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風而已。
許多其它的事物也在這個小小的世界中悄然孕育、生成,陸淵可以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但卻不能將這些改變一一用文字敘述出來。
這些悄然發生的改變,有的是因為陸淵的境界太低,不能明確的感知;有的則是還在醞釀,難見其形。
自從小天軌構筑完成后,這種勢頭便更加的明顯與蓬勃。
只是相對的,世界外圍環繞的金色汪洋也縮水了許多。
“界河沙不是無窮無盡的,總有一天會消耗完畢,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還能撐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辰皎解釋道:“你的小世界暫時還沒有完善,達不到自成循環的地步,所以目前的所有消耗,都可算是坐吃山空,消耗全由界河沙補足。”
據她的推斷,再經歷一次較大的蛻變,界河沙就會所剩無幾。
而那個時候的小世界,遠遠稱不上完整。
“那等到這些消耗完畢,這里如果仍然需要仰仗外力,該怎么辦?”
陸淵指著緩緩流轉的金色汪洋,皺起眉頭,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他站在世界邊緣,像是站在無底的懸崖邊上。
距離不遠,有道透明的膜,包裹著這個世界,而膜的外面,便是金色的光流。
這層膜,就是畸形的天幕。
由于世界本身并不健全,本該綴滿星辰的天幕,不再遼闊而深邃,只剩下一層能感知卻看不到的屏障。
等到小天軌擴展到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天幕才會緩緩恢復成該有的模樣。
“在我的識海中,有傳承自祖先記憶中的畫面,所以可以說,我曾見過世界初生,見證它們如星辰一般自虛淵中冉冉升起。
但這里的情況太過特殊,所以我并不確定建議是否有用。”
辰皎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我的建議如下:一,去虛淵;二,再找一枚江山戒。”
“額...兩個選擇哪個難度大一些?”
陸淵呲著牙,這倆似乎都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完成的。
聽著就很難。
“諸界外便是虛淵,理論上來講,只要修為達到元嬰,便能以肉身在其中穿行;而江山戒則是古時流傳下的遺珍,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枚,在哪些人的手里。
可能還有幾枚失散在不同界域,但也有可能,諸界間只剩你用過那枚。
你可以自己比較一下二者優劣。”
言下之意,要么修為達到元嬰,要么撿到另外的江山戒。
前者有點遠,后者純粹看臉。
對當下的陸淵來說,都不是很靠譜。
無奈,他只能悻悻離開世界邊緣,同辰皎一起回了小院:“走一步看一步吧。”
古人云:車到山前必有路。
陸淵小聲嘀咕:希望古人不要騙我。
諸界之中,各宗體制各有不同。
有的宗門結構簡單,粗暴將整個宗門的分成內外兩部分;有的則稍稍講究些,設下各有職能的堂閣,立下約束門內成員的規章。
太華有五堂二閣之分,異于主流,體制同太華相似的,只有一個宗門。
這個內部結構同太華高度相似的宗門,就是韶薇宗。
在韶薇宗中,五閣同樣分列在五座山峰之上,各司所職。
但山峰之間沒有飄散的云氣,也沒有往來不絕的水玉散,其間一切都可被一覽無余地收入眼底。
那名曾經在蘭芷宗飛舟上遠遠看了眼司昭軍的鹿姓修者,此刻正坐著艘不顯奢華的褐色飛舟,在山峰之間穿行。
但他眉頭緊皺,目光在五峰間逡巡。
他已經是長生久視的金丹真人,感知敏銳,這五峰間紊亂的靈氣及殘余的氣息,瞞不過他。
類似的現象,只有在劇烈的修者爭斗中,才會出現。
但這里是韶薇宗護山大陣之內,這種等級的殘留余波,絕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他嗅了嗅空氣,有一股難以發覺的,鐵銹一般的味道。
這說明有為數眾多的修者,在這片土地上流過鮮血。
“五叔,”他喚來侍立在身后的灰色須髯老者,“宗內有何變故?”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這種不安并不是自身陷于危險之中的預感,而是對宗門而發。
有些悖于常理人情,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在這里發生過。
