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青云山依舊燈火通明,青云宗的弟子到處忙碌,有下山追捕歸來的,也有忙著招待客人,更多是執法堂弟子幾乎是傾巢而出。
整座青云山都沉浸在嘈雜之中。
在赤焰峰后殿一座大院里,上百個醫師都在瘋狂忙碌之中,百多個醫師加上百多個學徒,依舊顯得捉襟見肘,人手不夠用。
因為今天的青云宗,不僅僅是高層發生了戰斗,在羅曼笙叛逃時,還有一大批他的死忠也跟著叛逃,青云宗各峰弟子,以執法堂為首,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場血戰,傷亡人數還沒有統計出來。
姜牧來到醫館,隔著很遠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醫館獨有的藥物味,非常的刺鼻。
姜牧一路揉著鼻子,來到內院。
這內院就相對安靜了很多,因為這里的傷員是武三余、李穎川以及方庭未晚,單獨為他們三人騰出來的一個小院落。
剛一進院子,姜牧就看到院子中間跪著一個人。
正是李穎川視如己出的親傳弟子孟云錚。
“姜…姜長老!”
孟云錚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
姜牧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孟云錚看著姜牧的背影,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自從在祈風縣栽在姜牧手里之后,孟云錚便選擇了配合行動,與武三余一起來到青云宗,麻痹羅曼笙。
也是在這幾天,他才了解了姜牧。
越是了解,心里對姜牧的那份恨意就消失得越干凈,剛開始,他對姜牧還是有很大恨意的,因為,如果不是姜牧,他雖然犯了錯,但是不至于到頭來淪為一場空。
但是,了解了姜牧之后,
他倒是理得很清楚,如果保持這份恨意,到最后,吃虧的還是他自己,如今的他,已經可以說什么都沒有了,一念之差,導致的結果就是一無所有。
房間里,李穎川三人都身上綁著紗布,靜坐在大堂里。
“姜兄,你來了!”
“姜長老。”“姜長老。”
見到姜牧進來,幾人都打了招呼。
姜牧執禮,坐到一旁,說道:“因為羅曼笙的叛逃,導致小竹峰發生動亂,雖然被各峰執法堂給鎮壓了下來,但如今小竹峰人心惶惶,怕是有的忙了!”
武三余一只手掌綁著紗布,臉色很是蒼白,說道:“羅曼笙畢竟是小竹峰峰主,他的死忠很多,的確是個很頭疼的事情,處理不好,容易引起小竹峰的嘩變。”
方庭未晚點頭道:“暫時可以以武力鎮壓,但是,絕不是一個長久之計,如今的小竹峰已經是驚弓之鳥,雖然有羅曼笙的死忠,但大多數都是不知情的普通弟子,只能以安撫為主,不然,容易導致小竹峰被其他峰弟子孤立,也會容易讓小竹峰的弟子們自身誠惶誠恐不得安心。”
李穎川也說道:“除了小竹峰,整個青云宗也不是小麻煩,祝師兄被害,如今羅曼笙又叛逃,青云宗上下也是人心浮動,武三余師兄接任宗主的事情不能耽擱…”
到了這時候,武三余反倒是不太著急了,急忙說道:“宗主之事,倒是可以不那么忙,如今,首要的是穩定住小竹峰,不能讓青云宗從內部就亂了,其次就是想辦法盡快消除這次內亂帶來的影響。”
姜牧緩緩說道:“武兄說的對,青云宗如今有兩個最大問題,一是需要快速穩定青云人心,二是快速最大力度消除這次內亂帶來的影響。”
“不過,這兩個問題,也可以并做一件事情,只需要武兄你盡快接任宗主,就是最快最有效的穩定作用,只要宗主一定,下面的弟子不那么浮動了,青云麾下的那些附屬勢力自然也就穩住了。”
“所以,”姜牧笑了笑,道:“武兄,現在不是你急不急當宗主,而是青云宗很急了。”
“這…”
武三余雖然當初也是因為宗主之位的誘惑被姜牧說服背叛羅曼笙,但是,如今搖身一變,大家都成了統一戰場的自己人,他反而有些扭捏不太好意思起來了。
姜牧當然能看出武三余需要一個臺階,便開口道:“武兄,你也不用猶豫了,此事拖不得,及時止損,才是青云宗最需要的,個人情緒,不值一哂。”
“不錯,”方庭未晚附和道:“武師兄,此事拖不得。”
李穎川也說道:“武師兄,大局為重。”
武三余蒼白的臉變得有些潮紅,說道:“那…那就盡快吧,就請兩位師弟和姜長老多多麻煩了。”
姜牧微微一笑,道:“責無旁貸。”
“誒,李峰主,”姜牧突然又說道:“孟云錚,你打算怎么處理?”
李穎川聞言,頓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不瞞姜兄,剛剛我還在跟武師兄和方庭師弟聊這件事情,按規矩,是該按照門規處置,可是我…唉,終歸是我看著長大的,對他寄予的期望很大很大…”
“他做出那件事情,讓我很失望,我也很想一巴掌拍死他,可是,我也在反省,他會走到如今這一步,我這個師父也有很大責任,我一心都按著我的心思去培養他,可忽略了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我在培養他的過程中,稍微露出一點關心,他應該也不至于如此吧!”
