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兩百名修為不等的勞工建立起一片初成規模的建筑。
風谷以北的這片黃色平原,陸淵把它叫做黃土平原,因為其上的植被稀少,丁點兒綠意散到整個平原里,根本不起眼。
地氣脈絡零散微薄,又沒有水源。
不說陸淵散的那些沒入品階的普通花草,就是最能在貧瘠環境中成長的盈野草也沒幾株。
但就是這樣一片放在外界無人問津的平原,卻在近些日子里漸漸熱鬧起來。
有風格不同、體積相異的建筑,一棟棟的拔地而起。
有適于熔煉金屬的廠房,有儲存原礦、靈石等的倉庫,有精致獨到的工作室...甚至于還有間掛著醒目的大牌匾,售賣各類物品的小商店。
除了兩百勞工,龍牙兵們也時常來這里,或是利用此地設施煉器修行,或是如大春一般接洽各項事宜。
總之呢,這片小小的建筑群,頗有了些生活的氣息。
陸淵給勞工們的安排中,有一項是關于午休的,在中午的時候,勞工們可以稍稍的休息上幾刻,緩解疲累。
而就在今天午休的當口,徐世文沏了杯茶,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屋檐下。
“越來越有些不錯的樣子了啊。”
啜了一口茶,徐世文往后面的墻上一靠,瞇著眼享受起了這短暫而悠閑的時光。
現在的工作雖然并不輕松,但現下的狀況,可要比他預想的要好得多。
若是沒被那位陸真傳選中,以自己和這幫兄弟曾為流匪的出身,恐怕會被發配到終日不見光的礦洞里終日勞作,別說喝茶,就連休息都是種難得的奢望。
再不然,也會分到些危險到沒人想做的活兒。
像什么去毒潭摘藥草、雷區采靈芝,每天都是拿命在賭,稍有不慎,就沒有明天了。
徐世文尚在原本的宗門時,這樣的事情見的不少,門內那些最危險的工作和人物,都是由流匪刑徒這樣的人來承擔。
畢竟不是自家門下,也沒有能說的上話的人為刑徒發聲,用起來不需要顧忌些什么。
至于保護措施...很少有宗門愿意花費額外的資源在這些人身負重罪且沒什么未來的修者身上。
太華如何徐世文不清楚,但想來給的待遇也不如這兒。
“這么一想,還真不錯。”
徐世文又舒坦地啜了口茶,忽而有種想要搖頭晃腦的慶幸。
幸福是怎么來的?是優渥的生活帶來的嗎?
不不不!
是對比出來的。
同樣的身份,同樣的階級,混得比旁人好,就是會開心些。
而且,在這兒干可不止是以上這些好處,以前當流匪的時候,雖然勢大,但頂頭上司是那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人物,還要擔心會不會被剿滅,一顆心時刻都是提著的。
說是驚弓之鳥都不為過。
別的地方,只需考慮對外,可在陳當手底下混,就真的是內外皆有憂患,一回辦事不力,就可能落個血氣被榨干的下場。
“陸真傳還是個忠厚人吶!”
如此一對比,徐世文再生感慨。
在那位權限極高,甚至于能以個人名義調動太華飛舟的陸真傳手下做事,這顆心起碼能安安穩穩地放在肚子里,不用擔心背刺。
不過這么一尋思,他的腦海中不禁升起些疑問。
飛舟算是一個大宗重要的運輸工具,建造成本雖比不上戰艦,卻也極為高昂,所以它的地位也并不低。
太華符器閣名揚諸界,想必建造飛舟會容易一些,但如果說尋常弟子都能調用一艘完整的飛舟用于私人用途,也不太可能。
所以他愈加好奇,這位陸真傳在太華中到底占據著怎樣的席位。
但大春一直沒說,陸淵也沒開口,徐世文也不敢貿然開口相詢。
剛要再喝一口杯中的茶水,卻發現已經沒了。
徐世文站起身來,準備去熱水房里再接些滾沸的山泉水續上。
通過他和大春的討論,這兒暫時確立了一部分規矩,也制定了晉升制度和酬薪交易的方法,這茶就是用了特定的貢獻,從商店換來的。
這片小小的聚居地里,作為貨幣流通的不是靈石,而是陸淵擬定的貢獻。
假如用靈石作為貨幣,他的私人小金庫中就得挪出一部分靈石,投入進這個小市場里,相當于他的部分資金被套牢了。
現在黃土平原上的人不多,但之后陸淵還會招收仆從,擴大勞工和仆役的規模,而且按照立下的規矩,勞工們獲得的報酬越來越多,不免會有人囤積起來,不在市場流通。
假如報酬采用靈石的方式發放,這個小市場只會吸入越來越多的靈石。
相反,如果采用貢獻的形式,投入其中的靈石會少很多。
“徐頭兒!徐頭兒!”