“少主,在您返回期間,掌教清洗了一批人,現在后山的牢獄也已經滿了。”
這名灰髯老者恭敬地應道。
他身周并沒有氣勢,是位元嬰境界的大修者,但對待眼前只有金丹境界的鹿姓修者,卻顯得過分謙卑。
這種謙卑并不因為面前的鹿姓修者本身,而是因為他的父親。
韶薇宗掌教,鹿骨香。
這是一個把曾經散碎的韶薇宗一手整合起來的男人,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異乎尋常的分量。
話語的分量直接來源于力量。
就在前幾天,灰髯老者親眼見到,那位掌教親手擒拿鎮壓了兩位元嬰。
輕松寫意,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等手段,讓宗內的許多人都為之震撼,因為大多數人都沒有想過,高高在上的元嬰真君也能夠被如此輕易的鎮壓。
鹿姓修者的眉頭蹙地更緊,身邊老者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之一,如今的態度,讓他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歡眾星捧月,也不喜歡高高在上。
因為在真正的力量面前,這些東西都像蘭芷宗的首席一樣可笑。
美麗卻脆弱,等同于一戳即破的泡泡。
他不再言語,等待飛舟停駐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
那是掌教以及掌教直屬的二堂所處的地方。
一艘戰船從飛舟側畔掠過,甲板上站了幾名披甲的修者,他們尚未歸鞘的長劍上,有殷紅的血液滴下。
他們看到了鹿姓修者,鹿姓修者自然也看到了他們。
起先這些人的眼神張揚而殘忍,有種極強的侵略性,讓人很不舒服。
鹿姓修者捏緊了拳頭,他有些憤怒,想質問他的父親,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才讓宗門變成這副模樣。
那種眼神,他在青都界見了不少,很熟悉。
那是將生命視如草芥的冷漠和殘忍,青都界嗜殺的流匪,便多有著類似的眼神。
可這里是韶薇宗,它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那些人的眼神在瞥見灰髯老者的時候,就已經變得驚懼而恭謹,老老實實地垂首行禮,但他們已經帶給鹿姓修者的排斥感,卻沒有消失。
而在甲板的另一側,卻有一個眼神始終悠然戲謔的面生修者,見到鹿姓修者及他身后老者以后,不僅沒有慌張,反而微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
這名面生修者的眼角,有著一顆小痣。
他是羽十封。
被稱作五叔的灰髯老者躬身行禮,并拉了拉鹿姓修者的衣襟,小聲提醒:“少主,那位是天門特使。”
那又如何!鹿姓修者偏過頭,只當沒有看見那名陰柔的特使。
他能夠斷定,宗內的這些事情,和這所謂的特使脫不了干系。
很快,戰艦便與飛舟分開。
之后沒過多久,飛舟便停了下來。
已經到了。
這艘飛舟本次只為接送鹿姓修者一人,所以直接停在峰頂,距離韶薇宗掌教所在不遠。
等到他踏上峰頂的時候,飛舟便騰起,退出峰頂,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父親,宗內是怎么回事?”
他快步進了峰頂大殿,朝居于殿內中心主位的韶薇掌教問道。
殿中燈火并不明亮,他的父親似乎是坐在黑暗里,只有一點剛硬的輪廓露出。
“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戰爭,我處理了一些人。”
聲音在大殿內盤旋,震顫,在經由金屬的重重反射以后,帶上了冷硬的質感。
只有鹿姓修者,才能聽得出其中隱含的疲憊。
“戰爭?和誰?”
但他被話語中蘊含的信息震住,下意識忽略了問候。
修真界域,已百年不聞戰事。
上一次挑起爭端的宗門,已經徹底消失了。
“太華。”
那冷硬的聲音回應道。
“這不可能!且不說三大道宗根本不可能允許這場戰爭的發生,單說我們韶薇的各支力量加在一起,也絕不是太華的對手!
父親,這個道理您應該比誰都明白才是!
請您改變方略,現在沒有激起大的爭端,后悔還不晚!”
但這次,主位上的身影卻久久沒有作出回應。
良久,那道剛硬的輪廓動了,離開了主座,一步一步走到鹿姓修者跟前。
但他看上去,甚至比自己的兒子,更加年輕和英俊。
唯一能夠暴露他年紀的,只有滿身的滄桑氣息。
“鳴兒,如果我有的選,又怎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將反對的宗內成員盡數鎮壓?”
