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工匠們真的把水力巨錘制作出來,并且有模有樣的,李承乾不由得對古人工匠再次刮目相看。
其實他們不是沒有能力完成這些,只是一直以來近乎復制粘貼一般的生活,禁錮了他們的想法。肯低下頭錘鐵的才叫勤勞,至于擺弄輪子齒輪、組裝機械,統統被老人斥責為不務正業。
這是不務正業?
眼看著一截燒紅了的鐵條在巨錘的作用下很快的變成鐵片,李承乾很難把這種成就跟“不務正業”這四個字聯系起來。
不過是扳動一個把手,就破壞了動力的傳動,巨錘在高懸著的時候停了下來,閻立本把錘出來的鐵片拿給太子看。
“尋常工匠想要把鐵條錘煉成這樣,需要半日的時間,而且過量的加熱錘打,還會讓鐵變得脆弱。殿下,只是這個水力巨錘,就能讓我大唐的冶煉快馬加鞭!只是....”
“只是什么?”
不管什么東西的研發,都會經歷失敗的,李承乾對閻立本等人能夠短時間里制造出水力巨錘已經驚為天人了,這個時候要是他說哪里還有隱患,他并不會意外。
“只是水車的輪軸根本承擔不了這樣的重荷,外面的水車,微臣等人昨天才剛修好,木質的輪軸哪怕用上戰車的軸瓦,也最多堅持一天。而修理輪軸,還要耗費半日的時間。咱們總不能修半日,用一日吧。再說如今是冬日,水車需要破冰以后才能使用,只要一夜不破冰,水車就會被凍住。”
坐在輪椅上的李承乾,被于泰推著到了渭水邊。果然,剛剛過年的寒冷日子里,水車的輪軸部分竟然已經冒起了白霧。這是劇烈摩擦之下,產生的熱量。冬天冰下的水流緩慢,都變成了這個樣子,更別說冰化了以后會是什么樣了。估計,得變成用半日,修半日。
看到木質的水車,李泰撇撇嘴說:“笨啊,把水車這些部位都改成鐵的不行?就算整體變成鐵制的水推不動,把輪軸那里弄成鐵的也能省很多事啊!”
見李泰說話了,李承乾就放棄了指點閻立本的想法。嗯,讓李泰來鼓搗鼓搗這個東西,打發一下時間也不錯。至于他能不能通過研究找到軸承的研制想法,那就要看他夠不夠聰明了。
大唐的冶煉水平,滾珠軸承是制作不出來的,但是沒道理滾柱軸承做不出來。
李泰既然天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李承乾覺得,自己作為兄長就應該把他往這方面引導一下。
把李泰扔到這個實驗場地后,李承乾就坐著馬車回學院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明明已經過了年,可是出門還要頂著凜冽的寒風才行。
回到老先生的院落,李承乾立刻就哭笑不得。老先生很有君子風范,并沒有去對面的學院教學。但是,他老人家卻把學生叫到了家里,擠在書房里講課。
看著老人家講課時神采飛揚的樣子,李承乾就不再多說什么。或許,跟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躺在床上,由內而外的散發腐朽的氣息,才是他最厭煩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李承乾開始查看暗衛送過來的情報。
該死的裴家,果然沒有忍住銀子的轟炸,到底征集了一些鐵匠,傳授倭國人冶鐵的技術。
想想水力巨錘完成后大唐冶煉行業的飛躍,李承乾就不覺得原始的冶煉有什么厲害的了。就算倭國人全民大生產又如何?沒有核心的鍛造技藝,他們還是只能被大唐工匠碾壓。
兵甲的制造一直以來都是朝廷的要害部門,軍器監下轄的工匠,一直以來都是子繼父業。倭國人學習民間的技術,確實可以讓倭國的冶煉行業得到發展,但是兵甲方面想要超過大唐?做夢比較實際。
不是沒想過干掉這些倭國使節,把想法跟老先生一說,結果被老人家好一頓臭罵。
兩軍對陣,不斬來使,兩國相惡,不殺使節。這是這片大地上千年以來形成的規矩,只能維護,絕對不能破壞。
蒼蠅就是形容這些人做貼切的詞語,在眼前飛來飛去,明明拿起蒼蠅拍就能拍死,可是為了雪白的墻壁考慮,卻終究沒法動真格的。
提筆給耿不曲回復,命他放棄對倭國人的監視就好。既然不用盤算干掉他們了,那就盡可能的幫裴家這敗類彌補過錯吧。
寫完命令后,李承乾又打開了黎達海的信件。
老黎自從表露心跡以后,對東宮外部的生意就越發的上心。聽聞太子要派人到夏州考察當地的煤礦,就親自動身,如今已經有了回復。
看著老黎的報告,李承乾哈哈大笑。
“王家,你們不是家大業大嗎?孤用不著以本傷人,只要把你們的貨品價格逼低,就是勝利!”
