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夕陽西下。
劍玄山不遠,百里州渡口,一位醉醺醺的老者,站在碼頭送孔征離開。
孔征決定要走,是七天前的事了。
偌大劍玄山,沒了護山大陣,護法仙師的存在也沒了意義。
顧老站在碼頭,看著熙熙攘攘的凡人,開口道:“雷平在宗門里,暫時無法脫身,我來送你一程。”
“嗯,回去吧。我這一路沿江向上,都是凡人國度,不會有事的。”
顧老望著滾滾江水,唏噓道:“誰也沒想到,劍玄山居然能活下來。孔征,真不選擇留下嗎?雖然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不過我敢肯定,你若是能留在劍玄山,用不了二百年,這處仙門將變得比老祖在世時,更加宏偉。”
面對顧老的挽留,孔征沒有多有的心思。
五年,太久了,他耽誤了這么長的時間,疏忽了功課,人都老了。
水中倒映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孔征瞟了瞟自己的模樣,服用了‘五氣玉皇膏’后,只要天天修煉不惰,外貌是不會有變化的。自己現在這幅模樣,看來真的是需要抓緊修煉了。
“顧飛袍,我之前吩咐的事,都安排好了嗎?”孔征問道。
顧老點點頭:“雷平都按你說的,安排妥當了。宗門資源分給了雷平、我和幾位客卿,然后是幾位優秀的筑基后生,還剩了一些,被雷平贈給了百戰府。”
頓了頓,顧老又道:“玄霜靈尊也被送到了百戰府,龍驕、鳳骨兩位靈尊,被送給了奇門山。藥廬的藥材,送給了紫幽島,宗門中的鬼修道法,贈給了青焰教。劍冢中那些法劍,都被弟子們選走了,剩下的,雷平將他們埋在了地下,沒人發現的了。”
顧老一嘆:“劍玄山把能贈的,都贈完了。”
孔征拍了拍他肩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贈出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后他們或多或少,會給劍玄山修士一些關照。”
顧老道:“解散劍玄山,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孔征一笑:“當然不是。不過…除了我留在山門中之外,這是第二好的選擇。”
顧老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
船上,一個女修士招呼道:“孔征,開船了。”
女子是林青燈,現在是孔征的劍侍。之前的楚飛環,聽說去了百戰府,她似乎對一個叫崔烈的百戰府弟子很感興趣,孔征也就由她去了。
孔征道:“顧飛袍,我走了。你們也保重。”
顧老遞上一枚須彌戒指:“這是宗門分給你的資源。比雷平的還多一點,你清點一下。”
孔征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一份。不過也好,他沒拒絕,將戒指收起,走上船去。
江風吹來,揚帆。
顧老看著孔征遠去,心里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都是大戰中活下來的人,按理說會有那么一絲不舍,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孤帆化為遠影,顧老摸出酒壺,灌了一口,不由自主地唱起歌來。
“古道西風人朝北…”
“花開花落歲月催…”
“今朝有酒今朝醉…”
“猛虎下山嗅薔薇…”
“光陰似箭人如鬼…”
“半夢半醒半灰…”
“昨夜恩怨昨夜沒…”
“難斷人間是與非…”
夕陽下,顧飛袍背影被拉長,踏歌而回,歌聲回蕩在百里州,余音久久不散。
瓊江,橫跨越州,源頭不詳。
相傳越州以西,乃大片荒野,人跡罕至。這里的凡人以部落群居,還未形成國度,山林難走、地處偏遠,也沒人會想著來將此處納入版圖。
大船是商船,這些商人是最早開發荒野山林之人,他們拉來大宗貨物,與山林中的人們換取金銀玉石,每次都會賺的盆滿缽滿,但也有失手的時候。
人死貨空,或被當地人殺掉,或被沿途水賊搶奪,是常有的事。
所以這種生意,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船內。
孔征在伏案寫字,旁邊,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
中年人跪坐在桌案旁,一臉的諂媚:“好字!先生好文采啊!”
孔征打賭,自己的字中年人都不一定能認全,他抬頭看了過去:“不是付給你錢了嗎?還有事嗎?”
中年人苦著臉道:“先生,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們流沙幫,向來沒行過那么遠的路。你說你要離開越州,這船到底得開多遠才能算離開越州啊。”
中年人看到孔征不再說話,心中打起鼓來,感覺心臟似乎快跳出來了。
很明顯,這人他認識。
記得是五年前吧…當日流沙幫剛做了一筆大買賣,正在總舵擺宴席慶祝。
那天晚上,七大堂主,二十八位香主齊聚,正喝的酣暢淋漓,忽然有個少年闖了進來,要借一套水靠。
當時那種氛圍,他們都覺得這少年腦子出了問題,七大堂主中,三位最狠的兄弟立即出手,可刀子剛亮出來,腦袋就滾到地上了。
幫主一聲令下,要將少年大卸八塊,命令才發了一半,腦袋也滾在地上了。
然后,中年人急忙命人給他取了一套水靠,他便走了。
那個晚上,就是中年人這輩子最大的夢魘,數次驚夢醒來,中年人都忘不了那雙淡漠的眸子,仿佛他殺掉的幫主和三位堂主,如同殺了幾只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后來,中年人聲威最高,成了流沙幫的新任幫主。
五年的時間,那個少年再沒出現過,直到七天前,他在書房中,又看見了這個煞星。
他說,要乘船離開越州,讓自己想辦法,剛好,自己手下也該走貨了,只不過對方讓他也隨船而來,這不,為了保住自己狗命,他實在是沒辦法。
孔征停筆,對中年人道:“知道了,先按你們的路程走。下去吧。”
“好的先生…這次走貨,我特地準備了一些上好的吃食,還望先生賞光,今晚…”
“不用管我。”
“諾,那小的這就退下了…”
船艙,孔征看向林青燈道:“你們天尸圣宗,以前也沒出過越州嗎?”
林青燈把字畫掛了起來,渾身擦著香噴噴地東西,回道:“是。煉尸之地,越偏越好。東海道庭地處偏遠,正道不興,當然是個好地方。以前宗門的修士,在實力微末之時,是不會離開此地的。”
“以前這里可是有四個大教圣宗啊,資源夠分嗎?”
孔征疑惑。
現在的吳越兩州,宗門里最多有一兩個元嬰修士,都有些資源匱乏,一處大教圣宗,元嬰修士至少也得幾十上百啊。
林青燈道:“夠。以前東海上的靈山仙島多如牛毛,一些大島上,元嬰妖獸都遍地橫行。這里是偏遠,又不是貧瘠。”
“那后來呢?”
“我怎么知道。我因犯忌,被困在尸牢中不知多少個年頭。你不是提過一次,這里遭了什么天劫嗎?”
孔征點點頭,看來林青燈也不知越州以外的事。
不過,即便她知道,也是幾千年前了。
“對了,我還沒問過你,你為什么被關入牢中?”
林青燈坐在窗邊,看著江水滾滾,自言自語道:“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