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
蕭景雙眸赤紅,手上不自覺的用力,恨不得將他脖子掐斷,事關小酒的性命,他卻輕飄飄的說出“我以為”這種話?
林斐然看著魔鬼一樣的蕭景欲哭無淚,與蕭景也算熟識,跟蘇小酒也有些交情,他何嘗不想早點把蘇小酒喚醒?
可這兩天,該扎的針也扎了,該喂的藥也喂了,她就是不醒,自己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憤怒中的蕭景,沒注意自己鐵鉗一樣的大手越箍越緊,林斐然被掐的面色漲紅,見他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開始掙扎起來:“你先放、放手”
然而沒有用,蕭景整個人都沉浸在即將失去摯愛的悲痛中,根本聽不到他的話,額角、手臂皆有青筋暴起,而林斐然則如他手中殘破的風箏,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求助的看向一旁的皇后,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幾番變幻,卻并沒有勒令他停手的意思。
完了,郡主生死尚沒有論斷,但他今天肯定是在劫難逃。
屋內幾人沉浸在各自的情緒中,有沉痛,有疑惑,有不甘,一時竟無人注意躺在床上的蘇小酒,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床頂熟悉的帷幔,這是她成為掌事之后獨居的房間,榮妃一直命人給她妥善的保留著。
嗓子里像塞了團火,她想喝水,但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室內詭異的安靜令她升起不安,眼珠轉動,剛好看到蕭景俊挺的身姿。
他此刻背對著床榻,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她躺在錦被里,都忍不住打個激靈。
蘇小酒驚訝,他怎么了?
眼珠再轉,才發現他的面前,林斐然被高高抵在柱子上,面容因為缺氧,已經漲的青紫,目光渙散,握住蕭景胳膊上的雙手無力垂在身側,已經失去了掙扎的能力。
不要!
她想開口制止蕭景,但躺了好幾天,嗓子被滯留下的辛辣酸苦湯藥糊滿,根本喊不出話,無奈只能拼命朝著林斐然眨眼,希望他能看看自己。
林斐然心中灰敗一片,他才二十多歲,原本有著大好的前程,如今卻再也沒機會去實現自己的抱負了。
更重要的,他至死媳婦兒都沒有一個,難道今天就要給別人家的媳婦兒陪葬了嗎?
認命的看向床上的蘇小酒,正準備閉眼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卻發現床上的人沖他眨了眨眼。
幻覺!
都說人死前會產生幻覺,原來竟是真的,只是可惜,他如今的處境,已經不能把這一驗證記錄在冊,以供后人揣摩了。
他明明看到了自己,怎么還沒反應?
蘇小酒看著他傻不拉幾的樣子,氣的渾身發麻,說話啊混蛋!就算說不出來話,用手指指也行啊!
難道林斐然近視眼,看不到她眨眼?
不排除這個可能,畢竟每日鉆研醫術確實很費眼睛。
眨眼沒用,她又努力張開嘴,用口型示意他:我還活著。
這次林斐然終于反應過來,立刻朝著蕭景道:“郡主她…”
奈何蕭景手上勁道加大,他連呼吸都不能,也根本發不出聲音。
蘇小酒看的捉急,繼續用口型提示:手!用手!
蕭景腦中一片空白,只想把這耽誤小酒病情的庸醫狠狠掐死,結果本已經放棄抵抗的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劇烈拍打他的胳膊,并用手往身后指。
一剎那的心有靈犀,蕭景手上一松,林斐然滑落在地上。
他一手撫著脖子劇烈的咳嗽,另一手依然指著床榻的位置,艱難的喊了出來:“郡~郡主,醒了,她醒了!”
這一聲如炸雷般驚醒了屋內所有人。
“小酒!”榮妃第一個喊出來,卻把床邊的位置讓給了箭步沖過來的蕭景。
“酒酒!你醒了嗎?你真的醒了嗎?”
蕭景有些語無倫次,似乎不相信她真的醒來,“酒酒你說句話好不好,讓我知道你真的醒了,好不好?”
他兩手無措的張開,想要抱抱她,又不敢,只是像個孩子一樣,不斷的哀求著,重復著:“酒酒,你說句話好不好?”