拍拍手,方勝從外面走了進來,躬身等候太子的吩咐。
“你回東宮,清點一下東宮現在的資產,然后派幾個人查看一下從長安到夏州,運輸大宗貨物是否方便運輸。如果不方便的話,就去信工部。就說,孤準備在夏州和長安之間鋪設道路,工部只需要出力修建出平整寬闊的官路,鋪水泥,孤一力承擔,用不著他們掏錢!”
聽清楚后,方勝立刻就轉身回東宮。他有預感,東宮才積蓄的財貨,恐怕又要清空了。
等方勝離開后,李承乾才伸了一個懶腰,把草原商隊的路線,撥到了夏州來,讓它跟夏州到長安的路線重合。
夏州其實就是后世的榆林市,擁有著“全國第一煤田”的稱號。既然是第一煤田,產量沒道理干不過王家的煤礦。
王家世居太原,自然把控著大唐最大宗的煤炭生意。如今將作監下轄鐵匠鋪制作出來的煤爐子,在長安頗受歡迎。有煤爐子,誰還愿意在屋子里生火盆?
得益于煤爐子的售賣,王家這一次可謂是賺的盆滿缽滿。
作為煤爐子行業的受益人,不知道感謝,反而恩將仇報,這就過分了。
你們并州附近確實是你王家說了算,別的小商人就算不姓王,也要看你們的臉色行事。煤炭的價格被你們一手把控,別人不敢挑釁,可這不代表孤就不敢!
居住在學院,想要上朝的話,就得起得更早才行。
作為一個旁觀者經歷朝堂,還是有些收獲的。
比如,李承乾發現,三省六部的主官雖然有很大的權力,但是卻做不到一手遮天。三省里只有尚書令和左右仆射的位置穩如泰山,六部尚書的位置卻總是輪換來輪換去的。
兵部尚書本來是李靖,可是草原歸來后,李靖要養傷,所以兵部尚書又落到了杜如晦頭上。這位本來會在去年就病死的杜斷,現在看不出一絲病態。以往冬天的時候都要不停告假,現在卻沒有一點咳嗽或者喘不上氣的樣子。
受益于孫思邈的不止他一個,秦瓊本來病重,已經隱退很少上朝,現如今雖說不再如當年一般勇猛,但是上朝已經不是問題。
地方的奏折如果只是小事情一般都會由房玄齡進行第一遍批注,皇帝看一眼就完事兒。若是大一點兒的事,需要宰相特意批注,再交給皇帝定奪。至于東突厥新土設置官衙管理這樣的特大事件,則需要在朝堂上大家一起討論。
“草原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的心腹大患,想要讓他們對中原產生歸屬心,太難了!因此老臣以為,應當以羈糜州的制度管理。草原牧民生性彪悍,畏威而不懷德,當用重典約束,免得生出禍端。”
長孫無忌剛一說完,孔穎達就跳了出來:
“趙公所言過于偏頗了吧!草原人之所以沒有歸屬心,不外乎文化差異。如此偌大的疆域,卻用羈糜州的制度管理,難道不怕再生禍患嘛?要想讓關中北面安定,就必須把國土牢牢的抓在手心!
因此,老夫覺得,與其因其俗以為治,不如把中原的典籍傳到草原,令其著漢服、講漢語,用漢文,這樣一來,才能真的融合起來。”
聽著孔穎達的話,坐在文官隊伍守衛的李承乾,雖面無表情,但是在心里給這個老頭點了一個贊。這個辦法能不能實行暫且不論,只是這文化入侵的想法,就值得稱贊。
房玄齡站了出來說:“如何管理草原,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奏效的。夏州以北,皆是新土,不乏牧民。不如選一州府,暫且實驗諸位的方法,看看成效再決定,如何?”
房玄齡既然站出來說話了,敢于反駁的終究是少數人。
御座之上的李世民點了點頭,說:“既然房卿認為應當實驗一番,那就這么定吧。只是夏州以北,尚無州制,不如在勝州實驗吧。那里都是突厥牧民,比起夏州附近,更有效果。”
皇帝發話了,孔穎達、長孫無忌等人就都回到了隊伍中。看樣子全面鋪設草原上的官衙治所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進行。如何在這片空白地域多塞點自家子弟,才是他們最關心的。
“說起夏州,夏州刺史的奏折倒是有幾分意思。太子殿下,夏州刺史周上書云,東宮意欲在夏州開礦,不知為何?”
見房玄齡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本章沖自己晃晃,李承乾只能站出來答話。
“房相,孤現在是貞觀學院的副院長,也是給學院建設掏錢的人。自然要廣開財路。僅憑東宮那幾樣產業,如何能應付學院現在和以后的花銷。”
聽了太子的話,朝臣們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應答。
還籌備產業呢?將作監有東宮的股份,程家有東宮的股份,琉璃作坊有東宮的股份,水泥作坊里還有。聽說就是工部管轄的水泥作坊,都有學院的一成干股。
草原的商隊、平康坊的拍賣場、萬年縣長安縣之間的養殖場、學院的印書坊。
這么多加起來,都夠一個家族躋身豪族之列了,現在,還要開礦?
“孤雖然要開礦,可是一切還是要按照朝廷章程走的,該交的賦稅不會少,該給當地民工開的工錢也不會少。一項礦產的出現,勢必會帶動著夏州州治富裕起來。孤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房相覺得如何?”