姜牧不置可否,道:“或許是吧。”
方庭未晚笑了笑,說道:“說起來,我與李師兄也沒什么區別啊,龐則銘還在禁閉室里關押著,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了,不殺,我意難平,殺了吧,對不起他父親,他會變成這樣,我的原因也不小。”
一時間,氣氛變得沉默。
就在這時候,
天邊突然閃過一絲明晃晃的光亮,
“咔嚓”
緊接著,一聲驚雷響起。
一道雷霆之后,天邊又亮起了幾縷閃電。
姜牧見此,起身道:“幾位,快下雨了,我就先告辭了,明日再來看幾位。”
這醫館,也沒有好挽留的,
武三余幾人也沒有假客氣,唯一能夠站起來的武三余親自送著姜牧出了門。
目送著姜牧出了醫館,武三余突然回頭望向方庭未晚和李穎川,說道:“方庭師弟,李師弟,你們說,如果請姜長老去坐鎮小竹峰,是不是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穩定下小竹峰?”
房間里,驟然沉默了下來。
良久,方庭未晚開口道:“武師兄說得很有道理啊,如今,咱們青云宗是內憂外患,又同時失去了兩尊最強的高手坐鎮。”
“而姜兄,他本身就有著不下于天境修士的戰力,這是我親眼所見,百曉堂的評語是劍符雙修,天人境下無敵,以前我還納悶,憑什么劍在前面,自從那夜我見到了姜兄的劍,我才知道為什么劍在前而符在后!”
武三余緩緩走進來,坐到椅子上,說道:“姜長老的修為,暫且不說,他更強的還是他的才能,寒門第一探花郎,根據我們當初收集到的信息以及這次他評定我青云之亂,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如果能夠請他坐鎮小竹峰,我們所擔心的問題,應該就不是問題了,而且,小竹峰的問題也很嚴峻,一個不小心就會讓青云宗出現大動蕩,說真的,交給其他人,我也放心不下。”
李穎川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我支持這個提議,姜長老不論自身修為還是才能,都是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他的品行,光明磊落,謙謙君子!”
武三余又說道:“我之所以剛剛不提,主要擔心的就是怕姜長老并沒有這個心思,畢竟,他是探花郎,即便是如今一時落魄,那也不一定就瞧得起我們這些江湖門派。”
“也正是因為姜長老乃是溫潤君子,我更擔心說出來之后會讓他為難,正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我們卻不能那么做,姜長老于我青云可是有大恩,他未曾挾恩圖報,我們難道攜受恩以欺之?”
“轟隆”
外面有響起一道驚雷,瓢潑大雨陡然降臨,稀里嘩啦的落在屋頂上,傳出陣陣噼里啪啦如同珍珠落盤,不絕于耳。
方庭未晚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說道:“這樣吧,暫且先按照姜兄所說,武師兄你接任宗主這件事情為主,青云宗不能長時間沒有宗主,否則會成為一盤散沙。”
“等宗主接任大典完了之后,我再去找姜兄,我與他也算有生死交情,很多話都好明說,姜兄也不會怪罪。”
青云山不遠的一座集鎮。
大雨傾盆,街上鮮有的幾個行人也都來往匆匆,入了夜時,夜雨朦朧,遠遠望去,只能夠在大雨繚繞之中隱隱約約能夠一縷縷燈火微弱的光芒。
一家客棧里,姬儀正坐在窗邊的一桌大快朵頤,吃得十分沉迷。
面前坐著的是齊先生,笑呵呵的說道:“你小子倒也真是沒心沒肺,這一趟青云之行,損失可不小,你倒是跟個沒事人一樣。”
姬儀抬頭,指了指桌上的一大桌飯菜,說道:“先生可聽過那么一句話‘唯有美食不可辜負’,美食當前,還有什么事比吃更重要呢?”
齊先生微笑道:“你倒是看得開,可殿下就沒你這么心大了咯!”
姬儀下意識抬頭看了看樓上。
這家客棧已經被他們包了下來,除了他們一行人沒有其他客人,秦青落一來到客棧之后就馬上召集那些暗中的護衛收集分析各方情報。
姬儀搖了搖頭,道:“殿下這是瞎操心,我早就說過了嘛,按照我說的做,她偏不信,怪得了誰?”
一邊說著,姬儀突然湊到齊先生面前,輕聲道:“我倒是覺得這次青云失敗,不見得就是壞事兒,咱們這位殿下從小被她那些所謂的老師給教壞了,一群只知道窩里斗的老家伙,能教出什么好才能?”
齊先生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不說這個了,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你小子也別給我打馬虎眼,說什么走一步看一步的話,以你小子的德行,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才對。”
“哪有什么計劃,”姬儀抹了一下嘴上的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說道:“這是南陽那邊的來信,東南西北四大劍派已經達成了共識,接受了我的建議!”
齊先生瞪大了眼睛,驚道:“你居然就這么悶聲不吭的拿下了四個隱門?”
