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爐廠的生產車間中,工人們正在組裝空氣炸鍋,李衛東則帶著馬忠義,在車間里巡視。
一邊走,馬忠義開口說道:“田宇鳴的事情鬧得還挺大的,聽說要丟掉烏紗帽!”
“不至于吧?吃拿卡要這種事情,也就是給個嚴重警告吧,有這么嚴重么?”李衛東有些詫異的問。
“要只是吃拿卡要的話,自然沒有這么嚴重,關鍵還有別的事!”馬忠義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上面來調查的時候,發現田宇鳴曾經挪用了兩筆錢,一筆是給農民的種子補貼,一筆是給各村的灌溉費。”
“農民的錢他都敢動!那真是活該了。”李衛東開口說道。
吃拿卡要這種事情,說清點也就是不正之風,然而敢對農民的種子補貼和灌溉費下手,那就是真的觸及紅線了。
“看來這個田宇鳴算是完蛋了!不過這對于咱們廠來說,卻是一件好事情,至少給鎮上的其他干部敲了敲警鐘,免得以后再把咱們當成是軟柿子捏!”
李衛東話音一轉,接著說道:“咱們的產品是要拿來出口創匯的,所以質量上絕對不能有半點的馬虎。若是質量不達標的話,不僅僅是砸咱們廠的招牌,更是給中國制造丟人!”
“衛東,你就放心吧,只要一開工,我就蹲在車間里,絕對沒有人敢偷懶耍滑!”馬忠義開口說道。
“不僅僅要保證質量,還要保證產量,早一天發貨,咱們就早一天拿到貨款!”李衛東接著說。
“關于產量的事情,還真有點問題,得跟你商量商量!”馬忠義接著說道:“你在廣交會上接了四萬多臺的訂單,按照現在的進度,咱們至少得生產到七月份,才能把這些訂單全都生產完畢。”
李衛東點了點頭,八十年代的這種鄉鎮企業,肯定是沒有流水線的,工人的技術熟練度也比較一般,所以生產效率低一些也能接受。
鄉鎮企業的工資很低,基層鄉鎮企業也不用承擔工人社保醫保,所以用工成本極低,完全可以用數量來彌補沒有流水線的效率。
而且從經濟角度上講,雇人比建立流水線要節約的多,買一套流水線設備,同樣的錢可以多雇好幾百人,效率可能比流水線還要高。
基于成本的原因,當時的鄉鎮企業是不愿意進行流水線升級的,能用人做的事情,絕對不用機器,所以當時很多鄉鎮企業,產值不算高,卻動輒有大幾百的工人。
政府方面也樂于見到這種情況。多雇人的話,即便給的工資低一些,但打工好歹比種地賺得多,這能解決鄉鎮和農村的多余勞動力。
若是企業買一套機器設備,能代替幾十上百個工人,那這幾十上百個工人的就業該怎么辦?
李衛東稍微思考了兩秒,隨后開口說道:“馬哥,要不這樣吧,咱們就再招五十個人,先讓他們干一些最簡單的組裝工作,復雜一點的還是交給老工人去做。你對這向陽鎮各個村莊都很熟悉,這事情就交給你了。”
馬忠義卻搖了搖頭:“衛東,你會錯意了,我要說的不是招人的問題,我想告訴你的是,馬上就要到六月份了,到時候咱們廠恐怕得停工大半個月,完成這筆訂單的時間,也要延期到八月份!”
“六月份為什么要停工?不是國慶,也不是勞動節啊,難不成咱們廠還得過六一兒童節?”李衛東有些不解的問。
“衛東,你是城里人,不懂得我們農村的事情,每年六月份,都是收麥子的季節,到時候廠里的這些人,可都是要回去收麥子的!”馬忠義開口解釋道。
“原來如此!”李衛東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華北地區種植的是冬小麥,每年的五六月份,是華北地區收割小麥的時間,具體的收割時間,各地也會有所不同,基本上是越往北,收割小麥的時間越晚。
比如蘇南的一些地區,五月底就開始收割小麥了,蘇北和魯南則要六月初,冀北要到六月中旬才開始收割小麥。
后世的中國,開上收割機在麥田里走一圈,小麥就收割完畢了,即便是那些種植量少的散戶,可以用小微型收割機進行收割,很少有人再用人力收割小麥。
而在八十年代的農村,收割機是大型國營農場才有的裝備,一般的小農能有臺手扶拖拉機,就算是農村中的豪門了,在那時小麥成熟了以后,全靠人力收割。
小麥成熟以后,越快收割越好,如果小收割過晚的話,麥粒易掉落,秸稈易倒伏,增加了收獲難度,易造成收獲損失。
所以民間有句話叫“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丟”,意思是小麥收割的最佳時間是九成熟的時候,而等到小麥完全成熟以后再收割,會造成一成的損失。
在人力收割小麥的年代,每當麥子收割的季節,那些在城市或者鄉鎮務工的農民,全都會回到家鄉,搶收小麥。甚至很多從農村考出來的公務員、事業單位人員和國企職工,也會請假回家收麥子。
