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很窮的時候,吃過所謂“跑欄子”豬的豬肉,其實就是沒有閹割過的公豬。那股子仿佛是銘刻在細胞核里的味道,至今都讓李承乾惡心不已。
本來想著做點豬肉為主材的美食,結果因為實在降伏不了那股子味道,只能作罷。
如今既然自己開了養殖場,那沒說的,自然是要自己說了算。
吃不滿一歲的豬肉雖然奢侈,但為了自己的嘴著想,李承乾只能做這樣浪費的事情。
進入東宮的餐廳,李世民對那個偌大的圓桌很好奇,特別是上面還有一個轉盤。隨便轉了轉,他就明白了這東西的用途。
“早就聽青雀說在你這吃飯,不是分餐,你們師徒四個聚集在一起吃飯,格外有滋味。而崇文館的食堂,有一群搶飯的餓死鬼在,吃的更是暢快。朕聽說,東宮里面的各種飯食,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青雀也說看過你往鍋里添加各種各樣的東西嘗味道。說說,怎么回事兒?你怎么就在嘴上抓撓的這么厲害?”
李承乾當然不能說,自己在后世早就借著職業的特性,吃遍了片兒區的每個角落,嘴都被養的賊刁。
拱拱手,李承乾假裝羞愧道:“兒臣也知道此舉不妥,只是不管怎么吃東西,都覺得沒有滋味。今天吃起來還覺得美味的東西,沒準明天再吃就味同嚼蠟。找孫道長看過了,他只說是脾上的問題,就算吃藥也不會怎么見效。”
“這樣啊。”
聽到孩子說有病,當父母的本來應該著急才是。但李世民并沒有焦急,反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家本身就有風疾,太上皇有,他以前還覺得沒什么,可是這兩年偶爾也會鬧頭痛。至于皇后,也有風疾。聽御醫說過,這種病本身就會傳染后代,想要解決,只能找沒有風疾的女子成婚,一代代下去,這個縈繞在李氏血脈上的惡疾才有可能消失。
眼前這個孩子,不用想,肯定以后也會如他一般。想到這里,李世民的心里就充滿了愧疚。
不過這愧疚在廚房的第一道菜端上來的時候,就被香味沖擊的七零八落。
“這是什么東西?”
看著盤子里圓滾滾的東西,李世民忍不住發問。
“回稟父皇,這就是肉丸子而已,不過兒臣試著把肉餡兒加豆腐,加蔥姜蒜以后,制作出來的。這段時間您跟百姓一起吃糠咽菜,身體虧的厲害,不妨多吃一些。”
名為張赟的貼身宦官板著臉拿起筷子,很是失禮的要夾菜試吃,卻被李世民伸手推到了一邊。
拿公筷夾起一個大丸子,夾一小塊試過溫度后,就毫不猶豫的大嚼。
一個碩大的肉丸子下肚,李世民擦了擦油亮的嘴,點頭稱贊道:“這道菜滋味不錯,回頭讓你東宮的廚子教給御膳房。”
李承乾自然是點頭,不過為了不被埋怨,還是說:“父皇容稟,其實,這道菜是以豬肉為主的。”
“豬肉?”
李世民雖然詫異,卻并沒有往心里去。
盤子里的肉丸子還剩下兩個,看了一眼身后的張赟,李世民吩咐道:“找個食盒,把這菜給皇后送一份過去!”
真是恩愛啊,李承乾在心里說了一句。
吃到美食,皇帝老爹都要第一時間給皇后老娘送一份過去。只是,你也得考慮人家在坐月子,怎么能吃的這么油膩?
伸手制止了張赟,李承乾拱手道:“不用了,父皇,其實母后那里的三餐,都是東宮廚房做好后送過去的。母后生產,兒臣雖然因為閉關研究學問沒能回來,但并不敢懈怠。”
李世民回頭看了張赟一眼。
“回稟陛下,太子說的是真的。皇后生產以后的每日三餐,都是東宮送去。正因為如此,皇后很是開心。”
才發現張赟的聲音居然很深沉,完全沒有宦官那種陰柔的感覺。
跟牛進達和李靖學得久了,李承乾也學會了看一人武藝如何。
只要看這家伙的站位,再看看他一直保持著警惕的身體,就知道這家伙武藝不低。
想來也是,隨時準備給皇帝擋槍的人,武藝怎么也不能太弱。
既然不用給皇后送去了,李世民也就不再空流口水,又夾起一個丸子,沒一會兒就吃光了。
李承乾只陪著吃了一個小丸子,至于那個上面明顯被人試吃過的丸子,李世民自始至終都沒動。
見太子露出探究的神色,李世民就說:“圓圓滾滾的東西,最忌諱有殘缺,菜呢,你不會就用一道菜來招待朕吧。”
李承乾嘿嘿笑道:“自然不是只有一道,只是今日您來的急,廚房沒有準備。盡管已經從御膳房叫人手了,可還是會慢很多。”
話音剛落,第二道菜又送了上來。
排骨燉豆角,因為沒有醬油什么的,紅燒排骨是暫時吃不到了,所以對于排骨,李承乾只能采用最普通的吃法。
豬頭肉、扣肉、涼拌豬耳朵....
