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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帝將至

  刀幣古樸,使用這種貨幣的國家早已消失于歷史之中,如今陸凝手里的這一枚,已經被祭煉成了法器。

  成知儀躺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雙目緊閉,表情很痛苦,陸凝將刀幣在手中拋了一下,隨后便升起了一股意念,在她弄明白這股意念的意思前,腦海中又恢復了那一陣絮語。

  “你總算弄瘋了一個人?果然妖魔的東西也不是白給的。”陸凝按了按太陽穴,重新適應了一下妖目的視野,“你還是在我的腦子里呆著,不要禍害別人去了。”

  接著,她就悄然離開了常青樓,留下已經昏過去的成知儀。這個人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吧,不過就算醒來,陸凝也不在意。

  而戲樓的高處,專供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坐的二層廂房之中,秋肅英拿起了茶杯,淺啜一口。

  “常青樓的主人,是個很有心思的人,能夠將賺來的錢財用于提高每一位賓客的體驗上,或許其他地方尚有所不足,但來此地聽戲的感受,確實是滎陰城內最好的一處。”

  “少主,成知儀…敗了,您煉制的寶物也被奪走了。”老婆婆坐在秋肅英對面,誠惶誠恐地說道,“是否需要老身出手,將寶物奪回…”

  “無需。”秋肅英笑了笑,雖然那笑容明顯并沒有任何情緒在里面。

  “少主,是老身辦事不利。”

  “不,你挑選的人都很合適。成知儀的失敗,雖然不算是意料之中,也并不影響什么。‘生殺予奪’給別人,同樣能檢驗其功效。”

  “是,是…”

  “拿到‘第四叩首’的人,帶來了嗎?他的測試應該基本上結束了。”

  婆婆連忙起身,打開了廂房的門。那位壯漢正押著二龍站在門外,見到婆婆開門,便將人扔進了屋子里。

  “少主,人我帶來了。”

  “他做了什么?”秋肅英問。

  “他在牢房里面裝病,把牢頭騙過來用第四叩首殺了,取了鑰匙之后又將剩下看守牢房的幾名獄卒殺死,趁著沒人想要跑出來,被我發現,抓過來的。”壯漢甕聲甕氣地說,“這小子路上還準備向我磕頭來著,幸好我拎著他。”

  “少主?您就是少主?小人錯了,小人不該肆意妄為,小人只是一時得意,您千萬要放過小人啊!只要…”

  “磕頭時間不能過長,四次叩首中途不能更換目標,距離不超過十丈,不能同時對多人使用,四次叩首之后,目標生魂離體,一日無法回歸軀體,便化為死魂。”秋肅英輕輕晃動著杯子,慢慢說道。

  二龍已經流了一身冷汗了,這都是這兩天他測試“第四叩首”得到的結果,他原本以為需要自己上報,但看起來根本就不需要?

  “它的功效就只有這么多了…一件失敗的道具,沒有多少用場。”秋肅英說道。

  “您千萬別這么說,如此厲害的東西,小人從來沒見過。您,您這么厲害,小人哪怕當牛做馬,也愿意在您的麾下效力…”

  二龍說著,便彎下腰去,一頭磕在了地上。

  他卻沒有發現那婆婆和壯漢從進屋之后,就沒再關注他的舉動。

  這些人也會有懈怠的時機!

  二龍微微將頭離開一點,準備繼續磕頭的時候,忽然聽見秋肅英說道:“二龍?”

  “呃,您…”二龍諂媚地抬頭看了一眼,隨即看到秋肅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頭頓時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他急忙想要再磕頭,卻發現自己的腦袋再也無法往下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了他的頭,劇烈的痛苦從頭部和脖子上傳來,他想要慘叫,卻根本沒有發出聲音的機會。

  一顆頭顱骨碌碌的滾到了墻角,地面開始軟化,將二龍頸腔噴出的血吸收了進去,婆婆用拐杖有節奏地敲擊著地面,而壯漢則走上前,拔出一把小刀剖開了二龍的腹腔,將一枚銅錢挖了出來。

  “會想到將它吞下去來保留,也是個有想法的人,可惜無論是品性還是智計,他的上限也止于此了,正如‘第四叩首’一樣。”秋肅英伸手推開了窗戶,從窗戶中,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戲臺。

