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純粹的單人戰斗,曲銜青覺得自己可以在十分鐘內砍死一百個大祭司。
畢竟大祭司是個純種“法師”,所有的攻擊都建立在神秘術上,沒有半點近身搏斗能力,而神秘學的東西要么需要施術材料,要么就是有使用間隔或上限,相反,曲銜青可以揮劍無數次。
但,她現在不能殺了這個大祭司。
倒不是說怕大祭司死了后續主線劇情會崩掉,反正boss提前被殺游戲只會提前結束,她是在察覺到大祭司身上鏈接著好幾個不同的邪神之后,選擇穩一手。
這個世界的高端戰力不在正神教會,也不在各種邪神狂信徒身上,更不是密教,而是所有的神明和怪物,強大如她這種推演者可以自信贏過密教徒,卻不能保證不會在邪神們的攻擊下喪命。
這世界可是本土神明們的主場。
大祭司的身體就像一個引線。
如果大祭司死亡,說不準就會瞬間點燃引線,將鏈接另一頭的邪神們引過來,而這具身體本身就能作為獻祭的祭品,“死亡”則是儀式過程,足以確保邪神降臨合乎程序。
到時候,雖然密教的最終儀式無人可以主持了,但幾個邪神同時降臨,也足以給世界帶來巨大的災難,那場面恐怕會比密教最終儀式還要難辦無數倍。
在這層考量下,曲銜青又收了幾分力,塑造出幾近敗退的假象。
她一邊演戲,一邊在心里暗想,能和多個邪神扯上關系的密教徒,絕對不可能僅僅是個約里克夫鎮的密教頭領。
約里克夫鎮的密教大祭司,恐怕就是這個副本世界觀中整個密教的掌控者。
突然。
“砰——!!!”
一聲沉悶的、仿佛什么東西碎裂的巨響從祭壇方向傳來!
哈伯特執事燃燒生命般的最后一擊,連同另外兩名執事的輔助,終于成功地擊碎了那蒼白的核心。
核心破碎的瞬間,無數凄厲的、非人的尖嘯從中爆發,濃郁到極致的污穢能量如同決堤般涌出,但又迅速消散在空氣中。
祭壇上方,雙頭鬼嬰發出了最后一聲充滿不甘與怨毒的啼哭,體內的邪神意識隨之抽離,龐大的身軀迅速干癟下去,最終化為了一只小臂長的干癟雙頭死嬰,混身青黑,已然是死去多時的樣子。
那籠罩整個洞穴的恐怖威壓,也煙消云散。
“噗!”
還沒見哈伯特等人受到了多少沖擊,就聽不遠處的假大主教吐出一口鮮血,一副精神力使用過度、終于能停止禁錮鬼嬰的虛弱模樣。
一直與曲銜青纏斗的大祭司動作猛地一頓,“看”了一眼徹底失去光芒、遍布裂痕的祭壇,又“看”了一眼曲銜青,以及洞穴內僅存的、不足十人的教會幸存者。
黑袍下,似乎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帶著一絲計劃被打擾的不悅,卻并無多少憤怒或惋惜。
下一刻,大祭司躲過了曲銜青迎面上挑的一劍,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悄無聲息地淡化、消失,氣息徹底離開了洞穴。
曲銜青象征性追了幾步,而后站定,扭頭看向教會的人。
洞穴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偶爾因觸碰傷口而發出的細微抽氣聲此起彼伏。
雙頭鬼嬰消散后殘留的污穢氣息尚未完全散去,與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絕望的粘稠感,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原本近四十人的精銳隊伍,此刻還能喘氣的,算上重傷員,也不過寥寥十一二人。
他們或癱坐在地,或倚靠著冰冷的洞壁,眼神空洞,臉上寫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與失去同伴的巨大悲慟。
金色的圣光已然黯淡,如同他們此刻的精神,在經歷了極致的瘋狂與恐懼后,只剩下燃燒殆盡的灰燼。
不過比較統一的是,他們看向曲銜青的眼神都很復雜,既有感激,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與疏離。
曲銜青對這種目光接受良好。
既然眼前的危險已經解除,接下來一段時間就是戰后的休整工作。
活下來的人需要治療,也需要反省被密教擺了一道,造成巨大損失的現狀。
假大主教作為實際的指揮者,顯然背大鍋,但基于他在教會的地位和積累下來的良好威信,并沒有人出言指責他,只是氣氛更加沉重。
曲銜青并沒有參與商討后續行動,只看著教會眾人打掃戰場。
哈伯特執事的傷實在是太重了,他靠在一塊巖石上,斷掉的左臂被一名略懂包扎的守衛用撕下的衣襟和找到的樹枝勉強固定住,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
