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冬初終究還是和回娘家的連巧珍碰面了,當天下半晌,她背著野菜背簍,和父親袁長河一起回家時,正巧遇到康豪來接媳婦。
康豪身材高大,眉目粗豪,衣著雖說不上多光鮮,但一襲青色外袍卻也有八成新,手里提著兩包點心。
連巧珍穿著她那身碎花細布衣裙,空著兩手走在康豪身邊,笑吟吟的低聲說著什么。
袁長河和連家雖說不是那種很親近的關系,但房前屋后街坊幾十年,算是很熟的,見面總要客套幾句。
先打招呼的是袁長河,連家定親娶親幾番折騰,康豪這個女婿他還是認識的。
“巧珍女婿來了啊,這是接新媳婦回家吧?”袁長河笑著說道。
康豪如今還算是新女婿,貓兒巷這么多鄰居,他還真做不到個個都認識。聽得有人打招呼,連忙停下腳步,拱手笑道:“在下康豪,大伯叫我名字就行,大伯這是下工了啊。”
這邊的袁冬初也禮節性的對連巧珍點了點頭,“巧珍姐好。”
袁長河卻沒依著康豪的意思叫人家名字,客氣道:“那怎么成,康小哥是吃公家飯的。若是日后當了正經捕快,怕是康小哥都不好稱呼,那是要叫官爺的。”
康豪和連巧珍定親時,只是個給捕快打下手的跑腿小子。但這時又過了一年,據連家人說,康豪年輕有為,很被衙門的官老爺和捕頭看中,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是真正的捕快了。
對于有身份、家境好些的人來說,捕快當然什么都不是。
但在貓兒巷的居民看來,縣衙的捕快,那絕對是很讓人羨慕的差事,不但能養家糊口,哪家有個大事小情的,有這么個熟人在,至少不會被白白欺負。
康豪聽得連連拱手,笑著說道:“大伯著實客氣,別說咱如今只是個跑腿的,就算真捧了公家飯碗,咱們鄉里鄉親的…嘿嘿…”
話沒說完,就被連巧珍暗暗扯了扯衣袖,詫異之下,便打了個哈哈,把話打住。
只見連巧珍笑了笑,客氣說道:“相公,袁師傅還有事要忙,咱們不好耽誤人家工夫。再說,娘還在家里等著呢,咱們這就回吧。”
說完,又滿是歉意的對袁長河父女笑了笑:“耽誤袁師傅的時間了,真是抱歉,您和冬初忙著,我們也回了。”
康豪對岳家這片地方是真不熟,見連巧珍對這父女二人客氣疏離,覺得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隱情,便也不再多說,只象征性的沖袁長河拱手告辭,和妻子一同轉身離開了。
待到走出貓兒巷一大截子,街上來往行人不多時,連巧珍才低聲說道:“相公年輕有為,以后定能成大器。那些不相干人等的胡亂攀扯,相公不必理會,沒得給自己以后找麻煩。”
“哦。”康豪聯想到那中年人的熱情,再有自家媳婦的冷淡,若那人和岳父家不甚熟悉,卻還要上趕著搭訕,說不定真就是那種唯利是圖、善于鉆營的小人。
這么想著,心下對那兩父女二人便也沒什么好感了。
袁長河在碼頭上做事多年,見慣了各色人等,哪里還聽不出一個年輕女娃話里的意思?那一口一個的袁師傅,怎么聽都有一份疏遠和高高在上。
看著衣著體面的小兩口提著油紙包走出巷子,再看自家女兒,一身的粗布補丁衣服,背上背簍里裝滿了野菜,不由得心中滿是苦澀。
都是他這個當爹的沒本事,讓花樣年紀的女兒跟著自己吃苦。
眼看著女兒已經是適嫁年齡,可他對女兒的將來卻沒多少主張。
他知道,不管秦家看上連巧珍哪樣,但自家女兒這種狀況,絕不在人家的考慮范圍。甚至康家那樣的,都不會把自家女兒當作兒媳婦的首選。
窮只是一方面,平民百姓的日子,誰家也沒好到哪里去。
重要的是自家女兒是跟著父親長大的,不但沒有母親教導,甚至沒有兄弟姐妹幫扶。
有選擇的人家,自是看不上自家閨女。
而那些上門詢問的,多是出不起彩禮,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光景。他著實舍不得女兒嫁入那樣的婆家,那是要吃一輩子苦的。
眼見的和女兒同齡的女娃,一個接一個的訂親,而自己女兒還不尷不尬的就這樣吊著,他內心真是萬般焦灼。
袁冬初見父親視線凝在了巷子口,再加上那掩不住的滿臉愁容,大約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爹您看什么呢咱回家了。”
“哎哎,回家回家。”袁長河忙收斂心神答應著,女兒本就命苦,可不能讓她再添傷心。
吃過晚飯,父女二人坐著小板凳,一起挑撿野菜時,袁長河轉了話題:“明日爹陪你去扯幾尺花布,回來你做一身新衣服…嗯,多扯幾尺吧,選兩個花樣,做兩身衣裳好了。”
“…”袁冬初狂汗,她老爸已經在犯愁她嫁不出去,開始想著要包裝她了嗎?
誰知袁長河見她不搭話,還一臉的不可思議,有些錯會意了,試探道:“要不,春夏兩季各做兩身替換著穿?”
噗!袁冬初差點兒就噴了,這種不在一個頻道的溝通,很有吐血的節奏啊!
“咱家錢多的花不完了嗎?有這點錢還不如買點面和肉,美美的包頓餃子吃。”袁冬初對老爸的提議表示鄙夷,她是真心怕了現在的伙食。
“這個…”袁長河語塞。
他能對自家女兒說不行嗎?餃子吃了就沒了,可穿上好看的衣裳,就能讓他閨女多些人關注,自家女兒又不丑,說不定哪家有出息的小子就看上他家冬初呢?
看著老爸吞吞吐吐的樣子,袁冬初干脆直說了:“穿兩件好看的衣服就能嫁個好人家?爹您想的太簡單了吧?”
袁長河擇菜的手就是一頓,他家閨女…雖說這是事實,但閨女家的,對于找婆家這事兒,不好這么直接吧?
訓斥女兒的事袁長河自是做不來,只好婉轉說道:“你這孩子,女兒家的,怎能如此口無遮攔?”
“又沒有外人,自家人說句實在話有什么打緊?”話是這么說,袁冬初還是覺得有點心虛,這里終究是古代,哪家的小娘子提起婚嫁,那都要羞澀靦腆的。
“咳咳…那個…我覺著吧,咱還是想法子把自家的日子過好才是真格的,”袁冬初轉開話題,“若咱家家財萬貫,還用得著您犯愁嗎?那是妥妥的心想事成好吧?”
這個心想事成,對于袁長河來說,那就是上門提親的人能踩破他家門檻,他能挑心思的給閨女選個如意郎君。
但是…袁長河苦澀道:“怎么忽然就說出這么沒影子的話來,家財萬貫哪里是咱們平民百姓能想的?爹可不敢有這種想望。能給你攢些嫁妝,讓你嫁個尋常人家,就是爹的全部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