:“多謝大姐了。”
旋即從錢袋子拿出一塊銀錠,遞給了婦人,后者明顯嚇了一跳,連忙推脫,“幾個粗糧饅頭,不值這么些錢。”
“不值的。”
“大姐說笑了,荒郊野外,能得果腹,已然是難得了。”陸離笑著放在了她的手上。
“對了,大姐,你們此舉,是受官府的安排嗎?”
“我看你們也不容易。”
“不是,官府哪有空管我們這些小民。”
婦人搖了搖頭,道:“住在這兒的大多都是老弱,我們這些有些力氣的相互扶持,掙點錢財供大家吃食。”
“這樣嗎?那您可真是個善人。”
“可不敢這么說,不是我一個人做的,大家都出力了的,我只是做些分發的粗使活。”
陸離點了點頭,微笑著:“告辭。”
三人旋即離開。
臨走時,陸離特地看了眼那名拉牛車的女子,正與斷臂女二人將盛粥、饅頭的木桶往牛車上搬。
很快遠離了這片,陸離卻停下了腳步,看了眼戚光,意味深長的吩咐道:“你折回去,再放點銀子在剛才那大姐的住處,不要太多,多了對他們不是好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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