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爺曾經是機械廠的工人,去年剛剛退休。
然而退休后的周大爺并沒有閑下來,因為他的孫子今年要上學前班了,所以接送孫子上學,成為了周大爺日常很重要的任務。
上過小學六年級的人,可對于“學前班”這個稱呼或許會比較陌生。
那些小學五年級便升初中的,大概都上過這個學前班。
1986年,國家頒布了《教育法》,開始推行九年義務中教育。
然而當時的小學是五年學制,初中是三年學制,加起來一共是八年,比規定的九年制少了一年。
多出來的一年加到小學還是初中,各地便有了不同的做法。
有的地方是將這一年加在小學,變成小學六年,有的地方則將這一年加在了初中,變成初中四年。
所以在九年制義務教育推行的初期,五四學制和六三學制是并存的。
直到1991年的時候,教育部頒布了《關于改進和加強學前班管理的意見》這份文件,從此正式確立,增加的那一年既不放在小學,也不放在初中,而是以“學前班”的形式存在。
當時的學前班屬于義務教育,針對的是六歲的兒童,主要目的是為了培養孩子的學習習慣,為進入小學做準備。
而實際上,大多數學前班都是在學習小學一年級的內容。等進入到小學以后,還要將這些內容再學一遍。
后來國家再次進行改革,設立了小學六年級,義務教育中的學前班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了,公立學校的學前班也因此而取消。
現如今的學前班,都是幼兒園開設的,很多幼兒園開設學前班,提前教孩子小學課程,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很多孩子在幼兒園的學前班里,甚至能接觸到小學二三年紀的內容。
六歲的孩子剛開始上學前班,當然是需要接送的。而為了接送孫子,周大爺專門來到了商場,打算買一輛三輪車。
一到賣自行車摩托車的區域,售貨員便熱情的招呼過來:“大爺,您是要買自行車還是三輪車?”
“買輛三輪車,接孫子用的!”周大爺一副得意的表情,仿佛在炫耀自己有孫子。隨后接著說道:“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還是騎三輪車穩當點。”
售貨員馬上說道:“大爺,那邊有一款老年助力車,是新到的產品,可以用來接小孩,您要不要看看?”
“老年助力車?聽起來像是給老年人用的啊!”周大爺很感興趣的點了點頭,然后跟著售貨員,走到了三蹦子面前。
“大爺,我們這種老年助力車,有很多的款式呢!”售貨員開始介紹起來。
周大爺聽完介紹,不由得開口說道:“什么老年助力車,這東西不就是三輪摩托車么?”
“不一樣的,普通的三輪摩托車,后面哪有這棚子?這老年助力車就不一樣了,后面有防雨的棚子,坐在里面的話,風吹不著,雨淋不到。
要是遇到下雨天的話,您去接孫子放學,您孫子坐在后面,也不會被淋啊!還有就是冬天的話,有這個棚子,可能擋住不少的風呢,您孫子也不會挨凍。
另外,您再看這個座位,這下面是帶彈簧的,坐在上面一點兒都不顛得慌!您騎著這種車接孫子,您孫子也能坐的舒服一些啊!”售貨員開口解釋道。
周大爺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接孫子上學放學這件事情,能遮風擋雨的話,肯定要比敞篷三輪車好的多。
為了孫子路上不被日曬雨淋,周大爺決定買一輛三蹦子。
周大爺騎著新買的三蹦子,送孫子上學。
看著孫子走進了學校,周大爺松了一口氣,然后打算回家。
也就在此時,有個中年女人走了過來。
“大爺,去人民醫院多少錢?”中年女人語速急促的問。
周大爺心說,看不出來我是專門接送孫子上學放學的,又不是拉客掙錢的,怎么還有人過來問價。
周大爺剛打算開口拒絕,只聽那中年女人率先報價道:“大爺,一塊錢,人民醫院去不?”
聽到有一塊錢,周大爺拒絕的話語,又吞進了肚子里。
“這女的去人民醫院,要么是看病,要么是探病,看她的樣子挺著急的,說不定是家里有人住院了,趕著去醫院呢!我還是送她一程吧!”
想到這里,周大爺指了指后面的車廂,開口說道;“上車吧!”