  “回到最開始的話題。”他繼續說道,“常青樓將這里布置成如今的模樣,雖然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聽戲之處,卻也擺脫了普通戲樓戲班受到封城之類情況的強烈影響。只看今日這里依舊人滿為患,便可知成功之處。”

  婆婆與壯漢并不知道秋肅英為什么要說這些,兩人雖然懂得戲劇,卻也看得出秋肅英目的并不在此。

  “這里有多少人,心思所想與表面所說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此時,尚且遙遠的地方,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沿著山路穿行而過,他們今日的行進已經接近了尾聲,山腳的地方,便有一處歇腳的館驛。

  四頭神駿白馬拉著一輛華貴的馬車,馬車的車簾被微微撩起,一名雍容華貴的男子坐在車上,他雙目微闔,脊背挺直。相對于如今所在的位置上,他看起來顯得分外年輕。

  天子,董載。

  時至今日,董載繼位已有九年,然而自其繼位之后,從未離京。故京城之外無論官民,皆未曾見過這當今天子。而董載繼位以來,既無驚世舉措,亦無政策變化,仿佛一切都原樣承襲了上一代皇帝。

  那么,京城日常所批示的公文,究竟是董載之想,還是各相之思?

  或者,有些文人會更尖銳地指出——當今天子,究竟還有無實權在握?

  月上梢頭,董載睜開了眼睛。

  “大監。”

  “在,陛下。”

  一個陰柔的聲音回應,緊接著,身穿紫色宮人服裝的男子便策馬來到了車旁。如果說如今皇帝身邊最有權勢的人,那便是這位曹緣恩,曹總管了。

  “距離館驛,尚有幾時?”

  “再有一刻,我們就到了。可是覺得乏了?陛下再忍耐片刻,山路難行,若是催他們快了,恐有不測。”

  董載瞥了曹緣恩一眼,又問:“此處距離滎陰,應有三天之途。”

  “是的,陛下。按我等兼程趕路,三日之后,可抵滎陰。”

  “大監,滎陰城如今,恐怕正為朕之親至,上下整頓。不過,多半并不如我意。”董載說。

  “陛下,既然是您所封之官,必定不負隆恩…”

  “既然是我所封之官,我自然知道有多少本事。滎陰太守可管一縣之地,拔擢至此,本就是朝中無人。”

  “陛下,文武百官,俱列朝堂左右,怎么能說是朝中無人呢?”

  董載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復雜的笑容。

  “袁相本在三年前便可致仕,是朕幾次登門請求,方留得下來。大監以為,朕不想讓袁相還鄉,歸權于朕嗎?”

  曹緣恩不敢說話了。

  “皆因百官之中,竟無一人堪入政事堂,大魏立國以來,從未有如此人才凋敝之像。朕履位九載,已開恩科三次,遴選之下,可用之才不過寥寥,而待他們成為真正堪當大任之人,又要多久。這期間,又有多少走到歧途,必須朕親手除去?”

  “陛下操勞。”

  “大監,實話實說,滎陰太守,會給朕呈上怎樣的滎陰?先行過去的官員,朕可不信。”

  曹緣恩垂著頭,揣摩著董載的意思。

  皇帝身邊可不只是他,這個問題,恐怕皇帝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如今問他一個總管做什么?總不會因為他近日來權勢愈發顯赫,要敲打敲打他?

  盡管在內廷之中,曹緣恩地位極高,他卻依然不敢對皇帝有什么異心。董載少不更事那是他剛繼位時候的事情了,如今的皇帝,已經隱約有了真正的天子相,只不過…面對的是一個四面漏風的國家。

  “小人…不知。”

  他只是一個大總管,不應知曉那些事情,除非皇帝要求他知道。

  董載沒有再說什么,揮了揮袖子,讓曹緣恩退下了。

  當又一個寒冷的白天到來的時候,陸凝推開窗戶,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滎陰城。

  鼎沸人聲傳入耳中,街頭吆喝叫賣,雞鳴狗吠之聲,招工人的喊叫,混雜著偶爾有的孩子們嬉戲的叫聲。

  就像是前些天清冷荒涼的滎陰城不過是一場夢幻,而今日醒來,才是現實。

  當她走出門的時候,就看到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的映襯下,冬日的寒冷似乎都退去了。

