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家主,很少會親自叮囑家里人什么,但只要是他叮囑的,都必須是家里人牢牢記住的東西。
上元節結束,在享受了東宮分發的湯圓和元宵后,各家的嫡長子,開始準備進學,或帶著希冀,或帶著擔憂,或是帶著一些別的目的....
正月十六,李承乾起了一個大早。
晨練過后,飯都沒有吃完,親率值班的士兵就來稟報,說各府的入學生已經集齊很多,都等候在門前。
胡亂塞了一個包子,李承乾就趕忙出去準備迎接。
如果只是入學的這些勛貴之后,還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今天同樣要過來的,還有崇文館的扛把子—虞世南老先生。
虞世南,歷任著作郎、秘書少監、秘書監等職,當初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貞觀年后又被封為永安縣公。
且不說爵位,就是后世將他與歐陽詢、褚遂良、薛稷合稱“初唐四大家”,也能知道這位的不簡單。
六十歲的高齡,雖然比不過李綱的八十一,可能跟他論輩分、比聲望的,還真沒幾個。要是在這位的面前失禮,嘖,就算是皇帝老爹都不會放過他。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當李承乾一路小跑著到達宮門前的時候,一個長須小老頭兒已經在指揮隊伍戰隊,并訓斥幾個在東宮門前擺擂臺打架的了。
來上學的都是長子嫡孫,哪一個不是在紈绔界響當當的人物。可是在這一位面前,就算是李景桓,也只能彎腰施禮,老實挨罵。若是還嘴,那可是最起碼動家法起步的懲罰。../../
將一眾嫡長子都訓老實后,虞世南才回過頭,等李承乾整理完衣服后才施禮:“老臣虞世南,見過太子殿下。”
李承乾趕緊上前扶住,反而彎腰行禮道:“以前在潛邸的時候,就一直渴望能獲得您的教誨,如今算是如愿了。您今日第一次來東宮,迎接來遲,還望先生莫怪啊!”
虞世南很大度的原諒了太子的遲到,雖然他在學界身份很高,但是他很能擺清楚自己的位置。無數的事實證明,學問大家在皇權面前,就是個渣渣。人家心情好、需要演戲的時候,能做足了敬重學問的排場。可是一旦過了那個時間段,一個飽學宿儒,跟尋常路人并無二致。
邀請老先生入內,兩個宦官剛要履行職責過來搜身,就被李承乾瞪了回去。
輕咳一聲,虞世南并沒有直接入內,而是主動的接受宦官的檢查。
先生都檢查了,后面的一眾紈绔如何能例外,都知道皇宮的規矩大,他們也只能苦著臉被宦官上下其手。
不過再折磨也是值得的,當他們看到眼前恢宏的建筑后,內心的一絲埋怨頓時不見了。
崇文館投入很多,再加上是將作監動工,所以沒有一點偷工減料。
雖然皇宮內的建筑規格很嚴格,可是只要高度上不超過皇帝皇后的寢宮、不超過太極殿,別的就不算什么。
兩層的木質樓,雕梁畫柱的,一看就花費不少。
跟破舊的弘文館比起來,這崇文館強出何止一籌!
崇文館內的構造其實挺復雜的,不過在李承乾的建議下,進門后就有標示,標志著左右房間的用處。
進門往左就是學刁室,別看今日入學的都是嫡長子,可是人數卻也只有二十幾個。
家里爵位不到國公的,都沒資格進來,至于侯爵的,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唯一的一個例外,就是牛見虎。牛進達雖然只是郡公,但是李承乾作為東宮的主人,想要把誰編進來,都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進入教室,等這些紈绔子弟都坐下后,李承乾先請虞世南講話。
清了清嗓子,虞世南嚴肅道:“老夫虞世南,想必你們都清楚。既然老夫身受皇命,自然會把你們都教出來。事先說好,老夫才不管你是哪個國公家的長子,但凡你們有頑劣的行徑,老夫就把你清出去,絕不容情,你們可聽好了?”
