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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野草城

  第二天上午九點出頭,白晨開著做好偽裝的吉普,載著“舊調小組”另外三名成員和“無根者”營地的團長費林,跟著一個由五六輛車組成的商隊,向著野草城進發。

  不知是趕工還是力求真實的原因,重新噴漆后的吉普很多地方顏色都不太協調,只是大體能看出來是軍綠色的迷彩。

  這就和灰土上跑的大部分吉普非常像了——它們一旦碰了磕了,要么沒地方修,要么就隨便修修,不會講究那么多。

  而費林之所以不坐自己商團的車,是因為他覺得到了野草城,就要和好兄弟商見曜分開了,得抓緊時間多聊一會。

  這就導致吉普的后排硬生生擠了三個大男人,還好,這輛車空間寬敞,不至于因此影響到乘坐體驗。

  出了營地,繞到另外一邊后,龍悅紅終于看見了這片區域最重要的設施:

  水廠。

  它周圍綠樹掩映,環境相當不錯,看來被“照顧”得很好。

  等通過了這個水廠,一個城市廢墟逐漸展開在“舊調小組”所有成員的眼前。

  這里幾乎所有的高樓都已經倒塌,或灰白或棕褐的“泥塊”與倔強支棱著的腐銹鋼筋凌亂堆砌在一起,被枯黃的爬山虎葉子和各種植物蓋住,只隱隱約約顯露部分。

  這就像無數被活埋的人,死前終于將自己的手探了出來,試圖抓住些什么。

  比起沼澤深處那個城市廢墟,這里已經完全看不出舊世界原本的模樣。

  就連遺跡獵人都放棄了這里。

  ——剩余的那些事物要么搜集困難,要么毫無價值。

  如果沒有進過沼澤深處,沒有見過舊世界的剪影,龍悅紅對于這樣的場景,頂多有些感嘆,而現在,他心情極為復雜,既莫名沉重,又一陣悲傷。

  “哎…”副駕位置的蔣白棉“輕輕”嘆了口氣。

  費林坐在商見曜和龍悅紅中間,眺望著窗外道:

  “我爺爺還活著那會,給我說這是個什么旅游城市。

  “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大老遠開著房車過來。”

  商見曜沒接費林的話茬,突兀說道:

  “我想放首歌。”

  “回憶過去那首?”蔣白棉頗為了解地反問道。

  商見曜重重點頭:

  “對。”

  “算了算了,影響心情。”蔣白棉擺了擺手,“這路本來就難開了,還是不要干擾白晨。”

  這個被徹底放棄的城市廢墟內,由于建筑的垮塌、地面的下陷,許多道路要么被掩埋,要么被中斷,根本無法通行,車輛只能不斷地改變路線,一點點前進。

  還好,不管是白晨、費林,還是前面帶路的“無根者”們,對這里都還算熟悉,不至于迷路。

  “真得感激那些遺跡獵人,把堵在路上的車都弄走了,要不然,只能繞過這個城市廢墟,那就太耽擱時間了。”這個過程中,蔣白棉由衷感慨了一句。

  “這也有我們的功勞。”費林笑著摸了摸嘴邊花白的胡須,“我們商團有不少車是從這里弄到的,現在都是爺字輩了。”

  閑聊間,車隊用了一個多小時,慢慢通過了城市廢墟毀壞最為嚴重的區域,路況逐漸好轉,前方甚至還能看到由一根根灰白巨柱撐起的半空之路,上面異常空曠,受損痕跡也不太明顯,只是多有枯敗的雜草。

  又過了不知多久,車隊抵達了“濁河”旁邊。

  這里的流水都翻滾著偏黃的顏色,似乎夾雜著許多泥沙。

  由于是冬季,河床不少地方已直接暴露在了空氣中,滿是淤泥。

  車隊的斜前方,一座由一對對墩子撐起的中型橋梁橫跨在了兩岸。

  等過了這座新橋,又往前開了十來分鐘,一堵好幾米高的灰白色城墻映入了眾人眼中。

  “那就是野草城。”費林介紹道。

  “有城墻?”龍悅紅又詫異又好奇地問道。

  他記得教科書上寫過,舊世界的城市已經不像古老年代那樣,還要修筑高大結實的城墻,頂多也就是學校等地方,為了管理方便,會砌一圈不高的圍墻。

  如果是舊世界毀滅后弄的,這得是多大的工程啊!