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城鎮當中都會出現短暫的用工荒,農民工數量較多的建筑工地,還有鄉鎮企業,干脆就停工了,等收完麥子再開工。
以現在的眼光看,企業停工讓工人回家干農活,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完全不符合經濟學常識。然而在當時,企業若是敢不讓工人回家收麥子,工人都敢直接曠工走人。
在當時人的觀念里,回村收麥子絕對比企業正常生產重要的。
電爐廠就要面對這樣的情況,一旦到了六月份收麥子的季節,電爐廠的工人們都會回鄉收麥子,到時候電爐廠勢必會停工一段時間,那么產量必然會受到影響。
農村收割麥子,并不是把麥子割下來就完事了,第一輪收割,第二輪拾穗,還需要及時的將收割下來的麥子運到賣場里,趁著沒有下雨趕緊堆垛,然后還得攤場和碾場,之后才是揚場、曬麥和歸倉,有的地方還要將餾麥上垛,做一年的牲口飼料。
等工人們做完這一切,然后返回廠里,再重新開工,少說也得耽誤兩個星期的時間,若是天公不作美下幾場雨,收割受到影響的話,浪費一個月的時間也是有可能的。
“這算是不可抗力因素了吧!”李衛東無奈的搖了搖頭。
李衛東要提升產量,又不能阻攔工人回家割麥子,所以他只能另尋他法。
“引進一條流水線?”李衛東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
先不說引進流水線需要一些時間,就是引進流水線的花費,可要比雇上百八十人貴得多。
至于雇人的話,則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電爐廠這種鄉鎮企業,所能夠雇傭到的,都是一些農村多余勞動力,要經過培訓以后才能正式勝任電爐廠的工作。
這些農村多余的勞動力,文化水平比較低,很多人連小學都沒上完,大字識不了幾個,給他們叢培訓本來就是個復雜的事情。
更何況李衛東現在要解決的是,工人回鄉割麥子的問題,即便是雇來了農民工,到時候也得回去割麥子。
“只能通過管理的手段,來提高產能了。”李衛東心中暗道。
想到這里,李衛東開口說道;“馬哥,你覺得咱們實行計件工資怎么樣?”
“那就是按照生產的件數算工資?”馬忠義開口問道。
“對!出勤一天,給一塊錢的基本工資。”李衛東伸出一根手指,接著說道:“除此之外,只要組裝出一臺空氣炸鍋,我就發一塊錢的工資,不過前提得是質量合格!”
“一臺一塊錢,這要是一天組裝五臺的話,一個月豈不是能賺一百五十塊錢?再加上三十塊錢基本工資,那就一百八十塊了。不行,太高了!”馬忠義一臉吃驚的說道。
1988年的時候,大型國企職工的月薪也就是一百五十塊錢左右,比前兩年漲了許多,這主要得益于工資上漲和國家補貼。
因為在那一年,國家實行了價格闖關,價格開放導致各種商品價格上漲,比如豬肉價格上漲了60,蔬菜價格上漲了31,18寸彩電由1300塊上漲到1900塊。
由于物價上漲,所以國家決定給予職工一部分的補貼。而這種補貼在國企和事業單位的落實還是比較到位的,而鄉鎮企業大多不會執行這種補貼。
因此在1988年,國企和事業單位的工資有大幅度的增長,鄉鎮企業的工資卻是原地踏步。
李衛東給出的一臺一塊錢的計件工資,已經達到當時國企職工的工資水平了,比起其他鄉鎮企業,更是高了三四倍。
然而馬忠義卻不同意,他覺得這個工資太高了。
李衛東只好請教道:“馬哥,那你覺得組裝一臺空氣炸鍋,該有多少計件工資?”
“給個兩三毛錢意思意思,就行了!”馬忠義開口說道。
“不行,太少了,這樣沒法調動工人積極性。”李衛東開口說道。
“那就加一毛,四毛錢!”馬忠義說道。
李衛東搖了搖頭:“我看就給八毛錢吧。”
“八毛錢?一天要是能組裝五臺,也能掙四塊錢啊,一個月就是一百二。不行,咱們這種鄉鎮企業,哪能給開這么高的工資。”馬忠義再次否決道。
“那就七毛錢,不能再低了!”李衛東開口說道。
“七毛也太高,頂多給四毛!”馬忠義還是咬緊了四毛錢不松口。
李衛東微微一笑,開口問道:“馬哥,按照七毛錢算的話,技術好的工人,一個月應該能賺到一百塊錢吧?“
“肯定能!咱們廠的工人,技術好一些的,一天能組裝五臺空氣炸鍋,就算技術一般的,一天也能組裝四臺,算上基本工資,那一個月也能賺一百二十塊錢了。”馬忠義開口說道。
李衛東立刻問道:“那一個月要是能賺一百二十塊錢的話,你說工人們還會舍得回鄉割麥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