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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利益和代價

  孫思邈還了一禮,走到一邊開藥方去了。

  病床上快被裹成粽子的玄奘,睜開了眼睛,當看到李承乾的一剎那,愣神了一下,但是隨即露出了笑容:“當初貧僧就覺得太子令人不可思議,只是想不到如今來救貧僧的,竟然是太子殿下。”

  隨手撤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李承乾笑道:“你確實得感謝孤,要不是孤刻意的把天竺人的思想想得惡劣了一點,也未必會想到這上面去。就你現在這慘樣,估計再撐個兩三天就要完蛋了。到時候,他們只要宣稱你是因為翻譯經書疲勞而死,再鬧著用他們的方法給你埋葬什么的,估計都沒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玄奘,你告訴孤,你這次遠渡天竺求法,可后悔了?”

  玄奘搖了搖頭,眼神充滿了狂熱的色彩:“貧僧不曾后悔,不,如果事情是按照那些人預想的一樣發展,貧僧會后悔。不過,對于這趟旅程,貧僧從未后悔過。此去數萬里,歷時十年,期間,貧僧曾險些命喪野獸之口,也曾被卷入兵災,甚至受了風寒倒在山間,要不是有山野獵戶相救,恐怕就直接死了。

  經歷這些種種,終于抵達天竺,最終帶著天竺的經典返回大唐。或許天竺的經典中,好多是不適合大唐的,但是只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依舊對我中土佛門大有好處。結束了現在南北東西佛門經典不同,教派不同的分歧,將會少很多的紛爭。”

  聽到玄奘說這些話,慧明和慧覺都不由得雙手合十。佛門內部的紛爭也是很厲害的,現在主流的經典就是《涅槃經》、《攝大乘論》、《雜阿毗曇心論》、《俱舍論》等經論。因為南北東西僧人側重的不同,所以看法不盡相同。

  每年兩個不同教派之間都會召開經會,名為探討,實際就是為了爭個高低。而玄奘此次西渡求法,帶了大量經典回來。這些經典一出,其余教派就都要閉嘴了,至少會消停很多,不再爭誰高誰低。佛門彼此之間只有放下成見,才能整合起來,共同對抗道門的逼迫。

  看著慧明和慧覺感慨的樣子,李承乾就把他們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佛門需要整合,道門一樣需要整合,只有他們彼此之間都變成了一個龐大的一體,才能在爭斗的同時,控制好影響。既然道門那邊,袁天罡已經下定了決心,那,佛門這邊,也是時候前進一步了。

  想到這里,李承乾對玄奘說:“當初孤不許你去天竺,是怕你帶回來的經典,會影響到中土佛教的純粹。玄奘,既然你如今已經把經書帶回來了,孤要與你約法三章,只要你答應這三點,孤就準許你譯經,并在大唐推行,甚至于,孤還能說服書院,將印書坊對你們開放,如何?”

  慧覺驚訝道:“太子殿下,貧僧....”

  李承乾伸手指了指門。

  慧明見太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連忙帶著慧覺出去。

  當病房里就剩下倆人以后,李承乾才問:“你答應嗎?”

  玄奘稍微用了用力,發現沒有支起上半身的力氣,這才放棄,點頭說:“貧僧自然答應,不知太子殿下準備如何約法三章?”

  “第一,也是最簡單的一點。相信你去一趟天竺,也見識到了天竺的佛教教義,并不是你想要的。精華或許還有,但是也加入了大量的糟粕。所以,孤要求你譯經的時候,必須去掉那些糟粕。相信你,也是這么想的吧。”

  “太子殿下放心,貧僧分得清輕重。”

  “第二,將來的一段時間,你不得參與到佛門跟道門的爭端中。而且,這件事,要保密。”

  “貧僧本就無意與道門相爭,太子殿下多慮了。”

  “至于這個第三嘛。”

  李承乾站起身,看著窗外的夕陽道:“第三,等你將來在大唐佛門有足夠影響力的時候,孤希望你能幫孤一次....”