  費林笑了笑道:

  “這邊是剛才那個城市廢墟的附屬品。

  “在舊世界毀滅前,據說是什么古城。”

  “旅游景點?為了還原古老年代的風貌,保存和修繕了城墻?”蔣白棉結合自己的知識推測道。

  費林“嗯”了一聲:

  “我聽說,最早那會,許多幸存者準備建立聚居點的時候,有考慮過之前那個廢墟,但那里損壞太嚴重了,而這邊有城墻,有自己的水廠,離水電站也近。”

  說到這里,他呵呵笑道:

  “雖然城墻防不了大炮,防不了炸彈,但至少可以擋住野獸、怪物和‘無心者’,讓大家獲得更多的安全感。”

  說話間,車隊抵達了野草城的城門口。

  這里有點擁堵,吉普的速度一下放得很是緩慢。

  龍悅紅按下車窗,探頭望了出去,發現城門口擠了一堆人。

  他們穿著或破爛或陳舊的衣物,臉龐在冬日的寒風里一片煞白,嘴唇已經有點發青。

  這些人以中青年男子和女性居多,其次是孩子,沒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

  他們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麻木,機械地順著隊伍往前挪動著。

  “這是?”龍悅紅回頭望向了費林。

  費林半撐起身體,努力往城門位置看了一眼。

  他很快又坐了下去,嘆了口氣道:

  “這都是沒什么過冬食物的荒野流浪者,到野草城來碰碰運氣。”

  “這里能找到工作?”龍悅紅以公司員工的習慣問道。

  費林自嘲般笑了笑:

  “運氣最好的,被‘獵人公會’收留或者買下,作為嫡系培養。

  “運氣次一等的,被貴族老爺們看上,成為奴仆。

  “再差一等的,被帶到周圍各個莊園里,做個農奴。

  “運氣不太好的,被做皮肉生意的買回去。

  “運氣最差的,就是當礦工…”

  聽完費林的描述,吉普車內變得極為安靜,許久沒人說話。

  龍悅紅看著車輛一點一點超越了那些人,卻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了商見曜一眼,只見這位好友一臉肅穆。

  終于,蔣白棉打破了沉寂,嘲笑般重復了一個詞語:

  “貴族…”

  “這不是跟‘最初城’學的嗎?好歹也是‘最初城’的一份子。”費林對此倒是不甚在意。

  龍悅紅收拾好心情,繼續問道:

  “他們為什么還要在門口排隊?”

  他記得白晨提過,野草城相當開放,沒有入城稅。

  “這么多流浪者,誰知道有沒有攜帶什么傳染病?這種時候,肯定得做個基本的檢查,要不然大家一起完蛋。”費林對類似的流程相當熟悉。

  “嗯。”龍悅紅點了下頭,轉而問道,“咦,怎么沒什么老人…”

  他話音未落,突然醒悟了過來:

  “我明白了。”

  這么寒冷的季節,又缺衣少食,年紀稍微大一點的,肯定都走不到野草城,還不如自我了斷,把資源集中給后代。

  這甚至可能包括他們的尸體。

  這樣的認知讓龍悅紅一陣難受。

  費林隨即拍了拍龍悅紅的肩膀:

  “哎,習慣吧,這就是灰土。

  “等到下了第一場雪,情況還會更糟。”

  說到這里,他望了眼北方:

  “聽說黑沼荒野那邊已經下雪了…”

  “雪災…”開車的白晨不知回憶起了什么。

  蔣白棉隨即安慰了她一句:

  “還好水圍鎮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

  又緩慢地挪動了一陣,車隊終于通過檢查,進入了野草城。

  龍悅紅下意識望向了外面,發現道路之上鋪著或青色或灰白的石磚,顯得很是規整,但它們都有些狹窄,僅能勉強過兩輛車。

  路邊的建筑都不是太高,最多也就五層,頂部都是飛檐斗拱的造型。

  底層則是一排排臨街的房間,這和沼澤深處那個城市廢墟很像。

  同樣的,它們都掛著自己的招牌。

  龍悅紅一眼望去,看到了“老字號面館”“阿秀副食”“張記糧油”“最初城辦事處”和“射擊網吧”等名稱。

  就連道旁的電線桿上,也貼著一張張白紙,上面寫著“專治疑難雜癥”等字樣。

  除了這些,龍悅紅還看到了不少以紅河文書寫的招牌。

  這包括“餐廳”“俱樂部”“面包”等單詞。

  直到這個時候,龍悅紅才深刻地認識到“野草城”是“最初城”的一部分——路上的行人里,黑發棕眼者接近一半,但也只有一半。其余者,有金發,有棕發,有藍眼,有綠眸。

  當然,因為是冬天,寒風刺骨,外面的路人并不是太多。

  “看起來很熱鬧。”龍悅紅感慨了一句。

  “這還不算,前兩個月來,車都沒法開。”費林笑著說道,“這里的路原本就不是設計給車輛的,又窄又容易壓壞。”

  “這樣啊…”龍悅紅點了點頭,再次望向窗外,就和商見曜一樣。

  那一根根電線桿上,各種線路毫無規劃地拉向不同的地方,顯得非常雜亂,仿佛分割了天空。

  隨著車輛的前行,龍悅紅又看到了一個招牌:

  “南街奴隸市場”

  龍悅紅一下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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