片刻后,周大爺帶著這位中年女人來到了人民醫院。
“我也是心善,樂于助人,換成別人的話,未必肯把你送過來啊!”周大爺一邊這么想,一邊將一塊錢揣進了兜里。
然后周大爺發動三蹦子,打算離開,又有兩個年輕人走了過來。
這是一男一女,女的面容憔悴,看起來像是大病初愈,男的則提著個行李包。
周大爺瞬間看出來,這兩人應該是剛剛出院的患者。
只見那男的走到周大爺近前,開口問道:“師傅,去汽車站多少錢啊!”
周大爺又不是專門拉人載客的,也不知道該要多少錢,他想起剛才那個中年女人給的一塊錢,便伸出了一根手指頭,開口說道:“一塊錢!”
“行,師傅,那麻煩你送我們去汽車站。”男人說著,扶著女人上了車。
不久之后,周大爺將一男一女送到了汽車站門口。
望著一男一女走進了汽車站,周大爺心中暗道:“我也是心善。樂于助人,覺得你們這種外地過來看病不容易,才把你們送過來!”
與此同時,周大爺含淚將一塊錢揣進了口袋。
然而周大爺還沒有來得及離開,就又有人走了過來。
“大爺,去郵政局多少錢?”那人開口問道。
“一塊錢。”這次周大爺的回答要爽快多了。
周大爺的老伴從廚房里走出來,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十二點多了。
老太太微微一驚,按說這個時候,孫子早已經放學,周大爺應該把孩子接回來了。
“老周還沒回來,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想到這里,老太太有些擔心,她立刻前往樓下的小賣部,用公用電話撥通了一個傳呼機的號碼。
這個傳呼機號碼并不是周大爺的,而是他們兒子的。
在那個年代,普通人肯定是買不起手機的,一般能有個BP機就不錯了。
而周大爺這種老年人,自然也沒有必要配備BP機,所以老伴想找周大爺根本找不到,就只能求助兒子。
不一會兒,兒子便回電話了。
“媽,找我有事么?”兒子在電話里問。
“兒子,你爸去接陽陽,到現在還沒回來呢!”老太太開口說。
“陽陽不是十一點半就放學了么?這都快十二點半了,怎么還沒回去?”兒子心中一驚,立刻問道:“我爸是什么時候出的?”
“好像早晨去送陽陽,就一直沒回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太太焦急的問。
“媽,你別急,我現在就去陽陽學校看看。”兒子說著,掛上了電話。
又過了半個小時,只見兒子帶著孫子回來了。
見到孫子沒事,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可周大爺卻沒有一起回來,老太太馬上問道:“找到你爸了么?”
兒子搖了搖頭:“沒見到,陽陽說早晨我爸把他送過去,中午就沒來接他。我去他學校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在教室里哭呢!”
“那你爸去哪兒?該不會是遇到壞人了吧?”老太太有些失魂落魄的接著道:“要不咱們報警吧!”
與此同時,周大爺剛剛拉到了一個去第一實驗小學的客人。
“師傅,麻煩快一些,我趕著去接孩子。”客人開口說道。
周大爺點了點頭,心中暗道:“也就是我心善,看你急著接孩子,順便送你一程…”
心里面一邊想著,周大爺嘴上還開口閑聊道;“你家孩子多大了,上幾年級了?”
“十一歲了,上四年級。都是個大孩子了,本來是不用去接的,不過這不是剛開學么,所以還是去接一下。”那人開口說道。
“我也有個孫子,今年六歲,剛上學前班。”周大爺說到這里,話突然止住。
此時周大爺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去接孫子放學呢!
周大爺火急火燎的前往孫子的學校,得知孫子已經被接走了。
于是周大爺趕緊返回家中,參加家庭批斗大會。
被批斗的對象自然是周大爺。
老伴和兒子,沖著周大爺好一陣的數落,讓周大爺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你送完陽陽上學,也就是八點多吧,不馬上回來也就罷了,還在外面瞎逛游,連接陽陽放學都忘了!你說,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去了?”老伴怒氣沖沖的盯著周大爺。
“我哪敢啊!我就是一個退休老頭,要錢沒錢,要權沒錢權的,哪還有女的能看得上我啊!”周大爺一臉委屈的接著道:“我一上午也沒閑著,我去做好事來著!”
