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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急病

  豐府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

  如果說來之前李承乾還想著老實待在朔方什么的,當看到傷兵營的情況后,那點膽怯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冰冷的屋子、醫療的匱乏,人手的短缺,造就了傷兵營高居不下的死亡率。傷兵進了傷兵營,就算不會因為自身傷勢的惡化死掉,也很容易被別人傳染,最終一發不可收拾。也正因為如此,好多掉了手指頭腳趾頭的士兵,寧可忍著,也絕不進傷兵營。

  這不行啊,將士們在戰場上舍生忘死的,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冰涼的傷兵營里,這是不人道的。

  也沒多么復雜,抓幾個勞力供暖,沒有木頭,那就一直燒干草唄!沒法搭炕,有個小灶臺也能讓室溫升起來!沒有感冒藥,孫思邈發汗的藥物加上厚重的皮毛被子,效果不比感冒藥差多少。除了失血過多還沒辦法處理外,哪怕是斷肢,只要沒死在路上,之后再護理得當,也是能有五成以上存活率的。

  朔方現在雖然比較靠近前線,可是等李靖的戰線徹底拉開后,靠近南側的東突厥牧民只要不想起沖突,只有趕著牛羊北上。土地不斷的收納后,朔方,就快變成大后方了。

  傷兵營和戰場之間的距離,對傷兵,特別是重傷兵而言,幾乎是生與死的距離。

  雖說皇后老娘和皇帝老爹有命令不允許自己靠近戰場,但是縮在大部隊后面,想來也不會有事。可若是一直留在朔方,等戰爭真正開始后,跟到草原來旅游的有什么區別!

  回到自己的帳篷里,坐在桌子邊發呆。

  張赟走了進來,在桌子上放上一條羊腿、一盤水煮的干菜,沒放什么調料,就加了一點點的鹽,可就是這樣一盤子菜,端出去會引來哄搶。在這個青草根都會被人嘗一嘗的地方,干菜絕對是比金子還惹人流口水的東西。

  羊腿和干菜都能看出被啃過的痕跡,看著就讓人倒胃口,可是抗議無效,這些宦官寧可挨揍,也絕對要嘗過他的飯食,才會準許他吃飯。

  為了自己的肚皮考慮,李承乾也只能裝作看不見,拿刀子先把殘缺的羊腿片成片,掩耳盜鈴的吃下去。

  軍營亂哄哄的,那是李靖已經開始調配兵馬。作為大總管,李靖雖然只能直接統領五萬兵馬,但下轄的各方總管,都要聽從他的指揮。

  五萬兵馬還在往朔方來的路上,只有等著五萬兵馬全部到齊,各路兵馬也整裝待發,戰爭,才會正式的開啟。

  李承乾這時候才發現拿現代戰爭往古代戰爭上套是愚蠢的,多方的互動、再加上軍隊的移動,動輒之間就會是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本以為自己的記憶出錯了,結果不是,貞觀四年年初的戰斗,需要貞觀三年上半年,就開始準備。

  十一月的時候,屬于李靖的五萬軍隊才珊珊來遲,而這個時候,已經下大雪了。

  早晨起來,打個哆嗦,拿出被窩里暖和的棉衣棉褲,李承乾開始穿衣。

  棉衣棉褲雖然暖和,可是在冰冷的帳篷里穿,還是很難受,只有抱在被窩里,才能在第一時間穿上。

  穿好衣服,外面套上鎧甲,一個臃腫的李承乾,就誕生了。

  鎧甲穿成這樣,在長安會被彈劾,可是在草原這里,誰彈劾誰啊!大總管李靖,也是幾身麻衣襯在鎧甲里,本來消瘦的人,現在跟一頭熊一樣。

  走到帳篷門口,李承乾用了很大的決心,才推開門簾。

  帳篷邊,衣著單薄的兩個宦官守了一夜,臉都凍紫了。

  一人踹一腳,李承乾怒道:“就是兩個蠢貨,凍死了怎么辦?帳篷里暖和就到帳篷里守著啊,干嘛戳在外邊?”