他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仿佛還在與剛才那瀕死的體驗搏斗。
本該又大主教為他治療的,可大主教剛剛已經消耗過大,短時間內不適合再使用任何圣術了。
幾名傷勢較輕的守衛強撐著,開始在尸山血海中艱難地翻找、辨認著同伴的遺體。
每一次發現熟悉的面孔,都會引發一陣壓抑的嗚咽。
他們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殘缺不全的軀體歸攏到一起,試圖為這些逝去的靈魂保留最后一絲尊嚴。
曲銜青獨自坐在離祭壇廢墟稍遠一些的一塊較為干凈的石頭上。
她身上的傷口依舊猙獰,暗紅色的血液浸透了破損的衣物,黏附在皮膚上,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低著頭,用一塊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相對干凈的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上已經半凝固的血痂。
她的側臉在洞穴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淡,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圍彌漫的悲傷與她自己滿身的傷痕都與她無關,和教會的人相比,顯得有些太不近人情。
周圍的人掃過她幾眼,就不再看她。
直到曲銜青擦拭干凈手指,確認沒人注意自己,便伸手將口袋里的小紙人捏了出來。
薄薄的小紙片頂著一張Q版蠢臉,也呆呆地看著她。
曲銜青:“…”
她壓低聲音,用旁人聽不見的分貝道:“這里的情況和你說的差不多,所以,人都轉移完成了嗎?”
幾秒后,小紙人說話了。
它嘴巴一動一動,發出卡洛斯愉悅的聲音:“當然~大變活人這種傳統魔術在我手上能失誤嗎?”
曲銜青對此倒是并不懷疑,她提醒道:“他們很多人都受了精神上的重傷,可能會被污染成邪神信徒,記得排查清楚,別留下隱患。”
小紙人笑了:“放心。接下來要輪到你死了吧?”
曲銜青勾了勾唇角:“嗯。”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幸存者們壓抑的啜泣和搬運尸體的聲音所掩蓋的腳步聲,自她身后悄然響起。
那腳步聲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屬于上位者的沉穩,卻又在落地的瞬間透出一絲與這沉重氛圍不符的虛浮。
曲銜青不動聲色地將紙人放回口袋,低頭佯裝休息,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洞穴內光線昏暗,人影幢幢,幾乎沒人注意到這細微的動靜。
直到那身影幾乎貼近到曲銜青背后,一個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沉重與一絲欣慰的聲音,才突然在她耳后響起:
“調查員小姐…”
這聲音出現得極其突兀,任何一個在剛剛經歷生死搏殺、精神尚處于高度敏感狀態的人,在心神放松時被如此近身且突然發聲,恐怕都會驚得跳起來,至少也會心臟驟停一瞬。
然而,曲銜青只是眼睫微顫,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但并沒有立刻回應,脊背依舊挺直,仿佛那近在咫尺的聲音不過是微風拂過。
她這過于平靜的反應,反而讓身后之人微微一頓。
片刻后,曲銜青才仿佛確認了什么般,緩緩轉過頭,看向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后的“大主教”。
此時的大主教,紅袍上沾染了不少塵土與濺射的血點,顯得有些狼狽。
他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那雙原本應該充滿威嚴與慈悲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眼神沉重地掃過洞穴內慘烈的景象,最終落在曲銜青身上,流露出一種混雜著感激與悲憫的復雜情緒。
“感謝您的幫助。”假大主教的聲音沙啞而誠懇,他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曲銜青滿身的血跡和傷口,語氣充滿了真摯的關切,“若不是您關鍵時刻牽制住了那名強大的密教徒,并協助哈伯特他們破壞了祭壇,我們…還會付出比這更大的代價。您受傷不輕,母神會銘記您的善意。”