  第三條,李承乾跟玄奘聊了很長的時間。門外有張赟,窗外有竄天猴,自然不怕有人偷聽到。當談話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夕陽即將西下了。

  出了病房以后,無視了慧明和慧覺的邀請,李承乾選擇了直接離開。

  玄奘的傷勢并不會危及性命,最多休養一旬,就能恢復的差不多。此時此刻令他最在意的,反而是默吡多。

  這一次,天竺的動作實在是太大膽了。一向膽小如鼠的他們,習慣了臣服,為什么偏偏這一次就敢鋌而走險了?如果只是距離遠,不怕大唐打過來,實在不足以成為全部的理由。

  默吡多和被抓住的俘虜僧人,都被關押在長安城外、百騎司的秘密據點。

  進入地牢,就見到了熟人。

  段云志!

  段云志單膝跪地行禮,起身后也不廢話,帶著李承乾就走到了里面的審訊室。

  天底下的審訊室基本都沒有多少區別,或者說審訊的手段沒什么區別。炮烙、鞭打、鹽水、凌遲、夾棍....

  就在他去看望玄奘的這段時間里,默吡多已經經受了不知道多少刑罰,看起來格外的凄慘,但是從他沒有多么劇烈起伏的胸口來看,這些折磨對他而言不過是毛毛雨而已。

  站在審訊室外面,段云志嘆息道:“到了這一步,就算是卑職,都不得不佩服這家伙了。因為怕傷到他的性命,所以用的都是不會傷到他性命的刑罰,雖然不夠嚴重,但是全部承受下來的他,就算是卑職也不得不敬佩了。”

  聽著里面另外幾個審訊室里傳來的慘叫聲和求饒聲,李承乾問道:“別的人呢?有沒有說的?”

  “那幾個都是軟蛋,把什么都交代了。不過,他們都是雜魚一樣的存在,只供出他們是受默尼耶和默吡多的統領,受到國王的命令行事,卻不知道其它。”

  “既如此,那就把他們送去跟之前的同伴見面吧,不用這么折磨他們了。”

  說完,李承乾推開審訊室的門,走了進去。

  類似于十字架的刑具上,默吡多嘴里塞著一個東西,被強制張著嘴,一個枷鎖強制鎖定了他腦袋,保持著低頭的樣子。看起來這是防止他咬舌自盡或者因為血、痰嗆死。

  地面上流淌著眼色淡淡紅的水,還能聞到濃重的酒味。看起來,不只是鹽水,連酒精都用上了。當這個“用”是用于全身的時候,也虧默吡多能扛過來。

  嘴雖然被強制張開了,沒辦法咬合,但是舌頭還是自由的。當看清走進審訊室的人是誰以后,默吡多頓時嘶吼起來。他和默尼耶是師兄弟,自小一起長大,情誼勝似親兄弟,當看到殺死默尼耶的兇手后,頓時兩眼血紅,大聲的嘶吼著。

  劇烈的掙扎中,哪怕是綁縛他的鎖鏈,都發出了聲音,一縷血更是從嘴角流了出來。看到他這癲狂的樣子,李承乾絲毫不懷疑下一刻會有一顆牙飛出來。

  坐到段云志搬來的椅子上,順便叫來一個會梵語的百騎司所屬當翻譯,李承乾道:“嘴閉不上,想來說我們唐話很困難,你還是說你們的話吧。你對孤很憤怒,孤理解,畢竟打死你同伴的就是孤。不過,難道孤就活該被你同伴打死?技不如人,死就死了。再說,打從你們對我們大唐開始謀算的時候,咱們就是敵人了,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你們憑什么過來?”

  默吡多瞪大了眼睛:“每挼祝你丫可汗黑!”