長孫沖等人自然趕緊應是。
李承乾不由得為這些嫡長子們捏了一把汗,老先生說虞世南容貌怯懦、弱不勝衣,但性情剛烈,直言敢諫,看來是真的。
他只是一個縣公,但是在這些未來的國公面前,卻沒有一點容情的意思。
說完后,虞世南就退到一邊,把位置讓給了李承乾。
在講臺后面的凳子上站好,李承乾道:“崇文館的建立,父皇雖然說是給孤找些學伴,不至于孤單,但實際上,這是對你們的優待,不然,隨便找個大儒教導你們就好,用不著請虞先生過來。你們之所以能站在這里,是因為你們的父輩,都是我大唐的功臣,除卻這一點,孤不覺得你們是什么人物。
按我大唐律例,子承父爵,而且你們的父親都是開國國公,幸運的你們不僅能平白無故的獲得爵位,還能免卻一次爵位的削減。撞大運了啊!就算你們中有一個傻子,今后也能當人上人,衣食無憂。”
說到這里,底下本來被虞世南鎮住的嫡長子們,雖然沒有騷動,但已經有人對著他露出鄙夷的神色了。
我們都是白得國公位,這算得了什么,你可是白得皇位啊!
注意到包括幾個堂哥表哥在內的視線,李承乾干咳了兩聲:“咳咳,其實這樣的話也是在說孤自己。孤一直覺得,不勞而獲不是美德,而是一種恥辱。所以啊,除了跟隨李太師學刁外,孤還跟牛大將軍、衛國公學刁武藝,并且一日不輟。
孤作為一個太子,都這般努力了,你們還有什么理由混日子?所以啊,在孤的崇文館里好好學學,爭取學出點名堂來,出去后,也能用自己的努力換取來的成果嘚瑟嘚瑟。你們覺得如何?”
臺下,長孫沖等人齊齊拱手稱“是”。
虞世南偏過頭看了太子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場的都是各個國公、郡王家的長子,是大唐最頂級的幸運兒之一。而且,他們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最好爭勇斗狠。
太子的這一番說辭,可以說是正中靶心,只要激起他們的表現欲,那么,他這個館主就能好過很多很多。
退下臺后,李承乾坐到首位,跟李泰等人一樣抬起頭聽講。
雖然他有李綱這位老師,可是這正是他跟名門之后相處的機會。按老先生的話說,這是皇帝表示恩寵的一個方式,同時也是給他行使的方便。
今后,只要沒人造反,可以說下一任朝堂的中流砥柱,還是這些名臣之后。就算不身居高位,有父輩的蔭庇在,他們也不會在太差的位置上。無論如何,作為下一任皇帝的他,從現在開始就要對他們有所了解。
因為這些人都識字,所以虞世南的任務輕松了很多。
因為這個時代啟蒙的讀物不是一種兩種,所以今天講的還是《論語》。
邊講著課,虞世南邊看著這些學生的反應。
太子雖然在聽著課,但是看他沒有一點興趣的樣子,顯然是對這樣的課業已經了如指掌。
衛王李泰,則是干脆開了小差,桌子上的紙張上寫著碩大的“本王已經學過了”,還翻過來放,囂張至極。
蜀王李恪,跟太子一樣,看來也是學過。
余下的這些學生,沒有一個開小差的,就是程處嗣,也盡可能的跟瞌睡抵抗著,認真聽講。
華夏大地,哪怕已經到了現在,學問還是掌握在少數人手里。所以這些大家族的家主,深知學問的可貴。有父輩的耳提面命,這些學生也不會消極怠學。
差不多三刻的時間過去后,崇文館深處忽然響起了小鐘的聲音,不僅嚇了幾個打瞌睡的學生一跳,也嚇了虞世南一跳。
直到這時李承乾才想起來自己沒有給他講解崇文館上課的時間表。
站起身,李承乾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虞世南,苦笑道:“虞先生,是我疏忽,忘記把課表交給您了。每節課的時間都是三刻,下課后,給學生一刻的時間用來處理個人問題,并提一下精神。您這么大的年紀了,也需要喝點茶,休憩一下不是?”
