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爐廠重建以前,是真正的鄉鎮企業,電爐廠賺的錢要上交給鎮上的,給鎮上報銷餐費,等于是鎮上自己掏腰包。那時鎮里拿著發票來找馬忠義,馬忠義都是直接報銷的。
但現在的電爐廠已然成了私營企業,只是掛靠在向陽鎮上,電爐廠除了交掛靠費之外,利潤與鎮上沒有半點關系。鎮上再來找電爐廠報銷,馬忠義可不敢輕易簽字。
更何況這一次,發票上的數額比往常高了一倍,擺明了是把電爐廠當成是提款機了,馬忠義更不敢輕易答應。
“先去問問供電所那邊是什么情況吧!”馬忠義返回了辦公室,撥通了鎮供電所的電話。
“喂,老劉,我是電爐廠馬忠義,我們這邊怎么停電了?我看周圍可都有電,是不是你們供電所把我們廠的電給掐斷了?”馬忠義開口見山的問道。
“老馬啊,這事情你可不能怪我,我也是執行上面的命令,身不由己啊!”供電所劉所長開口說道。
“上面的命令?到底是誰?”馬忠義直言不諱的問。
供電所劉所長也沒有隱瞞,而是直接說道:“是田宇鳴給我打的電話,讓我斷了你們廠的電。我說老馬啊,你們廠是不是得罪的田宇鳴,要是的話,趕快去跟人家賠禮道歉,有句俗話叫縣官不如現管,咱們不低頭也不行啊!”
“老劉,謝謝你了!”馬忠義放下了電話,無奈的搖了搖頭。
“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向李衛東匯報一下才對,可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得去哪里找李衛東啊!”
當時國內還沒有手機,甚至連傳呼機都沒有,這種情況下找一個出差的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實在不行,就先把那幾張發票報銷了,好歹讓供電所把電給恢復了。”馬忠義辛心中暗道。
就在此時,腳步聲從外面響起,馬忠義回頭望去,只見李衛東提著大包小包的走了進來。
“衛東,你可回來!”馬忠義驚喜的說道。
“是啊,剛回來,家還沒來得及回呢,就先過來看看!”李衛東接著解釋道:“本來前兩天就該回來的,廣交會結束后,我又去了一趟港島,所以回來晚了。”
李衛東說著,將一大堆東西擺在了馬忠義面前,接著說道:“去港島的時候,順便買了點東西。馬哥,這個是進口的香煙,你拿回去嘗嘗,還有這個圍巾,也是外國貨,你拿回去給嫂子。這幾盒是美國的巧克力,帶回去給孩子吃。”
“你去一趟南方,還稍東西給我。我卻連個廠子都看不好,你讓我這老臉朝哪里放啊!”馬忠義一臉慚愧的樣子。
“馬哥,廠里出什么事了?”李衛東急忙問道。
“供電所把咱們廠的電給掐斷了。”馬忠義接著說道:“這也怪我,鎮上的老張,拿著發票來找我報銷,我看上面的數額太大,沒敢給他報。我本來是讓他先等等的,結果田宇鳴直接把咱們廠的電給掐斷了。”
“這個田宇鳴,還真拿咱們當提款機了!”李衛東一臉不滿的說道。
“提款機?是存錢罐一類的東西么?”馬忠義下意識的問道。
“呃,差不多吧!”李衛東點了點頭。
在1988年的時候,國內的銀行還沒有自動提款機這種東西,那年頭使用的是存款單和存折。
馬忠義接著問道:“衛東,那咱們現在該怎么辦?要不要我去鎮辦公室找老張,把那幾張發票給報了?”
李衛東想了想,隨后搖了搖頭:“如果沒有斷電這檔子事,繼續報銷幾張餐費的發票,倒也無妨。田宇鳴充其量也只是吃吃喝喝,就算天天大魚大肉的也花不了幾個錢,就當做是交保護費了。
但是現在,已經出了斷電這事情,那若是繼續給田宇鳴報銷發票,就是咱們示弱了,鎮上會以為咱們廠好欺負,以后會更加的變本加厲。
到時候可就不是報銷幾頓飯的事情了,說不定縣里要采購什么東西,甚至要添置車輛,都會算在咱們頭上,那可就是個無底洞了。
所以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咱們廠已經不能再妥協了。非但不能妥協,而且還要反擊!要把那個田宇鳴給打疼了,讓他以后再也不敢來咱們廠擼羊毛!”