  負責翻譯的百騎司所屬,隨口翻譯了他的意思。

  “你師弟啊,現在估計已經被燒成灰了。不過,孤會讓人把他的骨灰,交給你們的使節,帶回天竺去,啥時候你也死了,孤可以給你一樣的待遇。畢竟,你們倆的武力還是挺值得尊敬的。”

  聽到太子這話,哪怕是張赟都忍不住嘴角抽搐。這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現在那些天竺僧侶的腦袋都吊在鴻臚寺客舍門口呢,其中自然包括默尼耶。

  不過,他自然不會揭穿自己的主子。

  聽了翻譯的話,默吡多明顯沒那么狂躁了,開口道:“大漢呀瓦達。”

  “先別急著謝,孤還沒打算就這么放過你。你們天竺的國王,也就戒日王是有點膽色的,剩下的都是窩囊廢。說實話,孤很難想象你們竟有通過宗教作亂大唐的膽子。孤問過玄奘了,僧侶中,你們師兄弟兩個的地位是最尊崇的,好像還是哪個王室的供奉啥的。要說你什么都不知道,孤才不信。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孤可以叫人給你一個痛快的。”

  聽了翻譯的話,默吡多忽然笑起來:“破挼不糊殼裂,慢各大那黑把鬧嗷噠!”

  (別張著嘴念,很傻的知道不)

  “嘖,還挺忠心的啊。不過,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哦。”

  看了看對面的李承乾,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傷口,默吡多笑得更猖狂了。因為嘴里塞著東西的原因,笑聲聽起來格外的詭異。

  段云志頓時怒火中燒,撿起地上的鞭子,就給了默吡多響亮的一下。

  但是,這一鞭子下去,默吡多的笑聲反而更猖狂了。

  “就這?”

  這一次,不用翻譯,李承乾也能聽明白他在說什么了。

  雖然很想再給這個看不起太子的家伙幾鞭子,可是剛剛的一鞭子,在含恨出手的情況下,恐怕傷到了這家伙的肺腑。

  扔掉鞭子,段云志行禮道:“太子殿下,莫說天竺,就是咱們大唐也有苦行僧。他們經自己給自己各式各樣的折磨,意志強的驚人。卑職就曾見過一個赤腳僧人,他的腳,已經堅硬的跟鞋底一樣,哪怕踩到荊棘,也沒有任何不適。實話說,咱們現在的刑具,恐怕并不被他看在眼里。”

  李承乾冷笑一聲,轉頭對張赟說:“你回東宮一趟,在孤的書房密室保險柜里面,有一個紫色袋子裝著的東西,拿來。另外,再找幾根鵝毛之類的東西過來。”

  見張赟轉身就走,段云志好奇道:“莫非太子殿下知道怎么對付他了?”

  李承乾點點頭,不緊不慢的喝起茶來,反盯著默吡多的眼睛說:“你最好現在就服軟,不然,待會兒孤會讓你體會一下什么才叫痛不欲生。哦,不好意思,孤這個詞兒用的不太對,應該叫癢不欲生。”

  見翻譯翻譯了一半,李承乾伸手制止了他繼續翻譯下去。

  張赟騎著快馬,雖然因為需要開城門開宮門,慢了一點,但還是很快就回來了。

  接過鵝毛和紫色的布袋,遞給段云志,李承乾道:“這個袋子里的東西,抹到他身上,鵝毛不用孤說,你也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吧!孤去外面等著,等他招了,就殺掉,只要把供詞給孤看看就好。”

  段云志咽了咽唾沫,他已經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了。

  疼痛還能忍耐,但是癢,恐怕還沒人能修煉對這玩意兒的抗性。不用試,他也知道接下來默吡多會承受什么了。

  審訊交給段云志,李承乾緩步的走出了審訊室。

  親眼看著太子離開,身在審訊室中的段云志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太子的轉變,也太突然了吧。不過,從他不愿意親眼看行刑來看,還是沒狠到極致。這樣就好,想起皇帝曾經的話語,段云志覺得現在的太子,已經很不錯了。