拿著夏州刺史的本章,房玄齡笑了:“老臣并沒有指責太子的意思,正相反,老夫想要提倡這種行為。
正如同太子所言,東宮在夏州置辦產業,定會帶動當地百姓富裕起來。本來夏州堪稱窮困之地,如殿下這般,既自己得力,又對百姓有幫助,何樂而不為呢!”
說完,房玄齡躬身對皇帝說:“陛下,如今勛貴家中都有些資產,都有效仿太子造福一地的能力。微臣斗膽,請陛下準許勛貴也能如此。”
房玄齡的話,立刻就讓朝堂炸了鍋!
魏征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不可啊!為官者不得經商,本就是歷來的規矩,怎可因此而破壞?”
魏征沒找房玄齡的麻煩,因為所有人都清楚,房玄齡雖然也是勛貴之一,但是他絕對不會主動張口說這件事。如今他敢拿著夏州刺史的奏折,當堂說事,多半是受了皇帝的指示。
相比較上竄下跳的魏征,其余官員卻是面露喜色。當官這點俸祿,如何能養活全家?貞觀的朝堂律法森嚴,沒人敢貪污受賄。想要養活一大家子人,無論如何都得接受商家的依附,或者自己組織產業。
之前還要偷偷摸摸的,如果這件事變得光明正大,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了。
“魏征退下,朕自有主張!”
斥退魏征后,李世民才說:“諸位愛卿可認同房卿的話?”
這下,幾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站了出來:
“愿為地方百姓,謀求福祉!”
聽著朝臣整齊劃一的聲音,李承乾有點發懵。
大概也許,他的安排和夏州刺史的這個奏折,引起了皇帝的遐想。
地方想要富裕,還真的需要有錢人過去投資啊!
這件事通過后,朝堂上頓時一片歡聲笑語。好多朝臣都開始盤算自家要如何擴大產業。
對皇帝而言看重的是勛貴“投資”,能給地方帶來發展。但是勛貴們考慮的,卻恰恰相反。
但是不管怎么樣,這件事都算是雙贏的。
今日見到了夏州刺史的奏折,他才發現東宮在夏州置辦產業,竟然能帶動著當地富裕起來。按夏州刺史言,夏州土地荒涼,只能放牧,單東宮開礦,就能解決夏州數千人的勞動。隨著規模擴大,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受益。
更何況,商隊進出夏州時間久了,夏州就能成為中原草原路程中的一個重要站點,將會有更多需要人力的崗位出現。
其實早在太子建設養殖場、水泥作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一點。只是這做法實在是前無古人,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還是夏州刺史的奏折。
見底下的官員們彈冠相慶,李世民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朕知道你們都希望看到這件事,但是,朕對勛貴的優待,是放在第二位的,第一位是能否造福百姓。若是有人借機魚肉百姓,莫怪朕不顧情面。魏征,朕將監督勛貴產業的事情交給你,可否?”
魏征站了出來,欣喜道:“臣領旨!”
魏征最怕的就是勛貴們被放開禁制,引起不好的事情。如今皇帝沒有放松監管,才是讓他松了一口氣的原因。
見是魏征獲得了監察大權,不少人的笑意都散了好些。雖然以后的日子好過了,可是魏征在,嘖嘖,還是得多加注意啊!
鴻臚寺寺卿唐儉笑著站了出來,稟告道:“陛下,雖然大雪封路,但西突厥還是就和親一事送來了回信。肆葉護可汗北征鐵勒,被薛延陀打敗,因此對和親之事格外上心。當初統葉護可汗被其伯父誅殺,陛下對求親者言,內定方可和親。如今肆葉護雖然多疑狠毒,但是得位服眾,算是西突厥的正主。微臣以為,和親之事,大有可為!”
聽說西突厥答應了和親,李承乾立刻忘記了多聽多看少說話,趕緊出班問道:“唐寺卿,回信可曾言是他們嫁,還是我們嫁?”
李承乾的急切引得朝臣們哈哈大笑,李世民也笑出了聲。不管太子此舉是為了妹妹們還是為了自己,都沒關系。
至于太子正妃,他已經有了打算。西突厥的公主想要當正妃,是斷然不可能的。
唐儉笑道:“自然是西突厥的公主嫁過來,不過肆葉護雖愿意嫁公主,卻沒提何時嫁過來,想必,是等著我大唐先送聘禮呢。”
一聽“聘禮”兩個字,李承乾才發現自己還是忘了這一茬。
不過,歷來都是西突厥先送聘禮,中原送嫁妝的時候多加一份。如今反過來了,相信西突厥這樣的大國,不會太摳門吧!
“既然西突厥等著聘禮,那就著禮部制定聘禮種類數量,內府出資,跟西突厥接親吧。”
禮部尚書盧寬立刻出來領命,大唐迎娶西突厥的公主,還是正式和親,這可就令人費腦筋了。禮部平日里遇到需要制定的禮節,只要鉆故紙堆就好。
然而這次,似乎,沒有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