一道又一道菜上來,卻都被皇帝吃的精光。
李承乾這才發現“飯一斗肉十斤”的話雖然有吹噓的成分在,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這幾盤子菜雖然份量不大,可加起來怎么也能讓兩三個壯漢吃飽了。
可是,到了李世民面前,偏偏全都進了肚子。
又吃了一碗米飯,用一壺烈酒把飯菜都沖到肚子里后。李世民看著手里的酒壺,忽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烈酒、草原的商隊,將作監的一些東西,臭小子,朕才發現你東宮不缺銀錢啊!”
李承乾苦笑道:“銀錢自然是不少掙,可您要是到渭水邊看看學院的建址,就知道兒臣這點錢還是不夠花的。早晨的時候,咱們可是說好了的,您一言九鼎,金口玉言的,可不能耍賴啊!”
好不容易遇到一條金大腿,李承乾可不想輕易的就松開。
按照原本的預計,學院第一期只會建設出教學樓、宿舍樓、辦公樓和操場,而老姚的分院,得在之后的時間里慢慢建設。
可若是拉到內府的供應,別說史學院了,就是工學院也能直接建成,不知道能省多少時間。反正是一家人的錢,花起來干嘛不好意思?
李世民本來想說撤銷內府供應的約定的,可是被李承乾兩個四字成語硬是給堵了回去。
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因為別的什么,臉有些紅。
拍拍肚子,李世民滿意道:“朕今日吃的很過癮,記得讓你的廚子去御膳房走一趟。”
撂下這句話,酒足飯飽的皇帝大爺揮揮袖子,就起駕回宮了。
吩咐宮女把殘席撤掉,放下心中一個擔子的李承乾,在給老先生請安過后,就回到了渭水河畔的工地。
閻立本這些天基本都是灰色的,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滿身都是石灰水泥。
看他沒事兒就輕咳一聲的樣子,李承乾就忍不住出了腳。
“混蛋,孤不是告訴過你了嘛,要制作勞保用具,結果你就給工人準備了一雙厚實的麻鞋?要知道不管是石灰還是水泥,最要命的不是皮膚的灼傷,而是空氣里的塵埃。把這些東西吸到肺里,時間長了就會得塵肺病,肺部會逐漸纖維化的。你不知道纖維化是什么意思,但你想想,本來柔柔嫩嫩的肺,因為這個病變成木頭一樣硬邦邦的東西,人總是覺得氣不夠用,最后生生憋死。這病,誰愿意得?”
每說一句話,李承乾就會踹閻立本一腳。小閻是個老實人,也不躲,愣是等太子出夠了氣,才賭咒發誓的一定按照太子的話照辦。
等李承乾踹走閻立本后,無所事事的孫思邈湊了上來。
“殿下,剛剛您所說的塵肺病,能否跟老道詳談一下?老道早年間也治過走西域的商人,他們的癥狀就和殿下說的塵肺病很相似。老道嘗試了很多的藥物配方,都沒能讓他有所緩解。”
見孫思邈湊了上來,李承乾差點落荒而逃。
這次蝗災,好不容易把他支走,終于不用跟兩個狂魔一般畫著圖研究人的血液筋肉。想不到今天,又碰上了。
“我也只是在那本醫書上看到過,塵肺病沒辦法根治,只能治療一些并發癥,讓病人好受一點。有些人或許能夠緩慢的恢復一些,但是說完全康復,是不可能的。”
聽李承乾這么說,孫思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如他這般行醫多年,最是了解生命的脆弱。就是最尋常的傷口發炎,都有很大的可能讓一個漢子斃命。好多病癥,更是沒辦法治療,只能略微緩解。
自從費盡周身解數,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在高熱不退中離開人世后,他就立志要遍觀天下醫術,在有生之年攻克更多的病癥。
蝗災總是會伴隨著大疫,這是醫術里標明了的。
本來很緊張的他,在跟李承乾探討一番過后,就帶著老君觀的道士們一起游走長安周邊,甚至寫信給各個州府的刺史。禁食蝗蟲,人多的地方盡可能分散居住,屎尿一類穢物必須掩蓋,有發病了的人,就隔離觀察,除了大夫以外外人不能靠近....
這些看似尋常的處理方法,沒想到成效斐然。到現在為止,根本沒有疫病泛濫的消息傳出。
見識了這些尋常手段在預防瘟疫方面的神奇,連帶著對李承乾的其它說法都多了信心。
“殿下,老道看你現在沒什么事做,不如我二人找個地方坐下,泡一壺茶,繼續聊聊醫術怎么樣?”
很難想象,掐媚的神色會出現在孫思邈的臉上。
想想水泥的事兒,李承乾還是很果斷的拒絕了老道的邀請。
“孫道長,您這就說錯了,小子還真有事兒,要立刻離開。不過,您若是有意,不如在我學院駐扎下來如何?姚思廉先生準備成立一個史學院,親自培養一些史學家。閻立本等大匠要建立一個工學院,帶領匠戶一起研究器械的改進。
您既然立志要攻克天下疑難雜癥,不如留在這里,建立一個醫學院,順便把你的醫術傳下去,教幾個得意弟子,好繼承您的夙愿。如何?”