  審訊自然沒有進行太長的時間,當李承乾已經有些困意的時候,段云志就帶著記錄出來了。月色下,他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被照得慘白,就更加的恐怖了。

  隨手接過段云志拿來的記錄,只是看了一遍,李承乾就苦笑出聲。好家伙,還真是好家伙。共同計劃這件事的人,還真是多啊。不過,最令人在意的是其中竟然還有長得像唐人的人。如果說這人是大唐內部的人,那就是妥妥的吃里扒外。

  不過,李承乾還是寧可相信這人是高麗、新羅、百濟或者倭國這些國家的人。但是不管如何,至少已經可以確定一件事了—現在,大唐已經成了各方勢力的眼中釘,已經到了密謀對付的程度了。

  長舒一口氣,把記錄交給段云志,李承乾道:“把這份記錄給父皇送去吧,同時,百騎司結合暗衛出動,密切監控長安城里的異族宗教,特別是襖教、圣火教等一些教義極端的家伙。沒想到孤誤打誤撞的,竟然做了對的事情啊!”

  段云志點點頭,立刻拿著記錄去整理了。

  背著手走出百騎司據點,一直到馬車上,李承乾都是閉口不言。

  直到馬車開始前進,李承乾才看向坐在門口的張赟,問道:“老張啊,孤今天才發現,該下狠手的時候,不能心慈手軟。敵人就是敵人,不能存在曖昧的界限。或許有的時候,一言不合就拔刀的做法是錯的,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樣真的很省事啊!”

  跟隨太子也有很多年的時間了,張赟自然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需要搭話,只是聽著就好。不過,在他看來,太子領悟這個道理的時間,還是晚了一點兒。,

  佛門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瞞是一定瞞不下去的,所以以慧明慧覺為代表的一眾僧人,專門進宮上朝,主動請罪。

  雖然不知道他們跟皇帝到底達成了什么協議,或者說被敲詐了多少,反正皇帝難得的主動溜達到了東宮,抱著李夢宇一逗就是小半個時辰的時間,稀罕的不得了。

  皇帝抱著李夢宇,李承乾則是抱著小夢月,父子倆坐在殿前,讓孩子曬曬太陽的樣子,怎么看怎么不像皇帝和太子。

  “這次的事情,就連朕也沒有看這么深。如果真讓他們得逞,后果不堪設想啊。現在的佛門,哪怕是咱們皇家,也不是說打壓就打壓的。如果真的出了問題,其惡劣不亞于一場兵災啊。

  怎么樣,現在知道佛門和道家不好對付了吧,還有信心操持這一場斗爭嗎?”

  李承乾笑道:“有什么不敢的,現在亂比晚亂好。如今咱們大唐國力提升,如何不是給了他們一個滋長的溫床?如果不在現在就控制住他們,過后可就不知道會怎么樣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事實上就算李承乾不說,他也準備借著這個風波,提升皇家對佛道的控制了。

  想起火藥司的報告,李世民低聲道:“火藥司研究出來的那種小火炮,朕看了,威力確實不錯,不過,你為什么要下令讓他們制作那么多?”

  “百騎司的報告您看了吧,現在,咱們大唐,已經成了周圍各國的眼中釘。說實話,如果知道現在的局面會變成這樣,當初兒臣就不該把火藥推廣。”

  強硬的推動一種東西在歷史上的進程,一定不會順利。火藥武器確實幫助大唐降低了傷亡,也威振四方,但是,越大的利益,就代表著越大的代價。

  而鶴立雞群,為雞所忌,就是大唐需要付出的。

  聽到李承乾略有一絲自責的聲音,李世民大笑道:“后悔又有什么用?利益足夠,就值得冒風險。朕反倒是挺期待,看誰要先忍不住的。本想著把突厥之類的留給你收拾,如果他們自己找死,朕倒是不介意成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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