遠遠的,一個年紀看著不大的方臉漢子跑過來,臉上的神情有些焦急。
徐頭兒是這里的勞工們對徐世文的敬稱,正如同他將大春稱為春哥一樣。
因為徐世文現在是這兩百名勞工的總頭兒。
在初步制定的五個等級之中,普通勞工在第五等級,是純粹的打工人,而再往上一級,就是第四等級的監工。
監工有在一定程度上參與勞工利益分配和管理的權力,已經從無產者向資產階級邁進了第一步,和陸大資本家的距離稍稍拉近了些。
同時,也離脫離簽訂的契約,轉成正式的雇傭人員更近一步。
目前,這兒的人很少,監工也只有徐世文一人。
“怎么了,慢慢說。”
徐世文果斷放下茶杯,嚴肅認真地詢問道。
要想晉升,不僅要展現自己的能力,還要讓春哥和陸真傳看到態度,要讓他們覺得自己勤奮上進,很努力地對待工作。
他覺得,跟著這位陸真傳混,得到的裨益很有可能比自身最大膽的想象還要巨大。
識時務者為俊杰。
前半輩子,他錯過的東西太多,甚至一度被打到泥潭里,差點永世不得翻身。
現在,他想做個俊杰。
所以即便這時是一天中難得的輕松午休時間,徐世文也不會懈怠,認認真真地把情況問個清楚,然后解決。
“徐頭兒,是這樣的,有個兄弟,干活兒時沒注意,架著新制的運貨車,把一間丹房的墻給撞塌了,您快去看看吧。”
這個方臉漢子的神情除了焦急之外,還有些驚惶。
雖然這兒的待遇同預想中相比已經很不錯,但誰也不清楚,出了差錯之后會有怎樣的懲罰和小鞋。
萬一因此丟掉了好不容易才碰上的待遇,那可就完蛋了。
任誰都不想離開這個有希望獲得自由的地方,回到暗無天日中的牢獄中等死。
聽完之后,徐世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這樣的事故其實并不嚴重。
試制的運貨車,是春哥的同族制作的,目的是用來運送礦石、靈植、和其它物資,由充能棱晶進行供能,尚在試做階段。
比如礦石從倉庫運送到熔爐,亦或是丹房調配的淬火液送到模具房,假如采用人工的話,雖然這兒的都是修者,也極為不便,因為此地明顯是奔著大規模生產來的,各方建筑離得并不近,人工運送很吃力。
況且,此地并不是凡間,許多礦石和器具,只一小塊便重若千鈞,這里大抵是些歸真筑基境界的勞工,一時又沒有相應的法器配備,運送效率極低。
但如果有了專門運送的車輛作為工具,就會簡單快捷許多。
為什么這次事故并不嚴重呢?
因為勞工們負責的部分,暫時只是建筑粗胚的建造,在建設完成之后,會由器師營的龍牙兵們來設置相應的陣法和紋理,以及器具的擺放布置。
現在丹房看著挺好,其實只是空殼,沒有相應的丹藥鼎爐,也未耗用材料布設陣法。
甭說倒了一面墻,就算是整個推平了都沒啥大問題,頂多是耗些不大值錢的低階材料。
“有人員傷亡嗎?”