“做好事?你能做什么好事?”老伴一臉不屑的說。
周大爺只好解釋道:“我剛把陽陽送到學校門口,就有個人過來,讓我送她去人民醫院,我猜這人應該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病,急著去醫院,然后我就把她給送了過去。
然后在醫院門口,又有年輕兩口子,是從下面縣里來看病的,才剛剛出院,外地人來看病挺不容易的,我看他們挺可憐的,就把兩人受到了汽車站。接著我又遇到一個人要去郵局…”
周大爺開始解釋起自己一上午所做的好人好事。
旁邊,周大爺的兒子則開口說道:“爸,你樂于助人也就罷了,可你不能把自己孫子給忘了吧!我去學校接陽陽的時候,他們全班都已經走光了,只剩下陽陽一個人在那里哭!”
“就是,人家跟你非親非故的,你不能為了幫人,把自己孫子扔到一邊吧!”老伴開口說道。
周大爺猶豫了一下,他本打算將拉客賺的錢,當成是私房錢留下來,但現在這種局面,也只能坦白了。
于是周大爺開口說道;“我也沒白幫,我收錢來著。”
“收錢還好意思說是幫人?我看你是掉錢眼里了!”老伴冷哼一聲,接著問道:“收了多少錢?”
“拉一趟收一塊錢。”周大爺開口答道。
老伴微微一愣,開口說:“你剛才說,幫了得有十幾個人吧?那就是收了十幾塊錢?”
周大爺只好誠實回答道:“一共十二個,收了十二塊錢。”
“一上午就賺了十二塊錢?這么多?”老伴和兒子同時一驚。
照這么算的話,一天最起碼能賺二十塊錢,那一個月就是六百塊錢,比老兩口的退休金還要高。
“錢呢?”老伴立刻問道。
周大爺只好從口袋里,掏出了含淚收下的十二塊錢,而老伴則一把將錢搶了過去。
老伴數了數錢,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剩菜,開口說道;“趕快吃飯,吃完飯送陽陽去上學,然后去醫院、車站那種人多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人要坐車!”
從此以后,退休工人周大爺又重返工作崗位,每天開著三蹦子,去醫院、車站等人多的地方拉人載客。
中巴車的后排放著大米、花生油、方便面等食物。
前排坐著幾個人,有民政局的,有殘聯的,有扶貧辦的,還有記者。
其中一人開口說道:“顧局長,下面咱們去的這一戶,名叫李志華,今年四十一歲,原來也是當工人的,因為意外造成了肢體三級殘疾。
本來李志華還能在廠里干點打掃衛生之類的雜活,后來李志華的廠子倒閉了,李志華也就沒了經濟來源。后來老婆也跟他離婚了。
現在李志華上有體弱多病的老母親,下有上中學的兒子,李志華有殘疾,又找不到工作,全家三口生活非常困難。”
聽了這番介紹,顧局長點了點頭:“我們給殘疾人送溫暖的活動,就是要重點關注這樣的家庭,不光是要給他們送東西,還要想辦法幫他們解決其他的困難,要讓這些殘疾貧困家庭,切實的感受到溫暖。”
顧局長說著,車子已經到了李志華家附近,幾人從車上下來,提著慰問品,走進了一片破舊的瓦房區,找到了李志華的住處。
敲門聲過后,一個老人打開了門。
“你好,請問你這里是李志華家么?”
老人點了點頭:“是的,我兒子出去了,還沒回來。”
“您就是李志華的母親吧?大姨,你好,我們是民政局過來慰問送溫暖的。”顧局長一臉熱情的說道。
“慰問?哦,快請進。”李志華母親說著,就要請幾人進屋。
顧局長則開口問道:“大姨,李志華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在家?”