面貌年輕的鹿骨香眉宇間盡是郁氣:“如今的諸界,那些關于和平的規矩,已然不復存在了。只是旁人還不知曉而已。
我何嘗不知,宗內菁英就算傾巢而出,也根本不是太華的對手,可這不是我能夠決定的。”
這位一手將韶薇從稍強一些的大宗發展成如今數一數二強盛宗門的掌教,指了指上方。
峰頂上方無云,唯有瓊宇。
韶薇是天門的屬宗,那么其中意義,便不言自明。
“為什么?!”鹿鳴的拳頭握緊,其上青筋崩起,“難不成我們韶薇宗,真就是他們的一條狗嗎!”
這是承載了他驕傲和希望的宗門,怎么能充當旁人手中無足輕重的棋子!
但下一刻,鹿骨香的回答卻讓他如墜冰窖。
“是的,鳴兒。”鹿骨香苦笑一聲,“至少,當狗能讓韶薇繼續存在。”
“我們不如太華,但更不及天門。何況天門已經對韶薇幾乎了如指掌,完全沒有隱秘可言。
這次戰爭,天門會給我們支持,同太華打,還有活路,可要是違逆,韶薇就會在頃刻間消亡。”
鹿鳴不敢置信的望向自己的父親:“天門竟敢這么做?!為了如此簡單的理由,就要覆滅我們韶薇這樣的大宗,這般毫無道理,難道不怕激起整個修真界域的公憤嗎?”
天門只是道宗之一,修真界域可還有昆吾和滄海這兩個道宗呢!
鹿骨香搖了搖頭:“你記住,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化神,一種是其他人。”
同類之間,更容易有共同語言。
擁有化神們的道宗,同其它宗門,便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一個道宗,不會因為一個他們眼中可有可無的宗門,去對另一個道宗宣戰。
鹿鳴不是笨人,他很快從屈辱和忿恨的心情中跳出來。
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便不必再為此多慮。
他冷靜地詢問:“父親,您知道,天門為什么要對太華動手,卻又不直接下場嗎?”
鹿骨香拉著鹿鳴,坐在一旁的列座上:“不直接下場的原因,我不能說明白,但其中有他們惜身,所以用我們做馬前卒的原因。
動手的原因,則是懷疑太華已經觸碰到道宗的底線。”
“什么底線?”
“化神。”
這兩個字,只是提到,便會讓任何人心生敬畏。即使是鹿骨香這般在元嬰境界走了極遠的修者,也不禁心旌神搖。
似乎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便有著難以承受的分量與筆墨難書的光華。
“太華掌教青陽真君,已經閉關數年。可在他閉關之前,便已經在元嬰境界走到了頂點。那么這次閉關的意味,就并不難猜到了。
太華為此做了些掩飾,但又怎么能瞞得過天門。”
“這世上的化神雖少,可新的化神,已經不能夠被接納了。”
“所以這場戰爭是必然,它將持續到直到青陽真君身隕,或是一方徹底滅亡。”
鹿鳴想了想,問道:“那赤淵...”
“慎言!”
話未出口,便被一聲暴喝打斷。
鹿骨香目光凌厲,將鹿鳴剩下的話堵了回去:“那位并未確定身隕,絕不可喚其名諱!這樣的錯誤,以后不要再犯。”
“是,父親。”
鹿鳴低著頭,剛才的行為,確實有些莽撞,若是喚及其他完好的化神,說不定已經...
他換了個話題:“父親,這場戰爭將在什么時候開始?”
“五年之內。”鹿骨香伸出手掌,正好是一掌之數。
“化神絕不是如此簡單便能成就,天門只是想表現出一種對僭越行為懲戒的態度。
所以這場戰爭將會曠日持久,我們需要在這五年內拋棄外界不重要的產業,戰爭中它們一文不值。
還要大量收購,存儲戰略物資,開采重要的礦產,訓練戰兵,并盡快將宗門內部產業轉化為適應戰時的姿態。
唯有如此,才有更大的希望,將韶薇從戰爭中保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