站在學院前面的地皮上,李承乾立刻就有了想法。
中醫之所以遺失了那么多的精華,就是因為歷朝歷代對行醫者的輕視。朝廷雖有太醫署這么個機構,可里面的老家伙連找接班人都困難,更不要說將它發揚光大了。
在人均年齡格外低的現在,戰爭、災難是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就是醫療的落后。
后世七十多歲的老人家長了早期腫瘤,住院割掉后,沒準還能活到九十歲。可是在這個風寒都是絕癥一般的時代,人均壽命低,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兒了。
見老孫有心動的趨勢,李承乾趕緊追加道:“您放心,學院里不管什么分院,所需花費都由東宮承擔。要是我在主持一兩次慈善會,募集一些捐款,您就算是到災區玩命的發藥材,都不是問題。”
聽到這里,孫思邈終于嘆了一口氣,說:“既如此,老道我就留下來吧!只是醫者雖不是賤業,卻也與賤業相差無幾,在你學院里建設一所醫學院,是否會被人恥笑?”
李承乾立刻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笑話,誰敢嘲笑孫思邈?命都不要了?
隨著這些日子在工地上的閑逛,他才知道“藥王”的稱號真的是實至名歸。老孫的腳程,真的堪稱踏遍關中大地。跟著老孫在工地上走一圈兒,時不時就會有人放下手里的活計,跳出來跪倒在地,或是感謝救命之恩,或是感謝對他老母老父的救命之恩。../../
朝堂上那些嘴皮子格外利索的混蛋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老孫說一句壞話。說他的壞話,后果可比彈劾皇帝要慘的多。
至此,孫思邈才算是放下心,背著自己的藥簍繼續分發清瘟散。
人力有時盡,特別是經歷過幾場災難后,老孫對這句話的感悟就更深了。
憑他一人采藥,能給幾個人治病?
這次席卷關中的蝗災,如果沒有老君觀的全力相助,他就算是有想法,也沒辦法實施。
李承乾的每一句話,都堪稱說到了他心坎里。
搞定了老孫,給學院又新添了一個學科,讓李承乾很是高興。所以,哪怕是看到閻立本新建立的水泥作坊四面漏風,沒幾天的時間,就已經把周圍弄得烏煙瘴氣,也不生氣,而是讓他把染成灰色的樹葉,都給洗干凈。
看了看山谷里到處都是灰蒙蒙的樹葉,閻立本趕緊認錯,他可不認為自己能完成這個工作。
難以想象自己被后世環保組織當成希特樂批判的場景,指著污染嚴重的山谷,李承乾語重心長的對閻立本說:“工業的發展,難免會帶來污染。雖然咱們的水泥作坊注定會大發橫財,可若是給之后開設類似產業的人起了個壞頭,導致所有人都面不改色的任由灰塵飄蕩、往江河湖海里面猛排廢水的時候,你我就算是在地下,也會被人指責。
明天多弄一些劣質的麻布,將作坊遮掩,盡可能的減少灰塵的擴散。以后不管孤要讓將作監建立什么作坊,都必須把利潤放在第二位,把環保,也就是不污染環境放在第一位。”
閻立本連連點頭。
看著點頭之際不斷往下掉落粉塵的閻立本,李承乾心里的一絲怒火消失的無影無蹤。
雖說水泥作坊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后世的黑心作坊,但閻立本做的還是不錯的。至少,他滿身灰塵的樣子,跟這里的工人一般無二。
踮起腳幫閻立本撣了撣肩膀上的土,李承乾揮手讓于泰等人避開,留出了一個說話的空間。
“閻卿,明日,你就不要跟工人一起生產水泥了,帶一部分樣本回長安,獻到朝堂上去。只要你在滿朝文武面前演示一遍水泥的用途,相信此舉會很給工匠長臉的。”
閻立本摘掉口罩,疑惑道:“殿下,就算陛下和文武大臣見識了水泥的神奇,長臉的也是您,怎么會是工匠呢?”
“蠢啊,還沒聽明白?孤的意思是,你要跟朝廷說,這東西是你帶著工地上的匠戶研究出來的。父皇若是賞賜你爵位財帛什么的,你就接著。”
“這怎么可以!這不是叫微臣竊殿下的名嘛!”
閻立本的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兩個沾滿了水泥灰塵的袖子連連甩動,嗆得李承乾趕緊避開。
捂著口鼻,李承乾甕聲甕氣道:“知不知道,孤已經說動父皇,準許你們將作監、軍器監和工部批準了的工匠進入學院。雖然沒達到真正的目的,可也聊勝于無。父皇說了,他等著工匠給他創造驚喜。沒有一兩樣驚人的成就,你憑什么給工匠群體帶來面子?
退一萬步講,你獻上去跟孤獻上去,那是兩回事。孤是太子,不管建立了什么功績,都是應該的,最多被夸獎夸獎。就連父皇,也很難給什么物質的獎勵。你不一樣啊,若是你獻上去,嘿嘿嘿,水泥的用途這么廣泛,怎么也能混個男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