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比喻或暗示,蕭然是真的撞進一團水波里。
準確說,是一個水球。
水球約有一丈來高,清澈通透,靈壓不顯,仿佛不存在一般。
它的速度很快,幾乎突然出現在蕭然面前,迎面將他截住的。
蕭然困在水球里,身體能感知到水的濕潤,衣服卻還是干的。
莫名的心如止水,不起波瀾,有一種跨過物質,看到自己靈魂與道心的感覺,身體又很舒服,宛如孩童時在母親的羊水里徜徉。
但一旦試圖掙扎,想要掙脫,來自水中四面八方的駭然力量將肉身束縛緊裹,勒到窒息。
蕭然懂了。
如果不是劇烈掙扎想要逃走,只是微微動彈的話,這種緊裹肉身的力量還讓人蠻舒服的。
我就動動,我不拔出去。
距離蕭然三尺遠的水球中央,盤膝坐著一個女人。
元嬰修為。
橫插著道髻很顯眼,很漂亮,但給人一種過于任性的感覺。
女子水紋眉,嫣紅寶石眼,面如白玉,妝容極樸素,干凈。
她的左肩上,衣服和肩肉都裂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徐徐流出,又在水中消弭不見。
一眼看去,她的氣質稍顯清冷,并不驚艷,似乎不在美女范疇。
仔細看,五官卻很漂亮,是個美人坯子,越看越有種難以言喻、深入靈魂的內斂通透感。
她的身段纖瘦,乍一看,有些太瘦了,連初顏的曲線都比不上。
細看去,盤坐的腿根結實又不乏曲線,臀盤弧度很漂亮,這等瘦削的體型竟跟師尊差不多的曲線,可見此女常年靜修,坐多了。
身高與師伯相仿,胸略顯小了點,但也不平,整體的身條極其靈動,看似盤膝靜止不動,卻又感覺她正再飄游天地,變化萬千。
似以另一種方式融于天地,有種道法自然的大美。
蕭然懂了,是實戰派。
蕭然不懂的是,自己穿著黃黑色的農袍,又開了二階共鳴融于天地,除非在十丈范圍內面對面碰上,否則很難被人發現,這女人是怎么找到他的?
“你是誰?”
女人開口問道,清冷的聲音在水波中傳遞,產生了回蕩不絕的余音。
聽起來除了冷,還蠻刺激的。
蕭然沒有回答,雖然大概猜到了女人的名字,但還是問道:
“問人家名字之前,不該先自報名諱嗎?”
女子徐徐開口。
“大河門——”
話聽一半,蕭然腳底連震,身形一閃,陡然暴擊撕裂水波,拔出身體,強行離開水球的束縛。
一路向北狂奔,馬力全開,連續暴擊疾行,跑出數百里后,再次迎面撞上了水球,陷入溫軟無垠的懷抱中。
女人很平靜,卻帶著淡淡的大河劍意,說完了她的話。
“…慕容魚。”
這就是師尊求而不得的女人?
主要是水多吧?
蕭然心想,師尊運力過度的時候會出現嚴重貧血和缺水狀況,難怪會對這位慕容魚傾心,魚水之歡誰不愛?
當然,師尊失敗的結局也是注定的。
其實這女人的氣質看似高冷,實際上并非是高冷,而是比高冷還冷——她根本沒有男女之心。
別說男女之心了,看那眼中的氣質與神思,甚至對自己是人是獸是花是草都不在乎,宛如沉在水底的磐石,是典型一心向道的類型。
只是這塊磐石,是漂亮的寶石。
但終究是石頭。
師尊就算美如天仙又俊氣無雙,也不可能讓一塊石頭動心。
蕭然正要胡扯,謊報身份,卻不想慕容魚盯著他,直接來了句:
“你是宗秩山蕭然。”
啊這…
蕭然仔細一想也對。
煉氣修為,實力強悍,帥逼…是個人都能猜出來。
蕭然緩了口氣,剛才的抽身行為,其實并不是逃跑,而是盡量北上,遠離俊子。
此地相對安全,同為天驕,慕容魚也不是敵人,他干脆徜徉在清澈水波的懷抱里,與水共鳴,融于一體。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慕容魚微微蹙眉,有那么一瞬間,她竟分不清自己的身體與眼前男人的身體,水乳交融,難以分割。
道盟天驕,從來沒有白給的。
她堅信這一點。
但這樣的男人,卻似乎在害怕某樣東西。
“你并不害怕我,你在害怕別的東西,你在躲避什么?”
蕭然懂了。
這女人是循著單翅鳥的味道找到他的,比狗鼻子還尖!
他忽然靈機一動——如果把這女人帶到師尊那,給師尊牽線搭橋拉皮條,豈不是又一波孝心值?
