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個滿頭白發、有著一把胡子的老人。
待眾人看去,他便咧嘴笑著。
此人名為淵泉,乃是外門弟子,負責河東之地的凡俗產業,按著崆峒門中的介紹,亦有道基境的修為,只是年歲頗大,已是八十有三。
不過按著輩分,這人和靈崖等人乃是一輩人,之前師姐妹兩人在河東游歷的時候,雖未見得此人,但衣食住行所需,多取之于其人安排。
“不錯。”聽得此言,龍旭點點頭,笑道:“扶搖子之名,如今仙門八宗哪個不知?莫說八宗,就是天下旁門,怕是也有不少人已經知曉了吧?”
陳嬌、靈崖聽著此話,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靈梅一下子看了自家師姐一眼,出言道:“聽說半年前,陳國派人來了咱們崆峒山,想要請小師叔回去省親呢,想來扶搖子…師叔那邊肯定也安排了人。”
“想要巴結扶搖子的人,自是不少,尤其是他出身凡俗,有著陳國宗室的名頭,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盼著呢,但太華山,不是那么好去的。”
淵泉嗤笑一聲,見著眾人面露疑惑,就解釋道:“太華山那可是周國腹地,就在長安邊上,不比咱們崆峒,離著還遠,還是羌胡雜居的邊鄙之地,但就是咱們崆峒,陳國朝廷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去的,這次也是派出使者、使團出使之際,順帶著去送一封家書,對外肯定是宣稱為順帶,但到底哪個才是或正事,那可就不好說了,嘿嘿。”
靈梅聽到這里,忍不住就道:“這話古怪,咱們仙門雖然都是依山傍水,可不都是在秘境之中修行嗎,關他們世俗朝廷什么事,他們可管不上咱們。”
淵泉就道:“幾位怕是不知道,這凡俗王朝對自家境內的仙家門派,可是看得很重的,哪怕宗門絲毫也不理會朝廷,依舊甘之如飴,況且這尋常的修士過來拜訪,他凡俗朝廷想要干涉也是有心無力,可凡俗之人到底要走在地上,想輕易接觸仙門,嘿嘿…”
他說著說著,冷笑起來:“一旦被抓住了,給貼上個細作的名頭是肯定的,別說是他國使者,就算是在國中為質的皇子,也是說殺就殺!”
靈梅一愣,驚道:“這么厲害?來咱們崆峒勉強也算是周國境內,那過去豈不是也有來訪者被強行攔住了?”言外之意,是不是有想要來拜山入門的弟子,被人給中途給截了去。
“咱們崆峒在朝中有人,加上地處出關之處,而且先前也說過,山下多是胡漢雜居,很是紛亂,而且…”淵泉說到這里,頓了頓,看向陳嬌,“這陳國的拜訪之人,還有正當名頭,否則也不會過了這么多年才來一次,畢竟太華扶搖子的名號,可是幾年前就響徹天下了!”
龍旭點點頭,道:“不錯,這次來拜山的領頭之人號半心居士,乃是定心門徒!”