姬儀擺了擺手,道:“也不能說是拿下,就是達成了合作意向,而且,拿下四大劍派也不是很了不起的事情,這東南西北四大劍派,在百余年前叫做四方劍派,十分強大,與天墉城和天星宮在十萬大山是三足鼎立。”
“只是后來被天墉城和天星宮聯手打垮,被迫分成了四派,但天墉城和天星宮一直都對四大劍派很忌憚,一直在不斷的打壓,若不是四大劍派同氣連枝,早就被天墉城和天星宮吃得渣渣都沒有了。”
“而現如今,天墉城和天星宮越來越強盛,對四大劍派的壓迫力度也越來越強,四大劍派本就快要撐不下去了,這個時候,我去找他們合作,本就是雙贏的局面,他們沒有理由拒絕,我們需要他們的幫助拿下十萬大山,而四大劍派需要我們幫助他們重回巔峰,各取所需!”
齊先生搖了搖頭,
雖然姬儀說得很簡單,但他很清楚,這件事情實施起來有多難。
“姬小子,你果然不同凡響。”齊先生感慨道。
姬儀笑了笑,說道:“這就不用先生您多說了,我自己知道,畢竟,像我這么英俊的人,一般都是不平凡的。”
齊先生:“…”
姬儀笑了笑,說道:“只要四大劍派徹底落實下來,我們就不需要在躲躲藏藏了,我會做一些計劃,以最快速度,在天墉城和天星宮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再一次促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齊先生點了點頭,道:“難怪你對青云門的謀劃失敗,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候,
秦青落房間的門開了,她拿著一封信件走了下來,說道:“齊先生,姬先生,蘇漾…走了!”
齊先生疑惑道:“蘇漾走了?他去哪兒?他現在雙眼都被姜子白給毀了,一身實力幾乎被毀了九成,他能去哪?”
“不知道,”秦青落情緒有些不太好,說道:“我派去保護他的人來信說蘇漾是悄悄離開的。”
“他離開才是正常的,”姬儀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說道:“蘇漾是一個箭手,一雙眼睛被毀,對他來說,就意味著成了一個廢人,以他的驕傲,自然在殿下身邊待不下去了?”
“他留下來能做什么?他可是一個知命境天修,如今成了一個廢人,他寧愿當乞丐餓死,也不愿在昔日的手下同僚面前當一個養老等死的瞎子!”
七月的夏天是多雨的。
烏云飄來,甘霖灑下,萬物吸吮,綠意更濃,而每當雨后,如洗的天穹上總是彩練當空。
藍天白云俯身來觸摸青山,白云繞著碧山轉,天地之間手牽手,由淺入深的色彩,虛無飄渺的意境,美美鉤織著夏天的生機。
炎炎夏日里,溫度非常高,地板上氤氳出一縷縷熱氣。
青云山腳下的大賢村東邊的那座小院里,姜牧正在涼亭里練習著畫符。
丫鬟九兒抱著一個大西瓜走過來,問道:“公子,今天是青云宗宗主接任大典,您不去嗎?”
姜牧在宣紙上輕輕的勾勒著符文,搖頭道:“我之前客卿長老,這種事情可去可不去。”
“哦,這樣啊,”九兒把西瓜切成幾塊,取了一塊喂到姜牧嘴邊,說道:“公子,吃瓜。”
姜牧咬了一口,疑惑道:“拾一呢?去哪了?”
“拾一姐姐在廚房燉湯呢,她說公子傷才好,需要多補補。”九兒說道。
姜牧微微一笑,繼續畫符。
就在這時候,院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九兒急忙放下手里的西瓜,跑去開門。
來人是方庭未晚。
“姜兄,”方庭未晚進來,拱手道:“今天怎么沒上山呢?我們可等了你好久。”
姜牧放下手中的筆,說道:“今天是宗主大典,子白到不到場都一樣,來,方庭兄,吃瓜,這西瓜不錯。”
方庭未晚坐下,說道:“姜兄可是我青云宗的大恩人,你不到場,讓我們著實有些失望。”
姜牧坐下,讓九兒把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收走,說道:“無妨無妨,誒,方庭兄,按道理來說,你今天應該挺忙啊,怎么跑我這來了?”
方庭未晚猶豫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姜兄,我也藏著掖著了,我來找你,還真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姜牧點頭道:“但說無妨。”
方庭未晚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和李師兄武師兄商議了良久,想請姜兄出山,坐鎮小竹峰…我知道,這可能有些為難姜兄了,但是,如今我青云宗正值風雨飄搖,不得不麻煩姜兄。”
“我知道,以姜兄的雅興,是看不太上我們這種江湖幫派的,我這個提議也有些強人所難,只是…嗯,怎么說呢,就是…我的意思,姜兄你應該能明白,就是…希望,希望姜兄不要急著拒絕,可以稍加考慮!”
姜牧一臉詭異地看著方庭未晚,
我什么時候看不起江湖幫派了?
如果我沒記錯,在幾個月前,我還準備當一個馬賊的?
難道我在無形之中,已經如此高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