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征一聲吼,樓船內忽然安靜。
這個聲音,將眾人焦點全都拉到了自己身上。
桌前,王吞聞言立即研墨,孔征變戲法一般,摸出幾壇美酒。
這是劍玄山下山鎮里的百日醉,孔征覺得不錯便留了一些,此刻,封泥被拍開,孔征仰頭,酒漿傾瀉入口,一股濃郁的酒香剎那間彌漫全場。
酒蟲勾人,酒香馥郁,周遭文人全都忍不住,互相打聽起來,這到底是何酒。
這一開場,陳之信心中安然大半。
從入門后,他沒一次能看透孔征,不過也好,作為同門都覺得孔征神秘莫測,更別說這群凡間文士。
一壇美酒下肚,孔征微醺更甚,衣衫浸濕,索性敞開胸懷。
他半邊胸口似被火焰灼燒,疤痕過肩,卻更添一抹狂野之氣。
第二壇酒開封,孔征繼續大灌,研墨的王吞再不知道孔征此舉,就白當了兩年的狗腿子了。
“喂,你們,三炷香快到了,聞酒作甚?到時候寫不出來詩,得喝江水了。”
王吞似笑非笑,對面的徐玉明這才發現,孔征身后這幾位俊彥,似乎都不簡單。
一位俊秀驕傲,端坐在桌案前,一聲不吭。
一位長相威武,面帶微笑,目光掃過眾人,含蓄睥睨。
老頭站在那里,頗為恭敬,但卻不岣嶁垂暮。
侍女佇立旁邊,安靜恬淡,似乎毫不擔心接下來的斗詩。
徐玉明眉頭皺起:陳子騫從哪找來的這幫人?皇城才子都沒這般氣勢啊。
還有那酒…
發呆間,一位奴仆模樣的人走到徐玉明旁邊,低聲道:“凌王問,這是什么酒,為何這么香?”
徐玉明欠身:“回先生,我也不知,這群人是赤陽國才子,酒是他們帶來的。”
奴仆模樣的人點點頭,走回樓上。
“時辰到!”
“請獻詩!”
樓船內,雖然眾人被孔征氣勢所懾,但并不畏懼,文無第一這句話不是白說的,他們就等孔征詩作現世,盡可能地挑剔。
今日斗詩,這位陌生來客,絕對不會贏!
樓船里是中空的,共三層,三樓有簾帳,里面一位人影向下望來,徐玉明瞟了那人影一眼,立即開口道:“各位兄臺,可有佳作?”
徐玉明旁邊,一個高冠文士冷哼一聲:“掛作。”
字卷豎展,眾人伸著脖子望去。
“凌川好煙月,風流龍雀船。花燈四角樓,文墨定心安。”
“好詩!好詩啊!”
“不愧是雍林第一才子趙賢趙德之!”
高冠才子頭仰的更高了,不經意地看向孔征:“玄成兄是吧?我這詩作,可否向你討杯酒喝?”
孔征醉眼朦朧:“輕浮詩作,憑什么討酒?這詩,值一碗江水。”
高冠文士大怒,被徐玉明攔住:“德之兄,稍安勿躁。說不定玄成兄有更好的詩作,莫沖動。”
徐玉明見高冠文士黑的出水,瞟向下一人。
一位清瘦士子拱了拱手:“偶得兩句,不成詩,眾兄臺請指教。掛作!”
字卷豎展,眾人看去。
“山峽清風一畫船,斜陽緩入沙洲灘。”
“不錯!此景入我心中,安貧樂道,便是如此。”
“細細品味之下,卻有一番風味,顧兄詩文有田園妙筆,卻是舒坦。”
清瘦士子連連謙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玄成兄,在下不才,可能詩文也入不了你法眼,只是想討口酒喝,不知可好?”
這位的姿態便謙虛許多,孔征一笑:“這酒性太烈,不適合你飲,不過…贈你一碗吧。”
一碗?
眾人頓覺孔征小氣,不過清瘦文士毫不在意,看見孔征為他倒了一碗酒,小心翼翼捧起。
美酒入喉,辛辣無比,清瘦文士連連咳嗽,陳之信幾人笑道:“百日醉可不敢牛飲。萬一醒不來了,可就傷了雅趣。”
辛辣過后,酒味回甘,清瘦文士顧不得陳之信幾人的調笑,小酌起來,腦中立即天旋地轉,那種感覺,這輩子都沒此時美妙。
徐玉明看見對方還在囂張,己方的人不自覺地開始咽口水,覺得氣勢挨了一頭,氣憤道:“一壇美酒而已,以詩文就酒才是雅事,各位兄臺詩文還不呈上?”