這話一說,靈崖、靈梅就都明白過來,她們倒也知道,陳嬌這位小師叔本是定心門人,但最后經過一番交涉和利益交換之后,又被引渡到了崆峒山中。
畢竟定心門只是小宗門,得一轉世仙能守住還好,真個不好,難免被人覬覦,這就是取禍之道了。
而崆峒為大派,在這次轉世諸仙的爭奪中撲了個空,錯過了大劫之前的神藏機緣,于其門中來看,亦是不妙兆頭,自然有動力拿出好處、資源與定心門交換。
對陳嬌而言,能入崆峒這般大宗,也多了更多選擇,有益無害。
幾輪交涉之后,這事說定,也留下了人情,雙方往來走動,也是應有之意。
淵泉就道:“定心門的人領著陳國的人來崆峒拜訪,那就是仙門之間的情分,周國朝廷再是霸道,又怎么敢干涉?因為在這件事里面,他陳國的使者只是添頭,真正的大頭是人家定心門。”
眾人聞言,品味片刻,發現還真是這么回事。
“其實,里面的關鍵,還是小師叔的那位兄長,”淵泉說著,將話題拉了回來,“最近這些年來,定心門與陳國朝廷的關系越發親密,聽說陳國的供奉樓中,有好些個定心門弟子占據高位,隱成一派,據說下一任的樓主,就有可能是定心門徒出任,若無扶搖子之名為助推,定心門就算是小門,也不至于出任這般職位,畢竟氣運牽扯著凡俗王朝,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淵泉簡單講解,深入淺出,將里面的利害關系給剖析一遍,其他人都紛紛點頭,對他的態度也有了變化,顯得親近了很多。
“師兄厲害,一番話讓我開眼了。”靈梅稱贊起來。
陳嬌都忍不住夸贊道:“老先生懂得真多。”
龍旭更是直言不諱的道:“這些人際往來有很多玄機,我等很難看破,人情練達皆文章啊。”
“嗨,能心無旁騖的修行才是福氣啊!”淵泉哈哈一笑,“如我這般,就是人際關系再是順暢,產業再大,壽元斷絕,性命不存,不過枯骨一堆,又有何用?不過我是沒指望了,不過我那孫子資質不凡,還望幾位若是見得了,能照看一二。”
眾人自是答應下來。
忽然,陳嬌神色微變,渾身微微一顫,身上竟有諸多虛影顯化,渾身氣勢也猛然攀升!
這般明顯的變化,自是瞞不住其他人,眾人不由一驚,紛紛面露疑惑,尤其是靈崖、靈梅,更是直接就感受到一股威壓,甚至做出了戒備之色。
整個飛舟更是搖晃了起來。
連陳嬌自己,都是嚇了一跳,感受著身上的澎湃之力,倒有幾分不知所措。
不過,只是這呼吸間的功夫,她身上的異樣已然開始平息。
淵泉似是明白了什么,就點頭道:“看來是快到了。”
他這邊話音一落,龍旭也反應過來,掐指一算,笑道:“不錯,確實是入了河東地界了,而起還在大河之上。”
“這…”陳嬌精神一震恍惚,身上異象散去,但臉上卻有幾分不安,就問道:“師兄,我這是怎么了?”
“莫慌,莫慌,這是好事。”龍旭微微一笑,看向淵泉。
淵泉會意,于是主動解釋起來:“這是入了河東地界之后,離著那位近了,所以血脈生出感應,自然而然的到了一點助力。”
“還有這般說法?”靈梅疑惑起來,“修行從來都在自身,還能因為血脈影響旁人?我有個弟弟,如今已是四十多歲了,我每次回去,也不見他有什么異樣,莫非是因為他未曾修行的關系?”
“咳咳…”靈崖輕咳一聲,提醒自家師妹,已是無意間暴露了重要信息。
靈梅也回過神來,趕緊捂住了嘴巴。
淵泉卻當沒有聽見,笑道:“修行在個人,自是沒有血脈牽扯之說,但那位扶搖子師叔,可不是一般人,他除了是一位修士,還是一位神祇!”
聽到這話,靈崖和靈梅頓時不說話了。
龍旭也是撫須而笑。
唯有陳嬌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朝著其他人看去,問道:“我家兄長,怎的成神了?這…這又與我有什么關聯?”
“你呀。”龍旭不由笑了起來,“也對,你最近幾年,幾乎日日用功,每日里甚少有閑暇,便是有了空閑,也要去琢磨功法玄妙,師叔也是忙著閉關,沒時間教導你,其他人敬畏扶搖子,不會說得那般詳細,以至于你竟連此事,都不甚知曉。”
說著說著,他又看向淵泉。
淵泉則簡單說了些陳錯的事跡,主要是得了河君之位的事,加上還有靈崖與靈梅這兩個當事人在場,自然說得明白。
待得一番話落下,陳嬌已是瞪大了眼睛,隨即露出了與有榮焉的表情,看的靈崖一陣羨慕。
淵泉借著話鋒一轉:“扶搖子師叔既成神靈,自是澤被血脈,畢竟尋常信徒只要念叨念叨,往往就能寄托念頭,甚至神祇有心,還能反饋神通,更何況是血脈相連的血親?”