  一個宦官搖搖頭,見換勤的張赟等人過來了,就揉揉已經沒有知覺的臉,回自己的地方休息。同時動身的,還有帳篷周圍隱藏的好多人,其中一個士兵不停的在耳朵上撓,明顯是凍傷了。

  “殿下,只有在帳篷外值守,才能提前察覺危機。”

  “蠢,外邊這么多人,輪流進來取暖也一樣啊,孤不是沒說不許進來嘛。”

  “可他們來來回回的進去,殿下會睡不著的,冷氣進去,讓您受風寒,奴婢等人可就百死莫辭了。”

  無語的踹了張赟一腳,李承乾看都不看他那“真誠”的臉。紅彤彤的兩個臉頰上,就差一邊寫一個“蠢”,一邊寫一個“貨”。

  今天的大營格外的安靜,包圍在傷兵營外圍的太子親率,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撤走了,只有雪地上的空地,才能看出他們在這里駐扎過。

  “衛公出發了?”李承乾回頭,瞪了張赟一眼。

  張赟點點頭,揉了揉酸癢的鼻子。

  李靖出發的悄無聲息,十一月出發,總能在年前趕到馬邑,并且像一把尖刀一樣,直取頡利的牙帳。因為,突厥人也要過冬,寒冷的冬天來臨的時候,他們也得南遷。而襄城的位置,離大唐實在是太近了。

  即將發生在東突厥身上的事情,簡直就像是武德九年渭水事件的翻版。

  必須得跟上啊,戰斗很快就要打響了,而孫思邈也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把朔方囤積的物資,都轉移到了豐府,無論如何,豐府都要走一趟。

  嘴剛張開,就看到了張赟懷里揣著的一根棗木短棍。看到這個棍子,李承乾立刻選擇了閉嘴。離開朔方的話只要一說出口,估計就會被張赟這個混蛋敲一棍子。還不能躲,躲了比挨上的后果更惡劣。

  柴紹也走了,薛萬均也走了,如今留在朔方的,是一個普通的將領,他存在這里唯一的意義就是接收各路的消息,充當中轉站,還特娘的是備用的。

  沒心情在這里當游,巡視了一遍傷兵營,確定留在這里的傷兵都不會有危險后,李承乾就縮回了帳篷。

  張赟寸步不離的跟在李承乾身后,就連別的宦官端進來的茶水,他都要嘗一杯后,才把茶壺放到案頭。

  桌子上擺著孫思邈的信,老道抵達豐府,立刻就被當地的士兵將軍奉為神人,朔方的傷兵營,跟豐府的一對比簡直就像一個笑話。信函里字里行間,都能看出老道的焦急。缺人手啊!李靖只批給了傷兵營五百人,還都是輔兵,各個笨手笨腳的。可傷兵營收納的傷兵,何止一千!

  兩千禁軍部隊依舊駐扎在傷兵營周圍,論戰力,他們可能還要強于太子親率,可是,就是不投入戰場,也不用于傷兵營。兩千士兵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吃了睡,醒了站在太子營帳周圍,傷兵營周圍充傻大個。這是對人力資源的一種強烈浪費!

  不過好在老道是體貼的,信封抽出信件后,很明顯還有點東西。孫思邈的信件,還不是張赟夠資格偷看的。

  看了看不再冒熱氣的茶壺,李承乾瞪了木頭人一樣的張赟一眼:“還不快去給孤換壺熱水?”

  張赟點點頭,端著茶壺就走到帳子門口,把茶壺交給了外面的宦官,他是打定主意不會輕易出去。

  不過,就在他轉身的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李承乾掏出信封里的一個藥丸,塞到嘴里咽下去了。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李承乾忽然感覺身上格外的燥熱,汗水忍不住的流了出來。

  老道的藥總是這么管用,連腦門子都滴滴答答的往下掉汗珠。

  手里的筆掉到地上,聲音不大,卻吸引了張赟的注意力。

  抓著額頭撲倒在桌子上,不停的撞手,李承乾的慘叫演繹的入木三分:“疼死我了!”