“好好好…掛作!快掛作!”
“我的也掛上!”
“還有我!”
幾個人的詩作立即掛起,后面三人,詩文明顯較之高冠文士和清瘦士子來弱了半籌,他們也學著清瘦士子的模樣討酒,孔征也沒倨傲,一人贈了一碗。
徐玉明耳畔全是小口啄酒的咂舌聲,聽的他一肚子火。
“玄成兄,其他人的詩文你也都看過了,下來到你了!”
“我?”孔征瞥了徐玉明一眼。
徐玉明狡黠一笑:“是…寫不出來嗎?”
孔征忽然站起,舉壇遙敬:“諸位,飲勝!”
得酒之人聞言,看見孔征豪邁無比,心中熱血上頭,學著孔征,將一碗美酒飲下。
眾人立即東倒西歪,酒量稍差者,呼呼大睡起來。
此刻,徐玉明才看見孔征提筆,朝著樓船中的梁柱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這是凌王殿下的船!”
徐玉明竟發現,孔征居然想在這里題字?!
你也太狂了!這一根木料,便抵得上普通人家十年的家產,皇城最貴的紙的加起來,也買不上一根。你不好好在紙上寫,竟然敢在梁柱上題字?!
三樓紗簾后,一位人影好奇無比,他旁邊的仆人道:“我去叫人制止。”
那人影抬手:“不必了!此乃雅事。”
仆人擔心道:“這小子好膽,怎敢這般狂放?”
那人微微一笑:“非等閑之人,自然會做非等閑之事。”
“殿下…很看好他?”
那人影道:“現在還說不好,我們下樓看看吧。”
主仆下樓,孔征揮毫落筆。
兩根木梁,上書:醉后不知天在水,下書:滿船清夢壓星河。
筆停,徐玉明已經呆住…
怎么可能…
朱漆梁柱,落墨都困難,對方墨跡居然未散,而且力透朱漆,入木三分?!
再看那兩句詩,狂放,豪邁,瀟灑不羈,如若謫仙般蕩氣回腸,徐玉明渾身僵硬。
這人是文士?!
這兩句詩已成楹聯,放眼海龍上國和周圍小國,哪個大儒都作不出如此詩句吧…
陳之信激動地渾身發麻,看見徐玉明失魂落魄的模樣,就知道孔征贏定了。
身旁,忽然傳來一陣掌聲。
“好!!!”
此聲一出,周圍的歌姬、佳人還有在場的才子,紛紛叫好起來。
沒辦法,此生第一次被詩文震撼到,這人到底是誰啊?
先前第一個叫好之人,聲音中氣十足,徐玉明回過神來,發現一位富態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急忙行禮:“見過凌王。”
說罷,對孔征低吼:“還不見過凌王?”
發現對方在看陳之信,孔征笑而不語,沒一會,徐玉明拽著孔征袖子向下拉時,發現一個富態的人影,跪了下去。
“海龍上國皇室子,閻凌,見過仙師!”
樓船中,忽然鴉雀無聲。
叫好的才子佳人們,撫琴起舞的歌姬們,周遭駐守的護衛們,看見凌王居然向那位少年跪下,他們想也不想,紛紛跪下。
孔征低頭,瞟了中年人一眼,啞然笑道:“凌王怕是認錯了吧?”
中年人不急不躁,目光轉回陳之信臉上:“兩年前,陳統領仙緣在身,被引入仙門修行,之后父皇將他與其余兩人的畫像早已散播給我與皇兄們。不會錯的。”
孔征將其扶起,中年人回頭看了看梁柱上的兩行字,又以儒禮對孔征深深一拜。
“仙師大才…閻凌謝過仙師賜字。”
一時間,徐玉明都懵了,他完全沒想到事情變的這么快,陳之信也有些意外,隨后想想,便也懂了。
凌王生于皇室,察言觀色幾乎是本能,他既然認識自己,又看到他們都以孔征為首,哪還不知道孔征便是他們的領頭人?
“仙師,懇請上樓一敘。”
孔征一笑,當先走上樓,半路,孔征忽然道,“歌舞莫停,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