接過課表,虞世南看了一遍,雖然對很長的午休時間和大課間時間有點不滿意,可是想想自己的老腿,也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門外有宦官進入,領著虞世南去辦公室,在那里,有已經準備好的香茶。
老師一走,學生們照例會直接炸鍋。
長孫沖和柴哲威仗著表哥的身份,沖過來就為李承乾弄出來的“下課時間”點贊。
要知道,他們在家里上課的時候,可沒有休息的時間。早晨吃過早飯后就開始,晚上天黑的時候才會結束。
“承乾!好樣的!哥哥還以為進了崇文館還要吃苦,想不到你居然編出了休息的時間。”
一下課,程處嗣和劉仁實(夔國公劉弘基長子)就還魂兒了。倆人蹦著高的離開教室,就要出去透透氣。
崇文館不像宮殿,不能輕易開洞,所以李承乾給這里也安裝了煤炭爐子,屋子里不是一般的溫暖。
長孫沖活動了一下胳膊,問:“承乾,你這東宮可有兵器?哥哥坐了這么長時間,全身不得勁。”
不僅長孫沖有這樣的感覺,就是一邊的牛見虎也;連連點頭。
“行吧,孤叫東宮的侍衛給你們帶來點武器。”
帶著一眾躍躍欲試的公子哥們出門,到崇文館北邊的空場地。
在李承乾的命令下,沒一會兒侍衛就抬來了一大堆各式各樣沒開鋒的武器。
同時過來的,還有十幾個親率的侍衛,他們很自然的將場地跟太子隔絕開來。很明顯,在東宮耍兩下武器不是什么問題,但是在太子面前耍,就要控制好距離了。
長孫沖對此早已經見怪不怪,從武器里找出一把橫刀,抽出來后就開始劈砍。
只是幾下,李承乾就不由得跟著眾人一起拍手叫好。
長孫沖每一刀劈出的都很有力道,隱約間能夠看出軍隊刀法的路子。
只看他扎實的下盤、靈動的腰。堅實的雙臂,就知道他平日里下了苦工。
“哼,我也來!”
程處嗣站出來,從武器里找出了一桿馬槊。他老子就算是馬槊名家,兒子又豈能沒兩下子。
馬槊演練下,又引來一大片叫好聲。
這就算是比上了,出來的人,包括牛見虎在內,一人找了一把武器,都開始活動起來。
李承乾雖然也很想上前,可是看侍衛們攔在自己前面,只能聳了聳肩,安心當起觀眾來。
場間雖然雜亂,但是細看之下,就能發現這些人沒一個是在耍花架子。都是各個家族的嫡子,誰還能少了鍛煉?就連曾經縮在屋里不出來的牛見虎,一把橫刀都用得格外認真。
仔細一看,沒一個簡單的人物啊!
從一邊的兵器堆里拿出一把橫刀,拔出來單手握持,試著劈砍了幾下。
不得不說,唐橫刀作為冷兵器中最聞名的樣式之一,確實很出色。
唐朝的橫刀其實是改自漢代的環首刀,一般全長七十到八十厘米左右,刃長在五十到六十厘米之間,厚度約六到八毫米,寬度也比實戰漢刀小一些,一般在三厘米到四厘米之間。
樣式上,除非刻意裝飾,否則橫刀就是一截木杖的樣子。
嘗試著把刀一端放在地面上彎曲,伸腳上去踩了踩。
橫刀的韌性很好,彎曲的那么厲害,還能再彈回來。不像后世院長倒騰的那把敗類仿制品,輕輕一砍木樁,把手就特么的掉了。
侍衛們眼睜睜的看著太子拿著一把橫刀傻笑,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過,也沒人敢出聲制止。
沒多長時間,上課的鐘聲又響了起來。
學生們都丟掉手里的武器,嗷嗷怪叫著回了教室。
雖然表現的對學刁很厭惡,可是沒一個人真的不上心。
李承乾也把橫刀丟給侍衛,跟著進了室內。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會有李綱上的一小節課程。
人一老,就好為人師。聽說崇文館只有虞世南一個教書的后,老先生敲著輪椅強烈要求自己也進來教授。否則的話,李承乾和李泰李恪,也就不會離開書房,到這里跟長孫沖等人一起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