  “殿下!”

  張赟心頭一驚,五六米的距離兩步就竄了過來,連忙阻止太子的自殘行為。

  這一抱,就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太子渾身都在冒汗,這么短的時間里,頭發已經濕漉漉的了。

  “殿下怎么了?”

  聽到聲音,門口值守的兩個宦官也竄了進來,看著在張赟懷里掙扎的太子,只覺得手腳冰涼。

  明明已經把太子看的很嚴了啊!怎么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事兒?

  張赟的眼睛紅的就像要滴出血來,對著兩個宦官怒吼道:“還不封鎖周圍?趕緊把軍醫請過來!”

  “太子病倒了”。

  只是這一個消息,就讓平靜的傷兵營炸了鍋。

  所有的軍醫都集中到了太子的營帳,在張赟虎視眈眈的目光中診脈。

  好多能行動的傷兵,都不由自主的站到帳篷外,雖然禁軍不允許他們靠近,可是能聽聽消息也是好的。

  帳篷里被人來人往攪動的很冷,可是軍醫的頭上都在冒汗。

  太子哪怕是落下什么病根,他們的腦袋估計都要搬家。可是,這脈象,也太亂了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病癥。可是從太子不停的喊疼,渾身出汗來看,一定是了不得的急病。

  “如何!”

  張赟的手心已經被指甲刺出了血。

  軍醫搖搖頭,見張赟就要發怒,趕緊說:“太子的脈象過于紊亂,只看表象,很難斷定病癥。我等無能,只能給殿下開一副止疼的藥。如今送往長安肯定是來不及的,遍觀草原各路軍醫,恐怕都不行,也只有豐府的孫道長,能治此病。”

  “那就趕緊開!準備馬車,護送太子去豐府!”

  閉著眼都能聽到人群亂糟糟的聲音,李承乾不由得在心里對張赟說了一聲對不起。不用這一招,根本去不了豐府啊。

  半推半就的咽下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湯藥,話說這段時間李承乾也把自己折騰累了,索性就睡過去,任由張赟搬運自己。

  兩千禁軍,護送著太子,押著那個開藥方、熬藥的軍醫,日夜不休的往豐府趕。

  近乎四百里的路,他們跑了不到五天就抵達了。

  當然,李承乾也費勁的裝了五天的病人。

  當太子的病癥終于被孫思邈“妙手回春”以后,張赟等人才松了一口氣。有幾個脆弱點的宦官,甚至哭出來后就昏了過去。

  這五天的時間,他們幾乎都是憋著一口氣趕路的,如今見太子終于痊愈,才對自己的小命安心。

  “好轉”后的李承乾這才發現裝病也是一種力氣活兒。

  叫人拽著張赟滾下去休息,李承乾只帶了幾個休息過的禁軍作為侍衛,就跟著孫思邈參觀了傷兵營。

  豐府的傷兵營,跟朔方比起來,要慘烈的多。不過好在老孫也學了李承乾的那一套,雖然慘烈,但不至于變成原本那種死域的感覺。

  “缺人啊!傷員每天都在往回運,好多輕傷的士卒,還沒來得及休息兩天,就又被叫回了戰場。”

  走在傷兵營的營帳間,孫思邈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戰場,如今就距離豐府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柴紹和薛萬均堵住了三萬多的牧民,正殺的難解難分。草原住民跟中原的府兵制很相似,頡利組織的軍隊,平日里其實都是牧民,等草原貴族號召后,才會拿起武器,快樂的往南去搶劫。

  三萬多的牧民,但柴紹和薛萬均只有兩萬的部隊。說起來有點難過,大唐似乎一直都在以少打多,這次十幾萬的軍隊出動,背后是國朝傾盡全力,甚至透支的供應。而這十幾萬軍隊,卻要面對東突厥國土上六七十萬的牧民。

  悲哀只持續了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傷兵營又送進來了一大批傷員。有幾個被箭矢射中的,雖然咧著嘴,但是笑意卻顯示了這場戰斗的結果。

  贏了!

