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一用著審視旳目光,上下打量著把腦袋埋得低低的初光。
“…行啊,那你就一起來吧。”
性子直爽的源一,下決定和說話一如既往地爽快,從不婆媽。
從聽完初光的話,再到做出決定,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
“源一大人。”源一話剛說出,率先做出激烈反應的,竟不是初光,而是淺井。
淺井壓低聲線,將嘴唇貼近源一的耳畔:
“你是認真的嗎?真的要讓這種才剛認識沒多久的人跟著我們一起行動嗎?如果她在我們行動時,突然扯我們后腿,或是背叛我們怎么辦?”
“有什么關系。”源一平淡一笑,“反正多帶她一人,也不會多費什么力氣。”
“有我和間宮在,她也做不了什么能對我們不利的事。”
“而且我覺得她剛才所說的,不無道理——將熟悉豐臣氏和伊賀的人帶在身旁,說不定能起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作用。”
“既然她愿意跟著我們,那就如她所愿,帶著她好了。”
“…現在是你當家。”淺井無奈道,“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感激不盡…”初光把本就已經俯得很低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一些,向源一行禮道謝。
“那么…”源一這時抬手抓了抓頭發,環視身旁眾人,“來決定一下,前往高野山的人員吧。”
“柑實。”
源一首先將目光投向現在的腰仍正痛著,所以不得不把腰弓著的封魔。
“今夜…真的是太謝謝你的傾力幫忙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由我們自己來慢慢處理吧。”
“你安心待在大坂休息吧。”
風魔抬手錘了錘他的后腰,然后用玩笑的口吻說道:“源一呀,你可真夠意思的,我今夜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你就用一句‘謝謝’來把我給打發了。”
“我之后會請你喝酒的。”源一咧嘴笑著,“喝到你吐為止。”
“然后…淺井,島田。”
源一把目光轉到淺井和島田的身上。
“你們身上的傷都不算輕,你們倆也乖乖地留在大坂休養吧。”
在之前的于龍水寺內的戰斗中,淺井的腹部不慎被爆炸所激起的火焰給燒到,而島田則是被倒塌的房梁給壓傷了腿。
有傷在身的二人,現在的身手都大打了折扣,尤其是島田,連快步走都十分勉強。
對于源一的命令,淺井一向是言聽計從。
可誰知——在源一剛才的命令聲落下后,便聽見淺井用強硬的口吻回絕道:
“不,源一大人。我們也要去高野山。”
“淺井。”源一眉頭一蹙,“據我所知——你似乎并不是那種明知自己已經受傷了,卻還硬是要勉強自己的身體的笨蛋啊。”
“我知道我和島田現在受了傷,不適合再去戰斗。”淺井緩緩道,“所以,我剛才所說的‘我們也要去高野山’,不是指我們也要提著刀,跟著你們沖上高野山。”
“我和島田現在雖不能戰斗了,但駕車的能力,卻還是有的。”
“就由莪和島田來給你們駕駛馬車吧。”
“我和島田送你們去高野山,這樣一來,你們便不需要輪流換崗、駕車了,你們就安心地在車廂里面睡覺、恢復體力吧。”
話說到這,淺井停頓了一會。
“…是主公給了除了劍術之外,便再無其他長處的我容身之所。”停頓過后,淺井沉聲接著道,“若沒有主公的收留,我現在可能仍舊是一個有上頓沒下頓的脫藩浪人。”
“現在主公有危險,我不論如何都想為救回主公,傾盡我所能出的每一份力量。”
“希望源一大人你能理解我的這份心情。”
這時,一旁的島田也快聲附和道:
“淺井前輩說得不錯,我們倆現在雖沒法戰斗,但還能幫你們駕車。”
“源一大人,請讓我們也一起同往吧!”
源一輕抿著嘴唇,用復雜的視線看了看淺井,然后又看了看島田。
“…我知道了。”源一輕輕地點了點頭,“那你們倆就來幫我們駕車吧。”
在淺井和島田跟源一于那“討價還價”時,緒方也正他的小團隊“討價還價”著。
“…阿町,我即使跟你說:讓你別跟著我去高野山,你一定也不會聽的吧?”
緒方的這句式,雖是詢問阿町的疑問句,但他的語氣卻像是早已知道阿町會作何回答一樣,是肯定句的語氣。
“當然。”挺了挺胸脯的阿町,她這簡短的回答不帶半點猶豫,“待在大坂,乖乖地等你從高野山歸來——你覺得這種事情,像是我會干的事情嗎?”