  “姑娘,今日集市,正好逛逛,也能看看滎陰城內的好風光啊。”客棧掌柜的笑著說道。

  “掌柜的,這…”

  “太守特意關照的,自今日起,一切恢復如常,鄉親們在家憋了好久,可算能出來透一口氣了。”掌柜的指了指店門外貼著的一張告示,“而且過兩天,皇上要來,聽說還有場法會,我活了這么大年紀,可是沒見過法會是什么樣的呢。”

  法會——大概是指大魏國制,水陸法會。

  和一般的水陸法會不同,大魏的水陸法會,大抵可以比擬現代綜合運動會,只是比試內容各有不同,自大魏建國初期定下四十六項,到鼎盛時期多達百二十八項,從文武朝政,到奇門妙術,均有囊括。

  只是,一聽就知道,這同樣是要花費大量財物才能辦得起來,滎陰太守敢辦這個,恐怕背后是有京官的支持的。

  “那么我就逛一逛了。”陸凝向掌柜笑了笑,走出了客棧。

  昨天,那位弓手和韓佑年都回來了,帶來的消息算是一喜一憂。

  好消息來自于韓佑年,他頗有恒心地在鎮妖司蹲到了寧恪和林夕音返回的時候,也將陸凝那封信轉交了過去。兩人也當場拆了信傳閱過了,并讓韓佑年帶話回來,讓陸凝今天午后去鎮妖司找林夕音即可。

  壞消息來自于弓手,他倒是打探到了昨日午宴上主要的一些大官都有誰,但是按照陸清栩給的名單看過去,基本上都是陸凝這種平民身份無法好好合作的。

  功名利祿動人心,這些官員或許有些本事,但這些本事很難被用在對陸凝有用的地方——陸清栩就是這么被罷了官的。

  不過,陸清栩恐怕也想不到陸凝出門一趟,現在已經到了可以無視一部分官員手中權力的地步了。

  陸凝聽到身后有人跟著自己走了出來,回頭一看,是韓佑年。

  “韓公子。”

  “我以為我還沒睡醒呢。”韓佑年看著外面,也是一臉苦笑,“這滎陰城怎么就能一夜之間變成這樣?”

  “是啊,一夜之間。”陸凝點了點頭,“人們就如此聽官府的號召?只是一道公文,所有人就全都從家里出來了?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陸姑娘,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有必要去確認一二。”

  “可有危險?”

  “如今,我亦不敢斷言。”韓佑年苦笑,“除非離開滎陰城,否則,恐怕無處安寧。”

  “說得也是。”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江湖再見,我再與陸姑娘敘舊。”韓佑年一抱拳,隨即便沿著大路走去,眨眼間就消失在人群中。

  陸凝則往舊行宮的方向走去。

  既然皇帝即將到來,恐怕舊行宮的修繕也已經完成了,陸凝準備在這個時候去那邊看一下,免得皇帝來了,根本靠近不了。

  剛有這個想法,就有一輛黃包車停在了她面前。

  “姑娘,坐車不?”車夫穿著棉襖戴著兜里,嗓門極大,陸凝都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車夫驚得愣了一下。

  那車夫用手指將斗笠稍微頂起了一點,露出了一張胡子拉碴的臉。

  “趙…”

  “噓。”

  趙漁樵趕忙將手指在嘴唇上比劃了一下,然后再次放大聲道:“到哪里?今天第一個拉的人,我算你一半價錢!”

  陸凝一步跨上了趙漁樵的車,說道:“去舊行宮附近,路滑,不要太快。”

  “得嘞!”趙漁樵大聲應了一句,然后拉上車就鉆進了一條人少的路。

  “趙先生?”等周圍基本看不到幾個人了,陸凝立刻開口問道。

  “情況緊急,我得至少找個人搭個線,你雖然不是最完美的,但我聯系不到另外倆了。”趙漁樵搓了搓胡子,“這見鬼的滎陰城,不小心點,咱們都得搭在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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