“我兒子出去掙錢了。”老人開口說道。
“掙錢?”顧局長微微一愣,心說一個肢體三級殘疾的人,即便是想要找個零工,也不太容易,估計在外面忙活一整天,也掙不到幾個錢。
不過想想李志華的家庭情況,若是不出去找活干的話,恐怕一家人都要餓死。
一瞬之間,顧局長心中泛起了同情,他開口說道;“大姨,這是我們送給你的慰問品,有大米,有花生油,還有方便面。另外還有二十塊錢慰問金,你也收好了。”
顧局長說著,從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了二十塊錢,遞到了李志華媽媽的手上。
這次送溫暖活動,原本只是送米面等食物的,并沒有慰問金,但顧局長覺得李志華家里實在是太困難了,于是便自掏腰包,給李志華家捐了二十塊錢。
“我也是心善,見不得這種可憐人。”顧局長心中暗道,然后大手一揮,開口說:“快把東西給搬進去。”
后面的人立刻搬著大米、方便面向屋內走去,顧局長等人也順勢進了屋。
“我給你們倒水。”老太太開口說道。
“大姨,不用麻煩了,我們很快就走。”顧局長馬上說道。
“不麻煩,領導快坐,先看看電視。”老太太說著,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
此時顧局長才發現,房間內竟然有一臺23寸的大彩電。
在1995年,國內彩電行業雖然已經打了兩三波價格戰了,但23寸的彩電,也絕對不是貧困家庭該有的配備。
隨后顧局長環顧四周,發覺這房間雖然不大,但是各種家用電器還是挺齊備的,像是電冰箱、洗衣機全都有,而且看起來還挺新的,像是不久之前才買的。
“這些家用電器,不應該出現在貧困家庭了吧?”顧局長心中暗道,他下意識走到冰箱胖,打開一看,里面存放著雞蛋、新鮮蔬菜,還有一碗剩菜,是冬瓜燉排骨。
“貧困家庭竟然能能吃得起排骨?吃的比我都好!”
顧局長心中有些不解,于是他開口問道:“大姨,你說李志華出去掙錢,都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就是開三輪。”老太太接著說道:“前些天啊,志華他買了輛三輪車,平時就在路上拉客人掙點錢。”
“原來如此。”顧局長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心中暗道,最近一段時間,大街上的確多出很多開三輪拉客的人。
隨后顧局長接著問道;“李志華開三輪,一個天能賺多少錢啊?”
“這個不一定,一般也就是二十多塊錢,活多的時候能賺三十塊錢。除去油錢的話,一個月總能賺上個六百塊錢吧!”老太太接著答道。
“一個月六百塊錢?”聽到這個數字,在場的所有人都開始不淡定起來。
像是顧局長這種領導干部,工資肯定是要高一些的,而那種新入職的公務員,一個月還掙不到六百塊錢呢!
也就是說,李志華這個殘疾人,掙得比那些年輕公務員還要多!
還送溫暖!還搞慰問!鬧了半天,人家比我有錢!
顧局長頓時覺得,自己的二十塊錢,花的好像有些冤枉。
“都怪我心善…”顧局長自我安慰道。
又到了發放基本生活費的日子,紅旗玻璃廠也熱鬧了一上午。
計劃經濟時代,紅旗玻璃廠是響當當的國營企業,而在改革開放初期,紅旗玻璃廠的產品也是供不用求,那時候想要來買玻璃,都得是領導批條才行。
然而進入到九十年代以后,情況卻急轉直下,市場經濟的浪潮將紅旗玻璃廠一巴掌拍死在沙灘上,整個紅旗玻璃廠也進入到停產的狀態。
工廠停產了,工人也就下崗了,工資肯定是沒有的,每個月只能領八十塊錢的基本生活費。
而每到發基本生活費的這一天,廠里原來那些職工一大早就會來到紅旗玻璃廠,排隊領取生活費。紅旗玻璃廠也會暫時回到往日的人聲鼎沸的光景,熱鬧一上午。
不過等到中午,大家都領完錢回家了,紅旗玻璃廠又會冷清起來。
財務科辦公室,王會計看了看表格,發現還有一個人沒來領錢。
這可是很奇怪的事情,發錢這種事情,大家都會沖在最前面,竟然還有人不積極,都到了中午了,還沒來領錢。
“這個趙聚賢,怎么回事?再不來的話,我可要下班了。”王會計喃喃自語的說道。
就在此時,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從窗外響起,只見一輛三蹦子火急火燎的沖了過來。
趙聚賢從三蹦子上跳下來,快速跑進了財務科辦公室。
“我說趙聚賢,你怎么才來啊,別人可都是領了錢回家了。我也是心善,才在這里等著你,換成別人的話,早就走了!”王會計開口說道。
“謝謝王會計。”趙聚賢接著說道;“王會計,麻煩你快一些,我趕時間。”
“趕時間?你還趕時間?”王會計不滿的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耽誤我下班,還好意思催我!
趙聚賢則看了看手表,接著問道:“王會計,好了么?火車還有十分鐘到站,我得去接人。”
“去火車站接人,你有親戚從外地來么?”王會計下意識的問道。
“哪有什么親戚!”趙聚賢接著說道:“我是趕著去載客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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