  兩萬打三萬,贏了!

  從兜里掏出手套口罩戴到手上,再把白色的麻布衣服套在最外面。李承乾和孫思邈對視一眼,就趕到了傷兵營入口處的帳篷。

  在這里,急傷要被包扎,輕傷會被引流。

  人手不夠的情況下,就莫說太子不太子了。

  兩千多的輕傷,三千多的死亡,五百的重傷,就是這場戰斗的結果。

  李承乾是清晨抵達豐府的,可等傷兵營忙碌完,已經是半夜了。

  一天水米未盡,讓李承乾也兩眼發暈。可結果是好的,五百的重傷士兵,除了路上撐不住的兩百多,剩下的兩百多就沒了三十幾個。

  可就這,已經讓李承乾和孫思邈成了這片營地的神人,還有遠遠看到跪拜的蠢貨。

  “禁軍隊伍大睡一覺后,應該就能投入使用了,手把手的教,會快的多。這么一場滅國之戰,怎么軍醫才兩百多?”

  羊腿是吃不下去了,忙碌了一天的李承乾看到肉一類的東西就反胃,所以只能奢侈的先喝稀粥。

  孫思邈倒看得很開,接過了李承乾拒絕的羊腿,吃的狼吞虎咽。

  他不喜歡吃肉,可是在豐府、糧食蔬菜都緊缺的情況下,也只能吃肉了。如今中原運來的物資,哪怕是糜子,都成了傷患才能享用的東西。

  費勁的咽下去一口肉,孫思邈嘆息道:“還能因為什么,醫者雖然不是賤業,可世人平日里都很輕賤。就這兩百多的軍醫,還是在各地州府強行征召的。世人愚昧,也只有疫病難忍的時候,才會覺得醫者是好人!就是現在,這些軍醫從各地奔赴長安集結,再到草原折騰一番,也不過是免了五年的賦稅而已。”

  “連賞賜都沒有?”李承乾的一口粥差點咽到肺里。

  孫思邈搖了搖頭。

  兩個人剛剛得到食物的時候還狼吞虎咽,可是得知這個消息后,就味同嚼蠟了。

  帳篷門口,張赟鉆了進來,這家伙的眼睛還有點紅,肯定沒有恢復好。

  雖然對不起他,可是想想今天的經歷,李承乾還是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殿下,既然您已經痊愈,請隨奴婢回朔方。”

  回頭看了一眼張赟,見他帶著的家法不知道丟到了哪里,李承乾就放心的說:“張赟,你出去看看這里的傷兵營,還覺得咱們得回去嗎?咱們前方有大部隊,不可能被襲擊的,在豐府跟在朔方有什么區別?”

  想起自己一路過來看到的慘狀,張赟繼續勸阻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豐府這里的傷兵營缺人,而兩千禁軍,正好是最閑著的人手。

  孫思邈也說:“留下來吧,太子的頭疾估計是之前墜馬后的后遺癥,老道還要用藥一段時間,好去根。”

  見孫思邈也這么說,張赟嘆了一口氣,才走到帳篷邊當木桿子。

  想想這家伙也沒吃飯,看著大碗里還剩一半的粥,李承乾猶豫了兩下,才遞給張赟。

  張赟也不嫌棄,接過來就喝,喝完了居然還感謝太子的賞賜?

  李承乾無語以對。

  傷兵營里,最受折磨的反而是軍醫。好些暫時穩定下來的傷兵,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再次出事。

  眼見軍醫探探鼻息,摸摸脈搏就斷定死亡后,李承乾不得已,只能讓孫思邈當幌子,傳授他們心肺復蘇的方法。兩千禁軍蘇醒后,李承乾就勒令張赟交出指揮權,給他們分派了活計。對傷兵營而言,突然加入的兩千人手,比腎上腺素還腎上腺素。

  第二天中午,柴紹才帶著部隊回來。

  牧民三萬,幾乎被全殲,只留下了一些婦孺作為俘虜。至于老弱,在這個自己糧食都不夠吃的時候,也只能推到屠刀的范圍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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