蘇小酒只能朝他拼命的眨眼,讓他確定自己是真的活著,只是眨著眨著,眼淚便源源不斷的流了出來,很快將枕頭打濕。
“酒酒不哭,酒酒不要哭,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蕭景的手冰涼而顫抖,輕輕握住她明顯又消瘦不少的左手,俯身將她順著眼角流下的淚吻去,想笑,卻比哭還難看:“酒酒,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林斐然已經緩過神來,剛才喉嚨險些被掐斷,這會兒疼的厲害,卻還是敬業的走到床邊,壯著膽子對蕭景作揖道:“可否讓微臣再為郡主把把脈?”
蕭景立刻讓出位置,握著蘇小酒的手卻沒松開,而是單膝跪在床頭,不錯眼的盯著林斐然。
為保不出錯,把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林斐然提著的雙肩才垂下,擦擦額角的冷汗道:“除了略微有些虛弱,郡主脈象一切正常,只要修養幾天就好了。”
“那她為何不說話?”
林斐然示意蕭景別緊張,指著桌上的茶壺道:“勞煩您給郡主喂些溫水潤潤喉嚨。”
榮妃親自倒了溫水遞過去,蕭景小心翼翼把蘇小酒扶起,讓她靠在自己懷中,慢慢把水喂給她喝。
待喉嚨里殘留的藥汁沖個干凈,蘇小酒終于說出了醒來的第一句話:“給大家添麻煩了。”
蕭景眼眶刺痛,差點沒忍住當眾落下淚來,終于咬著后牙挺住,搖頭道:“沒有,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他低頭,不住親吻她的額,像是抱著一件稀世珍寶,“酒酒,以后千萬不要再嚇我了,好嗎?”
“嗯,我答應。”
是真的結束了,夢中那場道別后,她應該再也不會落水了吧 蘇小酒看看榮妃:“娘娘,讓您擔心了。”
“傻丫頭,剛醒了別說這么多,趕緊把身子養好才是。”
榮妃示意大家都先出去,將空間留給兩人。
蕭景終于卸去偽裝,將蘇小酒緊緊擁在懷中,感受著懷里女子的體溫,久久不能出聲。
滾燙的液體落進她發間,蘇小酒慌了:“不要哭,我保證以后再也不讓你擔心了。”
想從他懷中起身,卻被抱的更緊。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蕭景貪婪的汲取她身上獨有的馨香,她醒來前的心如死灰統統轉變成后怕,差一點,他就失去他的小姑娘了。
光是想想那種可能,心臟就似被人用匕首狠狠刺入,旋轉,挖刻,痛到無法呼吸,她是他生命中所有的光,若她不再人世,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蘇小酒喝過水,身上恢復了一些力氣,艱難的把手抬起來環住他的腰身,感受著他寬闊的胸膛帶來的安全感,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以前沒有戀愛的時候,她根本理解不了那些為了愛情拋棄一切的人,覺得生命中美好何其多,干嘛偏偏死心眼,非執著在一個男人身上呢?
可經歷過來知道,世上千千萬萬的誘惑,卻都不及他一個普通的擁抱。
每一個平淡的清晨,都因為睜開眼睛看到那個人而變得不同。
她擁有著窮極一生都不能割舍的摯愛,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一個人的意外,兩個人的劫后重生。
春末固然可恨,但這次,卻也讓她和蕭景明白了在彼此心中的地位,即便蕭景永遠不會知道,她曾為他放棄了什么。
“對了,春末她”
她忽然有些難以啟齒,自己又一次殺人了,而且還是她曾經最好的姐妹,蕭景會不會覺得她太冷血?
誰知蕭景卻用食指輕輕按在她唇上,搖頭道:“她死有余辜,你不必介懷。”
不止榮妃猜到,蕭景也猜到了,憐惜的摸摸她發頂道:“你之前說有人曾推你落水,也是她?”
蘇小酒點點頭,心里堵得發悶,不管春末如何,她曾對她付出的那些感情卻是真的,想到自己竟然傻子般對一個殺人兇手掏心掏肺那么久,她太陽穴就突突的厲害。
蕭景眸色一冷,枉他在御前做了多年的視為統領,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那女子看著人畜無害,心思竟如此歹毒,害小酒一次不夠,還敢第二次作案?