曲銜青靜靜地看著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回應道:“謝謝,我也覺得你們欠我個人情,不過,沒必要謝我,既然我參與了這件事,就不會拋下你們自己逃跑。”
假大主教似乎對她的冷淡并不意外,他沉重地嘆了口氣,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正在被收斂的尸體,臉上適時地浮現出深切的悲痛:“只是…代價實在太慘重了。這些都是母神忠誠的衛士,是約里克夫鎮的好小伙子…他們本該有著光明的未來…這都是我的責任,是我中了密教的陷阱。”
他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哽咽,仿佛不忍再看:“愿他們的靈魂能在母神的國度中得到安息,愿他們的犧牲能夠喚醒更多麻木的人,看清這些密教徒的真面目,與我們必須抗爭到底的決心!”
這番話語說得情真意切,充滿了煽動力。
不遠處正在收斂尸體的哈伯特等人聽到,動作都不由得一滯,臉上悲戚之色更濃,眼中卻燃起了更加堅定的怒火。
曲銜青卻感覺他話太多了。
為了有煽動性,冒充大主教的這個人顯然做出了很多大主教不會做的事,只是此時眾人都在情緒上,沒空深究他的一舉一動罷了。
她也配合的點點頭,還安慰了一句:“這不是你的錯,整場誤導恐怕從燈塔書店就開始了,誰能想到他們的布局這么遠呢?”
假大主教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是我們小瞧了密教。”
過了一會兒,哈伯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了過來,向假大主教行禮匯報:“主教閣下,陣亡弟兄們的遺體已經初步收斂完畢。重傷員需要立刻送回教堂救治,以我們的力量和現在的情況…恐怕無法將所有的遺體都一次性帶回去。”
他的聲音沙啞而沉重,帶著深深的自責與無力感。
假大主教臉上露出理解與痛心的表情,他拍了拍哈伯特的肩膀,溫聲道:“辛苦了,哈伯特。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優先救治傷員,至于戰士們的遺體…我們先妥善安置在此處,留下標記,等鎮上的危機緩解,再派人前來隆重迎回。母神見證著他們的忠誠,他們的靈魂已然歸鄉,軀殼…終會得到安息。”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讓哈伯特等人心中稍安。
“是,閣下。”哈伯特恭敬應道,隨即轉身去安排人手,準備制作簡易擔架,先行護送重傷員離開。
趁著哈伯特等人忙碌的間隙,假大主教的目光再次轉向曲銜青,他臉上露出一絲凝重,壓低了聲音道:“曲銜青女士,雖然鬼嬰的危機暫時解除,但我們都知道,既然中了計,就說明鎮上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復雜和危急。”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這里人多眼雜,有些關于后續行動、以及更高級別的機密任務,我不便在此詳談。能否請您移步,隨我到洞穴外僻靜處,我們詳細商議一下?”
曲銜青抬起眼,那雙清冷的眸子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仿佛在審視著什么。
假大主教坦然地與她對視。
最終,曲銜青輕輕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她站起身,動作間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又有細微的血珠滲出。
假大主教見狀,眼中適時地流露出一絲擔憂:“你的傷…抱歉,我現在沒有余力施展圣光為你治療了,等回到教堂——”
“不要緊。”曲銜青打斷了他,“這種事之后再說吧,先理清局面更重要。”
假大主教不再多言,做了個“請”的手勢,率先朝著洞穴出口的方向走去。
曲銜青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兩人一前一后,穿過彌漫著血腥與悲傷的洞穴,走出了洞口,來到了沉寂丘陵晦暗的天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