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的地方,就會有陰影。
世界怎么可能只有光鮮亮麗的一面?
在常人的視線無法深入的角落里,必定會存在深沉而難以尋覓的黑暗,以藏納世間不為公理所容的罪惡。
相比于其它界域,涌泉界的普通人數量不算多,可仍占了此界人口的大頭。
坊市,鎮子,城池中,沒能踏過練氣門檻的普通人永遠比修者多得多。
在太華附近的坊市中,便有間專做倒賣營生的鋪子,鋪子老板及幫工伙計,看著都是渾身上下沒有半點修為的。
貨架上放著底紙筆墨,貨架旁是碗筷杯壺,雖沾了點靈氣,卻都是些在修者看來上不得臺面的小物件。
本錢小,利潤薄,實在很難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老板實誠,伙計麻利熱情,長久了就有些熟客愿意常來光顧,如此一來,鋪子生意倒也過得下去。
這一開就是幾十年。
修者的世界里有句話,叫做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這當然是夸張的說法,但只要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哪怕只是入門,壽命便會綿長許多。
熟客還是那些熟客,但當年還是青澀小伙的老板,如今已經白發蒼蒼。
“這是您的硯臺,昨個兒莫家工坊才產的新樣式...您這話說得,就是賺點糊口錢...哎,好嘞,您請走好。”
送走一位熟客以后,鋪子里來了個青年模樣的面生男人,老板雖然上了年紀,記憶力卻是極好,認出是位從沒來過的生客。
面孔神態也有些生硬,若是仔細看了就會覺得微微的不協調,好像茶盞中配雞湯,大鍋里熬人參,莫名的不搭。
看久了,便會生出些異樣的想法:這人本不該是這模樣。
“這位客人您看想要點什么?您給報個名兒,我估估店里有沒有存貨。”
老板似乎是沒法注意到這人掩飾很好的異樣,他面上帶著使人生不出反感的笑容,熱情地招呼著。
“我找英招。”
那人無動于衷,半點沒被這股熱情感染,只是生硬的吐出幾個字,釘子似的釘在原地,直勾勾的盯著老板。
沒有寒暄,沒有接話,只有冷冰冰的四個字與略顯陰沉的面孔。
除此以外再無言語。
目的明確,說的話卻與鋪子半點不搭,更顯怪異。
老板面上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笑容仍然不減,出聲道:“客人莫不是找錯了地方,我這里沒有叫這名字的,鋪子里也只賣些小物件,沒有尋人的渠道。”
“我找英招。”
那人仍是這一句,將老板的話置若罔聞,口吻語氣沒有緩和,僵硬且生冷。
只是這回,他翻出面表面光滑的金屬材質令牌,表面光滑,呈白色,上面印有一道圓圈,圓圈涌動起一股叫人不適的陰冷。
再湊近些,圓圈上繪著密集的鱗片。
這哪里是圓圈,分明是條細長的銜尾蛇。
老板神情顯得有些訝異:“客人拿出的鐵牌并非凡品,不知是虛鐵做的,還是鉛鑄的,又或者只是層表皮,不需用到上述兩樣。”(這是試探的切口,黑話)
“虛鐵。”
老板終于露出了然的神情,他招來理貨的伙計,囑咐他看好鋪子,而后手臂伸出,向后一引,
“客人您要的貨比較緊俏,請隨我到后堂細議。”
那人不吭聲,只跟在老板后面,來到店鋪后一間青瓦磚房里。
到了房里,老板關上木門,從內部插上門栓。
在房內的感覺便立時和外邊不一樣了,有層無形無質,難以發覺的膜,將門兩側分成兩個互不干擾的世界。
原本門外的蛙鳴在屋里也聽得見,現在則什么聲音都沒有,屋內落針可聞。
是極高明的障目陣法,若不是親眼所見,定然不會相信在堆積貨物與雜物的房舍之間,竟有這樣一間看起來毫無異狀的特殊房間。
“客人既點了英招的名,便應當知道我們的規矩。”
“銜尾蛇是大名鼎鼎的刺殺組織,規矩自然懂,這是定金。”
房門關上,青年終于肯多說幾句,從囊中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黑檀木盒,放在桌上,朝老板推了過去。
老板面上仍然帶著熱情的笑容,似乎眼下做的買賣,和賣底紙筆墨是一樣的。
他打開黑色的盒蓋,里面是一顆渾圓的紫色珍珠,朝外放著熠熠的豪光。
“黑海百年紫珍珠,作價一百顆二品靈石,客人的定金似乎有些多了,敢問客人的目標是誰。”
“太華宗,陸淵。”
老板面上神色終于維持不住,看似熱情的笑容漸漸凝固,而后細雪般消褪殆盡,只余陌生和冰冷。
他合上盒蓋,將木盒緩緩推回原處,
“客人莫不是在為難我們,事關太華的生意,我們是不接的,客人請回吧。”
那青年卻動也不動,他看向那位已經送客的店主:“難道你就不想聽聽我付出的報酬?”
老態盡生的老板搖搖頭:“客人的出價確實豐厚,從這顆紫珍珠便能探知一二,但行有行規,太華的人我們若是動了,可不止是在此界的生意再做不下去。”
“不是你們,是你,英招。”那青年終于表露出來意,
“銜尾蛇自然不會為我的報酬觸太華的虎須,但你會。”
青年的語氣篤定,似乎能夠肯定自己的報酬貴重到足以打動眼前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
“哦?客人竟認得出我?不知客人能付出的代價是何等高昂,竟能讓我這個老頭子背叛組織,冒著被太華和銜尾蛇同時追殺的危險,豁出命也要得到呢?”
老板的面上少有的生出譏誚,并不覺得這種猶如失了智一般的行為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等到青年下一句話出口的瞬間,他便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想法,手掌不覺間緊握成拳。
“若是我有破入金丹境界的方法呢?”
輕輕一言,落在人耳中便似驚雷炸開。
金丹境界,便可稱真人,壽八百,可憑肉身御六氣以游無窮。
修真有三難:入門難,成丹難,化嬰難。
化神正常人不會提及,因為那不是睡醒的時候該想的。
不知有多少在歸真境界抵達盡頭的人,都卡在這道門前,苦修而不得入,最后空耗壽元坐化。
老板,也就是英招,他的神色變得慎重而認真,這報酬之貴重罕有已經超出他的想象,恰恰是他最為需要,卻絕不可得的。
這等條件,已經值得他在心中進行權衡。
“我既知你為英招,便也知曉你當前的困境,你曾受過重傷,此后便絕了進階的可能,卡在歸真境界,再無寸進。
更可怕的是,你的壽元精血都因為重傷流失許多,衰老速度與凡人無異。
雖仍執行委托,但你在銜尾蛇所有功勛,不夠換取解決的方法,若是再無變故,最多不過十年,你就將壽元耗盡。”
“凡人一樣枯燥的生活,凡人般的短暫壽命,最后如凡人一般老死病榻,這是你想要的嗎?”
這一席話,成了壓在駱駝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老者心中的天平一端壓下了重重的砝碼,他的眼神不再猶疑,變得認真而堅決。
那是豁出一切的決勇。
若是自知死期將近,又怎會吝于舍命一搏。
他作出了選擇。
“可以,但我們需要簽訂契約。另外,用的時間可能會比較久,我需要等他單獨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