想到自家娘子心軟的性子,能一舉將她射殺,可見春末的可恨。
也幸好是小酒給她痛快,否則天牢中一百零八中刑罰,他必定讓她通嘗一遍!
蘇小酒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忙拽拽他衣袖道:“咱們不提她了,你這幾天肯定沒怎么睡吧,黑眼圈都出來了,快去休息一下吧。”
蕭景不吭聲,而是默默脫了靴子鉆進她被子里,將她圈進自己懷中,悶聲道:“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了。”
蘇小酒忍不住笑了,剛想說哪里就用這么夸張,可看著身邊大狗狗一樣委屈的某人,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道:“好,那就把我系在腰帶上,不管沐浴還是如廁,我都跟著你。”
蕭景幽怨的看她一眼,他是認真的,她卻還有心思還玩笑。
她拿毛茸茸的發髻在他臉上蹭蹭,閉著眼睛享受著他給予的溫暖,輕聲道:“你放心吧,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大淵的“蘇小酒”已經了卻夙愿投到另一世,真正屬于她的,只屬于她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她剛醒來,精力實在不濟,說過幾句,便迷蒙的眼睛又犯困了,蕭景輕輕拍著她后背道:“累了就睡吧,我在這陪著你。”
“唔”
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到底還是不舍得累到她,其實他并不是個話多之人,因為他覺得許多時候,行動比語言更能表達情感。
可經過這次,他忽然就想,誰也不知道明天到底會發生什么,若一直把想說的話藏在心里,說不定哪一天,就沒有機會說給她聽了。
聽著懷中人輕微的鼾聲,將臉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蕭景輕聲道:“隱居的地方我已經尋好了,就在你上次說的那片山脈附近,等過幾日,我便命人種上些桃樹,梨樹,柿子樹…葡萄架跟秋千也不能少,春天,我們可以一起釀梨花白,天熱了,就在葡萄架下乘涼,好不好?”
垂眸看向她翹卷如蝶翼般的睫毛,蕭景只覺心中一片安寧,上蒼待他終歸不薄,他所規劃的,有她的所有未來,都還來得及。
他不厭其煩的描繪著隱居后的安排,生怕漏下哪個細節,包括房子要修幾間,院墻要多高,院落要多大,絮絮叨叨如同花甲老翁,今日一天說的話,能比他之前一個月說的話都多,可他仍是細細說著,不管她是否能聽見。
休養半月,她的身子終于又恢復了小牛犢般康健,能跑能跳,而且因為大半時間都在臥床,皮膚恢復了以往的白皙細膩,腰間也長了不少肉肉。
臉上看著圓潤,倒是比之前更漂亮了,除此之外,她還發現了一個更大的不同,那就是,她的小侍衛在她醒來之后話突然多了起來,半點不符以前的高冷形象。
大到歸隱小院的布置,小到早餐要吃什么,今日天氣如何,適合穿哪身衣服,他都能聊上幾句,只不過因為是突然如此,不止蘇小酒有些不適應,蕭景其實也有些生澀,提起的話題往往令人摸不著頭腦,搞得蘇小酒心里很慌。
終于,就在剛剛蕭景第三次同她說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比如允兒現在為什么還喜歡讓人抱著,龍鳳胎沒有牙都可以吃什么東西的時候,她一把捂住了蕭景的嘴,緊張的問:“你最近是怎么了?以前惜字如金,便是情話都說的極少,這幾天卻像變了個人一樣?”
蕭景愣了一下,將她的手輕輕移開:“你今天的胭脂真好看。”
蘇小酒:???
蕭景見她不語,又道:“衣裳的顏色也很適合你,襯的皮膚更白了,但是不管白不白,我都喜歡。”
蘇小酒低頭看看身上的姜黃色衣裙,并不覺得把她襯的多白,摸摸他額頭:“你到底是怎么了?”
蕭景驀的紅了臉,看著她睫毛輕顫,半晌道:“你喜歡我說情話,我以后便日日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