“道理是沒錯,可畢竟有句話叫民不與官斗,田宇鳴一聲令下,整個鎮的‘七站八所’,可都得聽他的。”馬忠義有些心虛的說。
八十年代的時候,很多鄉鎮都有所謂的“七站八所”。
七站主要指的是農技站、農機站、畜牧獸醫站、計劃生育服務站、文化廣播站、種子站、食品站。八所分別是派出所、土管所、司法所、郵電所、供電所、地稅所、國稅所、工商所。
當然“七站八所”實際上也只是一種比較籠統的說法,在那個年代,派出機構的數量要遠遠超過所謂的“七站八所”。
后來隨著時代的進步,政府部門的整合,各種派駐鄉鎮的機構也進行了整合,“七站八所”也就消失了。
對于當時的鄉鎮和農村居民而言,這“七站八所”與他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密切的聯系。而調動“七站八所”,也是鄉鎮手中的一大權力。
別看這權力不算大,但有句話叫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越是基層的地方,就越是不按規矩辦事,各種簡單粗暴的手段就越是層出不窮。
那些偏僻的鄉村,也更容易將村規民約擺在第一位。
李衛東也是知道這一點,他很明白如果田宇鳴故意找茬的話,弄倒一個鄉鎮企業,并不是難事。
“馬哥,你放心好了,我手里還有底牌!”李衛東話音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接著說道:“我這次在廣交會上,可是簽了外貿大單的。簽了這么大的單子,市領導和市外經貿局,不會無動于衷的,我估計市領導肯定會來考察,到時候就是咱們打翻身仗的機會!”
李衛東話音剛剛落下,有人便從外面跑了進來。
“廠長,你快出去看看,外面來了好多輛車,都是大轎車!”
李衛東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馬哥,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走,咱們去迎接一下,看看是哪位領導來咱們廠考察!”
副區長許志龍,指著電爐廠的大門,開口介紹道:“領導,這里就是向陽鎮電爐廠。這個電爐廠年初的時候被燒毀了,后來又被重建起來,你看這廠房,還都是新的,這地面也都是新壓實的,還有里面的設備,也都是不久前才采購來的。”
許志龍說著,望了望四周,卻沒有看到田宇鳴的身影。
許志龍立刻揮了揮手,招來了秘書,開口問道:“市領導都已經到了,田宇鳴怎么還沒有過來?”
“我派人打電話去催了,可電話一直沒人接。”秘書開口說道。
“鎮上的辦公樓離這里不遠吧,直接派人去找!”許志龍吩咐道。
劉通雖然說要一切從簡,但他好歹是個市領導,到基層去考察,怎么可能不驚動基層。所以劉通這邊前腳剛走,市委這邊就通知的東城區,讓東城區做好接待工作。
接到通知后,東城區立刻行動起來,剛好區里的一把手去考察農業灌溉了,一時之間回不來,于是東城區的二把手許志龍,便親自跑到向陽鎮來,陪同劉通一起考察。
而此時的田宇鳴,因為中午吃的酒足飯飽,正躺在辦公室里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屋里的電話鈴聲響了很多遍,也未能將田宇鳴從睡夢中叫醒。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終于攪鬧的田宇鳴的美夢。
“是哪個孫子把我吵醒的!”田宇鳴心中很是不滿,他也沒睜開眼睛,只當時沒聽到,好再睡一會。
可門卻被打開了,走進了一個人,直接來到田宇鳴近前,開口說道:“領導,別睡了,快起來!”
田宇鳴終于睜開了眼睛,帶著濃郁的起床氣,語氣十分不善的問道:“什么事?”
“市領導來咱們向陽鎮了!”
“什么!”田宇鳴猛的從沙發上坐起來,而后開口問道:“市領導來了,是誰?”
“劉通,說是來考察的,人已經到了鎮上了,許志龍正陪著他呢!”那人開口說道。
“那我得趕快過去!”田宇鳴直接竄起來,也顧不得儀表,直接向門外跑去。
一邊跑,田宇鳴一邊問道:“劉通怎么突然來咱們向陽鎮考察了?之前也沒有提前打個招呼。知道他來考察什么的么?”
“說是來考察企業。”那人開口說道。
“他考察哪門子的企業,他又不是分管工業的,我記得他是分管外貿和外事的吧!咱們鎮上又沒啥外資企業,也沒有華人華僑。”田宇鳴冷哼一聲。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區里面來的人說,劉通到了咱們向陽鎮以后,直奔電爐廠而去。”
“電爐廠有什么可考察的,連集體企業都不算,只不過是掛靠在咱們向陽鎮上而已。市領導要考察,也該考察真正的集體企業,而不是電爐廠這種私營企業。”田宇鳴隨后說道。
“區里來的人說,電爐廠在廣交會上,拿到了外貿訂單,出口創匯可不少錢呢,所以劉通才親自過來考察的,估計會表彰電爐廠。”
“就電爐廠這種小小鎮企業,還真能去廣交會?還真能出口創匯?”田宇鳴一臉不可思議,隨后他猛的停住了腳步,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下令,斷了電爐廠的電。
“糟糕!”田宇鳴猛的大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