反正這女人是塊石頭,師尊肯定還是會敗,自己白賺孝心值豈不美哉?
雖然蕭然躲避的是俊子,而不是單翅鳥,但他還是面不改色的胡扯道:
“我在躲一頭很古怪的單翅冥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去混沌城再說吧。”
慕容魚面不改色,平靜道:
“想與我同行,你最好把那頭鳥交出來,獸丹歸你,但我會親手殺了它。”
就這么堅信冥鳥在我身上?
殺鳥卻不要神獸獸丹,你圖啥?
蕭然不太理解這女人的想法,反正腦子不太正常。
“看你的肩傷,似乎與它戰斗過,而我逃不出你的水掌心,連你都殺不了那鳥,我怎么可能殺得了它?”
慕容魚淡然搖了搖頭。
“連我都跑不過那頭鳥,你怎么可能跑掉,然而你身上沒有任何血腥,可見沒殺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頭鳥現在在你的空間戒里,你急著跑,應該是在擔心這頭鳥的主人追來。”
這女人腦子不太正常,但卻又聰明過頭。
女人一聰明,突然就不可愛了。
蕭然直覺背脊發涼。
有點低估這屆天驕了…
“總之這里很危險,我們先去混沌城詳談吧。”
慕容魚卻油鹽不進,堅持道:
“我必須親手殺了此鳥,你如果舍不得,或者擔心冥獸獸丹不值錢,我可以給你錢。”
你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啊,這波將會是血賺。
蕭然忙道:
“冥鳥是我抓的,但我用特殊的空間法術傳到師尊那里去了,師尊人在混沌城,你想殺鳥,便與我一起去。”
慕容魚直視蕭然,一雙漂亮的寶石眼仿佛能洞察人心。
“你在說謊。”
蕭然根本不慌,丟出了空間戒。
“我可是宗秩山有名的大孝徒,空間戒在這,你自己看咯。”
慕容魚檢查空間戒,都是些植物種子和肉干糕點之類…
便將戒指丟還給蕭然。
“你的天驕戒指呢?”
蕭然收回空間戒,撇了撇嘴道:
“也在師尊那里,不信你搜身。”
蕭然沒想到,慕容魚還真搜身。
不但搜他的衣服,甚至還搜他的身體。
直接灌水進了他的喉嚨,清潤的溫水抵擋血脈與四肢百骸,在全身上下沖刷一番,最后在無垠氣海前駐足了。
仿佛是小女孩第一次見到大海。
眸子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意,很快撤去了清水。
蕭然感覺這水倒是清甜潤滑,毫無阻隔,沖的全身通透,纖塵不染,整個人仿佛升華了,就差沒喊阿彌陀佛。
慕容魚依舊平靜,心如止水。
“你的道心比你師尊還強,是我低估你了,走吧。”
蕭然微微頷首。
對付聰明女人,耍手段沒意義,氣大活好才是硬道理。
水形一動,慕容魚御水載著蕭然,向北疾速飛去。
速度越來越快,球形逐漸變成了水滴形,兼顧美觀和空氣動力學。
蕭然忍不住夸了句。
“很厲害啊。”
慕容魚閉目不言,微紅著臉。
她一向寵辱不驚,心如止水,結果差點被蕭然這句很厲害給破了功。
在她看來,蕭然要厲害的多。
蕭然明明在她的水內,她卻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說白了就是沒感覺,比一根針的存在感還低!
若非剛才循著冥鳥的氣味趕來,否則在廣袤無垠的黑暗森林里,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更厲害的是,明明感知不到蕭然的存在,卻又有一種水乳交融,身心連接的融合感。
慕容魚壓抑著心緒,疾速飛行。
不知何時,蕭然忽然皺眉道:
“前面可能有獸潮,繞道吧。”
慕容魚徐徐睜開眼,內心終于平靜了。
“你能繞開自己的道心嗎?”
蕭然沒聽懂,直到慕容魚帶他沖進了前方的獸潮中。
一個時辰后,一片尸山血海,噴涂著枯木與大地,宛如地獄慘象。
慕容魚那水滴形的水球,也被自己鮮血染成嫣紅,無法完全消解。
蕭然全程沒有動手,只是在靜靜的觀察著這個女人。
她的大河劍意很高妙,但她的殺戮行為卻并不省力。
她甚至根本沒開大招,而是一種一頭一頭的虐殺,臉上全程蒼白,毫無人色,看的人害怕。
殘忍,血腥,執拗,然而邏輯上又讓人挑不出毛病。
慕容魚察覺到蕭然的困惑。
擱在平時,她不會多解釋一句。
但眼前男人的道心,似乎比她境界更高,有必要虛心解釋與討教。
“不是所有的病都有良藥,不管是何種身份種族,無論出于何種目的,殺戮必由殺戮終結。”
蕭然點點頭。
假裝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