龍旭點點頭,補充道:“而且,尋常神祇,往往并無肉身,以信徒之身為命,神靈權柄為性,但扶搖子還有肉身,并且五服之內,親眷尚在。”
靈梅眼中一亮,道:“我明白了,這近似于神打之法,就像是請神降臨在身一樣!”說完,滿臉羨慕的看著陳嬌。
“還有這種說法,”陳嬌聞言頗為詫異,“那我家中大兄和母親…”
“若是扶搖子有心,皆可分潤神通,不過…”龍旭意味深長的道:“你亦是入了河東,經過大河時候,也才有所感應,其他人遠在南天,更是天高路遠啊。”
淵泉也道:“不錯,而且這種法子,其實也看神靈位格,越是強橫的神靈,加持的神通術法也就越是強橫,不過扶搖子師叔雖然道行驚人,能逼世外飛升,但到底是新晉神靈,不見得能分潤太多神通,但總算是讓小師叔有了個護身之法,在神藏中有了一份底牌。”
陳嬌聞言心中一暖,跟著又暗嘆起來。
如今,她也已經長大了,現在回想起少女時的種種經歷,自然也知道家中對二兄是個什么樣子。
“唉,母親啊母親,你當初何等偏心,卻不知二兄因此有了芥蒂,是失了多大的機緣!”
淵泉又道:“這血脈神念相連,乃是相互,想來小師叔抵達此處的事,扶搖子師叔也該有所察覺了。”
“該是小妹來了。”
河君廟中,陳錯忽然眼睛半睜,眼中閃過一點桃紅色彩,隱隱有村莊小溪之景象閃爍。
“她果然是入了定心門中,也踏上了修行之路,此番過來,肯定是神藏開啟在即。”
心念一動,陳錯卻不由搖頭。
“不過,這桃源奧秘著實詭異、玄妙,就算只是一塊桃源碎片,想要用葫蘆徹底吸納,至少也得耗費半年功夫,然后再參悟…”
想到這,陳錯忽然睜開了眼睛,眼中的桃色光影頓時消散。
“這般看來,為了加快速度,得選用第二種方法了,先將掌握的四行四念徹底刻印在小葫蘆上,加深我與葫蘆之間的聯系,按著推算,該是能更好的吸納殘缺桃源,只是在這期間,我要以意志刻畫,也不便分出化身…”
他抬眼朝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之前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小妹來了,總要護一二的,若因我無暇分心,而生出異樣,總是不美,總要有些布置的,好在如今我也算是一方神祇,正好給她個便利。”
一念至此,陳錯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點額頭,就有一點金光生出、
“去!”
隨著一聲落下,這一點金光就飛了出去。
待做完這些,陳錯一張口,吐出小葫蘆,而后隨手揮灑,三道光芒纏繞其上,跟著意念轉動,三道意念自眼中激射而出,亦纏繞在葫蘆之上。
淡淡的威壓,在廟中蔓延。
陳嬌卻并無任何察覺。
此刻,她乘坐的飛舟微微震顫了一下。
龍旭手上印訣一捏,就道:“到了。”
飛舟輕巧停下,而后緩緩落下。
陳嬌、靈梅小心的朝下面張望,入目的乃是一條山脈。
“這里就是云丘山,是神藏的入口所在,昆侖的人就在里面等著。”龍旭說著,忽然壓低聲音,“有一件事,得提前告訴你們,等會見了鎮壓入口之人,記得要恭敬一些,他怎么說,咱們就怎么做,免得節外生枝,我還會為你們引薦幾人,記得要禮數周到。”
“尊令。”靈崖等人點頭稱是。
但靈梅明顯還有疑慮,欲言又止。
龍旭看了她一眼,道:“如今鎮在入藏之處的,名為紫玉…真人。”
頓時,幾人臉色皆變。
“真人!歸真!得了真人封號的歸真修士!”
“不錯,之所以不提前告知你等,就是防止你們提前知道,令他有所感應,泄露信息,”龍旭說著,催促幾人,“好了,下舟之后,趕緊過去,其他幾家的仙人,應該都已經到了。”
聽到這話,陳嬌、靈崖,甚至連淵泉老人都露出了期待之色。
淵泉更是直言不諱,笑道:“如此說來,小師叔那位兄長應該也在了,正好去見識見識!見一見這位驚才絕艷的頂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