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外聞犬吠,云畔天色明。
朝白推開荊條釘做的大門,在門外不遠還算平整的大青石上揮了揮袖。
積了些灰塵土屑的石面塵埃蕩盡,干凈如被新雨沖刷。
那石頭的顏色本就比別處更翠一些,蕩去塵灰后,更隱隱沁出抹玉色。
玉為石之精魄,因天時、地秀與功德所生,能識人,亦能養人。
“識人之德行操守,養人之神氣靈明。”
一身尋常灰衣的朝白似乎很滿意這青石的品質,緩聲道:“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此處瑟笙難尋,只能用這即將化玉的青石為席,聊以迎賓。”
這方青石已被此處天地養了數千上萬哉,才有了今日的光景。
再進一步,便能化作玉石。
只是這最后一步,需要天時地利乃至人和,非人力能左右。
天時是積累已足的時機,地利是集天地之靈秀的環境,人和則是有德之生靈。
此時晨光熹微,東方的天空有微微的亮色,但滿天星辰仍然明亮可見。
四方昏暗,卻已經漸漸從濃黑的夜幕中脫離。
這個時候,人們都在睡覺,比如曹長明就還在房中酣睡,不需要過多睡眠的修者們也會在這段時間里閉目修行。
按理說,這時候是不會有什么來客的。
但朝白的話音落下后,卻真有人沿淡白色的林間小徑,緩緩走過來。
鬢發微白,步伐緩和,面貌溫雅。
著青衫。
他未挽發髻,一頂道冠束住黑白相間的長發。
不多時便到了青石前。
這名身穿青衫的來客站定,對朝白微微一笑:“看來你的舊傷已經痊愈,恭喜。”
而后他的目光向朝白身后望去。
那是再尋常不過的幾間茅舍,墻體連在一起,和普通人家并無二致。
還有圈低矮的籬笆隔出小院,里面堆些柴火,種些青菜。
頗有煙火氣。
“你還是這么喜歡人間。”
將目光收束回來時,朝白已經在青石上置了只木案,案上擺了清酒一壺,酒杯兩盞。
朝白席地而坐,將兩盞酒杯都斟滿:“這么多年不見,不喝點?”
青衫來客照著他的樣子,坐在木案另一側。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然后拿過酒壺,又倒上滿滿一杯。
身下的青石更加瑩潤,一抹玉色愈發通透。
故友重逢,無酒不歡。
“怎么把銜尾蛇解散了。”
青衫來客問道。
朝白抿了一口酒,才說:“樹大招風,又恰逢諸界暗流涌動,若還持著那塊令牌,遲早會有人找到我。
銜尾蛇的那些人,我看不上,又不愿送你的對頭,干脆毀了,一了百了。”
青衫客搖搖頭,毫不掩飾心中惋惜:“真是可惜了,能跨越諸界通傳消息的令牌,已成絕響。”
被朝白捏碎的令牌,獨一無二。
諸界之中僅此一件,沒有任何人能夠鍛造出相似的一枚。
“你的壽元不多了。”
青衫客突然說道。
朝白沉默以對,算是默認。
他年紀本就不小,又受過重傷,損了底子,壽元流失不少。
即使用三道白風抽去沉疴,養好了傷,也沒有多少年可活。
“留在這兒吧,等風頭過去。”
青衫客環顧四周。
風景秀麗,廖無人煙。
這里的花比別處更艷,草比別處更清,無端的有種靈動之感。
雖不是靈地,卻在某些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極少見的好地方。
久居在此,可清心益壽。
但朝白卻沒說話。
“莫非這兒就是青都界祖脈遺址?”
青衫客突然想到一種可能,于是自然而然的問了出來。
并不是所有界域的祖脈,都能一直存在,它們可以被破壞。
如今的青都界,沒有祖脈之說,因為很久很久之前,青都界祖脈便已經被劇烈的爭斗波及損毀。
近千年來,再沒人提起過它,也幾乎沒人知道它在哪。
青衫客若有所悟,他再次看了看茅舍,似乎明白了什么。
朝白微微頷首,同意了他的說法:“現在只是片有些靈秀的地段而已。”
只看表面的話,朝白的話沒半點水分。
不管昔日如何,這附近如今也沒了原本的盛況,不復當年。
修者們建宗立派,都不會選在這里。
青衫客卻苦笑著搖搖頭:“我本是想借你手中殘碑參閱,沒想到還是來遲一步。”
他猜到了,屋內酣睡的年輕人身上發生了什么。
殘碑有主了。
朝白瞥他一眼:“你是這世間最頂尖的修者,無人能與你爭鋒,羽十封、鹿骨香也不能。
我還不如他們,你完全可以搶。”
修者的盡頭在哪?陸淵曾問過辰皎,得出的結論是法相。
這是修者真真正正能通過自身達到的極限。
除去道宗,修真界域之中能抵達這個境界的,兩只手就可以數過來。
青衫客卻只當他在開玩笑:“奪人機緣非是正道,我秉承宗門訓誡,肩負重擔,該做的事我不會猶豫,不該做的事絕對不沾。
搶奪旁人的機緣,意味著我要打破準則,這種事情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若成了那樣的卑劣之人,又怎能要求門下清正?”
朝白搖搖頭,似乎很是不解:“按理說,修真界域中不該有你這樣死守德行操守的榆木腦袋,可事實上,不僅有,還修行到如今的境界。
這是我不能理解的。”
修真界域中的修者數以千萬計,但與眼前男人一樣的例子,還真沒有。
人與人確實不同,有人將利益放在第一位,為此甚至能將操守棄若敝履;但有人卻恰恰相反。
青衫客只當做沒聽到,他想了想:“能讓我瞧瞧那孩子嗎?”
殘碑雖有主,卻并不是無跡可尋。
他本也沒想過,將之據為己有,因為殘碑于他,只有些參照印證的作用,并不能利用。
而如果能近距離瞧瞧屋內那孩子的情況,說不定也會起到相同的效果。
曹長明已經成年,但在外面這兩位看來,仍是個孩子。
“他是我徒弟。”朝白突然道。
青衫客訝異地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是殘碑認主,你才將他帶來,沒想到...
放心,等他醒來,我會詢問他的意見,不會傷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