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里,月光灑在涼亭石桌椅一角。
桌上,擺放著幾個酒壇子,酒水浸濕了桌面。
方必平整個人顯得非常低落,似乎出神在想些什么,時不時的會提起海碗往嘴里灌一口酒,這對他這個鮮少飲酒的人來說,可想而知意味。
他的對面,陸離也在小口抿著酒,同樣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兩個陌生人一樣。
陸離甚至看向身后目視著二人喝酒的‘戚光’等人,隨意道:“你們還不回?”
“要不要也坐下來喝點?”
“不了,不了。”連忙的拒絕聲。
眼下,方大人這情況,他們也是知道其與楚東樓之間的感情,往日方必平對他們沒話說,可這一次,他們聽命行事以至于很多事瞞著方必平,心中多少有些愧疚,這也是他們留到此刻的原因。
“卑職等告退。”
眼見他們走遠,陸離不經意的瞥了瞥方必平,還是那副一句話都不想說的神情。
陸離也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意思,方必平這種情況,不是說什么大道理就有用的,還得自己想通。
而他之所以留下來喝點酒。
一來,經過案子的事之后他覺得自己手下有方必平這么一把刀還不錯,不想浪費了。
二來就是到現在為止陸離都沒想清楚從方必平身上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出自哪里,想著再近距離觀察觀察。
許久后,方必平忽然將碗里的酒直接倒在了地上,自顧自封著酒壇。
旋即看著陸離,似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想通了?”陸離問。
方必平搖了搖頭。
“大人,我想向你請辭。”
陸離淡淡的看著他,道:“可以,原因呢?”
“別告訴我,就因為一個你信任的人戴了一張你無法相信的面具,就讓你沒了斗志?”
“我聽說的你…好像不是這么脆弱的人吧?”
“還是說,你有了更好的去處?”
方必平的情況和陸離非常相似,甚至更慘。
陸離好歹也在‘陸氏’待到十八歲才被放棄,也沒有方必平那所謂出身低賤的母親。
他的母親生下來就沒見過,更像是失蹤,因為也沒有任何人告訴相關事情。
他自己倒是試圖問過,但印象中好像只被給了一巴掌。
方必平從小就是生活在‘欺負與歧視中’,仰人鼻息,好在他自己爭氣,硬是借助方家供給那點微薄資源,加入了懸鏡司,此后一步一步,走的艱難。
當初發現他有培養價值之后,方家也曾向他拋過‘橄欖枝’。
可從小與母親忍受著‘白眼’與‘欺凌’的他,怎么可能像一條揮之即來去的狗,承受這般‘恩賜’?
他直接拒絕甚至提出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此舉卻激怒了方家某位實權人物,給他使絆子。
那一年,借助著懸鏡司內部培養體系,他已然登上了了大齊人榜,在漁陽卻依舊連個捕頭都沒辦法升。
直到楚東樓的到來,縱然有人直言不諱說方必平復雜的背景關系,楚東樓依舊不管不顧,說:“不能埋沒人才。”
隨后,為他周旋,將他的職位也一步步升到‘緝拿總捕’。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有一把保護傘在自己頭頂升起的感覺。
升了官,有了俸祿,他也終于可以買上一處大的宅院。
而不用手捧著錢,因為方家的關系硬是沒人敢賣給他好地方。
也讓那時已然重病纏身的老母,度過最后安寧的日子。
也就是從那以后,方必平就決定以后楚大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辦事,方必平惟命是從。
可現在,與其說這個恩人是楚諜這件事讓他無法置信。
他更無法接受的是這一切全是個演出來的‘空殼子,’不愿意相信那個重情重義的楚大人只是一樁‘表演’!
“不是這樣的,大人,我只是…”方必平似乎有些難以說出口,就像是一個試圖說謊卻不愿違背本心糾結的人。
“那就是你打算,向我請辭,然后去救下她們?”陸離忽然一語。
方必平卻立刻愕然的看著他,“大人?”
不錯,他確實有這個念頭。
不論楚東樓是誰,于他有恩卻是不能作假。
他沒辦法看到,楚東樓妻、子落得一個問斬的下場而無動于衷。
可他又是一個極守原則規矩的人,加入懸鏡司才讓他有了一條對抗那個家的機會。
或許自己請求或是用手中的權力安排也可以救下‘她們’。
但他不知道陸離的考慮,也不愿意相求或產生什么沖突,畢竟這段日子相處也算融洽。
而以大齊對于‘楚諜’的敏感,一旦他真的安排了,萬一事發顯然也會給默默幫助自己的人帶來困難,他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母親死后,大齊于他,其實沒什么牽掛,諸般考慮,辭了這懸鏡司的身份,用自由之身全了這恩義也不錯。
能救出來就送他們離開,救不出來該面對什么結果就面對什么結果。
這就是他,若非如此,當初他無論是早點向方家低頭,還是攀上一個靠山,恐怕早就身居高位了。
陸離打量著方必平那驚訝的臉色,笑了笑,道:“很難猜嗎?”
“因為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會這樣做。”
“畢竟那人,終究沒有對不起你。”
“只是,就算是做,我可不會選擇你這樣的處理辦法。”
“另外,你是不是把這件事本身看的太嚴重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方必平顫抖著嘴角。
陸離搖了搖頭,端著海碗再度抿下一口酒,似是另有深意:“我可沒什么意思。”
“你少擔心一些不該你擔心的事兒就行了,反正......有事先找的也只會是我。”
方必平卻聽明白了陸離的意思,拱手深深的道:“多謝大人。”
“怎么又謝上了,我有說什么嗎?”
“你太當回事了。”
陸離看著他卻露出了疑惑,方必平卻是終于露出了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離隨后將碗中酒飲盡,站起來拍了拍方必平的肩膀,道:“以后記得多用點心做事。”
“你現在做的其實還不夠,努力有一天讓方家覺得,失去你,是他們幾代以來最大的損失,才算利息。”
伴隨著話音是陸離那逐漸走遠的身影,方必平隱約只看到了一絲‘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