徐世文皺眉問道。
“沒有。”
“那就好。”徐世文松了口氣,“這事兒不能瞞,待會兒我得向春哥匯報,別擔心,等會兒我也會同春哥說說情,不會難為兄弟們的。
對了,以后可別犯這樣的錯,都小心些。”
他挑出來的勞工,大抵都還實誠,也沒做過什么特別壞的事情。
有錯,但堪救。
所以他不希望看到人員傷亡。
另外,那位陸真傳對這里很重視,現在似乎還沒有找到別的勞動力,若是常因意外而減員,那么他這個監工肯定也要受到責罰。
“走,我們先去看看。”
在向大春報告之前,肯定要先去現場看看,把握實際情況,估量損失和可能付出的代價。
徐世文在前,方臉漢子在后,朝著事故發生的地點趕過去。
越過平坦的黃土地,穿過鱗次櫛比的建筑,一路朝前走。
建筑之間的距離一般較大,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建筑還只是規劃的雛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用于熔煉、鍛造等工作的房舍較多,離得遠些,互相之間的干擾較小。
途經的建筑,有高大的樓亭,也有低矮的屋舍,均根據當下的需要而定。
偶有樓房擋住光線,讓陰影投射到身上,會讓他覺得有些不習慣。
剛開始來的時候,天空中是金色的海洋,光線直直地從天上降下,幾乎看不到影子,當然也沒有黑夜。
可是過了幾天之后,白晝的光便有了些偏折,雖無太陽,卻與外界東升西落有些相似,更是很突然地有了黑漆漆的夜晚。
直到現在,稍稍習慣了終日處在明亮光線中的徐世文,還有些稍稍的別扭感。
隨著他們的走動,地面上激起土黃色的塵煙,而后很快被風吹到消散。
黃土平原處在風谷以北,同溪流無緣,所以地面很是干燥枯黃,細細的土壤一經踩踏,便會變成細微如粉末的小顆粒,容易起塵。
沒有雨,這些細小的土壤粉末也不會粘合在一起,然后固化成塊。
“說來也奇怪,徐頭兒,咱們搬來這么長時間了,這里還沒下過一場雨呢。”
約莫是徐世文的解釋寬了他的心,方臉漢子的那股惶急消散了不少,還有心思注意這些。
徐世文抬頭看了看天空,占據視野的仍然是金色。
他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是天幕?亦或是其它?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與他平日所見諸界不同的地方,半點兒云氣都沒有,沒有云霧,又何來雨露呢?
黃土路雖有些微塵,但地面堅實平坦,來往十分便利。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規劃之中,道路和相應軌道的鋪設被放在了最后。
由于煉丹對安靜環境的需求十分重要,所以丹房在比較偏遠的地方,也就是建筑群的邊角,和整體的樓舍相距很遠。
那里比較平靜。
從丹房到徐世文坐的地方,已經被車輪和人生生踩出一條顯白的小道,徐世文已經出了整體的建筑群落,距離丹房只剩下一半的距離,處在小道的中央。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看看這個由陸真傳出資,再由自己和兄弟們出力建造的地方。
于是徐世文偏轉了身體,朝著來時的方向投入視線。
并不是局限于一棟樓舍和半條小路,而是將整整一片建筑都納入視野范圍內。
他看見高低不一卻隱有條理的高樓與房舍,看見地上劃下隔開區域的白線,也看見來往的人影、車輛和塵煙。
但又不只是這些。
光線微微西斜,正對著他,于是眼前的一幕帶上了些昏黃和暗色,有些夕陽下剪影的奇幻意味。
在徐世文眼中,這座初見輪廓、尚還有些稀疏的建筑群卻已經不再只是表面上的模樣,他似乎瞧見高樓大舍接連拔地而起,穿行人影熙熙攘攘,又似乎聽見車水馬龍、人聲漸起。
有城起于黃土,方興未艾。
那將是這里未來的場景。
視野放寬,方可見此間浩大。
徐世文一時有些失神。
他的前半生是失敗的,只能玩弄鬼蜮伎倆,茍且于流匪之間,他從未同旁人合作,作出些能夠引以為豪的成就。
但是現在,卻有一股令人澎湃的激動和滿足從心中騰起,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加速流淌,點燃了心緒,他甚至難以遏制的捏緊了拳頭。
因為他知道,這個地方,會由他和很多人,親手建設成那樣雄偉的城池。
甚至遠不止于此。
這里,將成就他這一生無可替代與比擬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