“我也有…很多我能做到,而且可能也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阿町微笑著抬起手拍了拍她懷里的手槍。
“…那在抵達高野山后,你要跟緊源一大人他們了,不論如何都要注意安全。”朝阿町無奈一笑后,緒方將視線轉到一旁的阿筑身上。
“阿筑,你留在大坂。”
“為什么?”阿筑一愣,隨后焦急地高聲質問道。
“因為你沒有那個必要參活進我們和豐臣氏的爭端。”緒方冷靜地解釋道,“高野山上,有著高野山未知的兵力,此次的高野山之行,勢必會非常地危險。”
“在我們和豐臣氏地爭端中,你本就是局外人,你沒必要跟著我們一起去冒險。”
“乖乖聽我的話,留在這里。”
“…不要。”
阿筑垂著腦袋,用上齒咬著下嘴唇。
“我也要跟著你們去高野山。”
聽著阿筑這堅決的回應,緒方先是一怔,然后眉頭微微皺起,緊接著眉頭又緩緩舒展開。
“為什么?”
緒方問。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若不能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我可不會讓你跟著我們去高野山。”
猶豫之色,此時緩緩攀上阿筑的雙瞳與雙頰。
“…你們的耳朵過來一下。”
阿筑朝緒方和阿町倆夫妻招了招手。
并排站立的夫妻倆,分別將他們的左耳與右耳朝阿筑湊去。
阿筑將自己的小嘴湊向這一大一小的兩只耳朵,快速向二人說了些什么。
待阿筑語畢,緒方和阿町二人的臉上紛紛掛滿錯愕之色。
“你說得都是真的嗎?”阿町向阿筑瞪圓著她的一雙美目。
“嗯…”阿筑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敢保證,我不會說錯、弄錯的…”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嗎…”緒方一邊抬手撓著頭發,一邊重重地嘆了口氣,“這種事,你可以早點跟我們說的嘛…”
“抱歉…”阿筑囁嚅,“我剛才一直找不到和你們說這事的機會…”
“…我知道了。”再次嘆了口氣的緒方,放下撓頭發的手,“那你就跟我們一起去高野山吧。”
“待到了高野山后,切記一定要緊跟著源一大人他們,一步也別走開。”
“是!”面露欣喜的阿筑,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
安排完阿町和阿筑后,緒方的目光緩緩地挪向了…他這“小團隊”的最后一人。
“一色小姐,你留在這。”
“欸?”一色花露出了和剛才的阿筑完全同款的呆愣表情。
緒方不給一色花任何做反應的機會,趁著一色花還在呆愣中,他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向一色花正色道:
“我能理解你對你的家人的擔憂。”
“但此次的高野山之行,你實在是不適合去。”
“你的劍術水平尚可,但實戰經驗還太過缺乏。”
“豐臣氏那邊,最不缺的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家伙。”
“更何況——你的身上還有著傷。”
緒方瞥了眼一色花此前在幫助他逃跑時,不慎被伊賀忍者的手里劍給刺傷的小腿。
“所以…你就安心地待在大坂,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
“可、可是…”一色花下意識地想要反駁緒方的話。
可囁嚅了一陣后,一色花極不甘心地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法反駁緒方的話。
就憑自己現在的這副狀態,跟著緒方他們去高野山,想必也只會拖眾人的后腿。
看著滿臉糾結的一色花,緒方原本繃著的臉,表情緩緩變得柔和了些。
“…一色小姐,放心吧。”
“我一定,會將你的家人都給救出來的。”
“…我知道了。”一色花沉默良久,才終于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低聲說出了緒方現在最想從一色花的口中聽到的話。
聽著一色花的這一回答,緒方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大家!馬車我已經弄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間宮的聲音極突兀傳來。
“間宮?”源一一臉詫異地看著滿頭大汗地歸來的間宮,“你將馬車給弄來了?這么快?你從哪變出來的?”
“附近的某家米商那。”間宮微微一笑,“我以前曾經奉主公之命,來大坂這兒跟某幾家米商做過生意。”
“我清楚地記得其中的某戶米商的家業很大,養著好幾輛專門用來運米的馬車與驢車。”
“我借了他們的2輛馬車。”
“當然——我沒有白借東西,我有付租借費給他們,我付的租借費,大概夠他們買4輛同款的馬車了。”
間宮的這番話…或者說是這可怕的行動力及辦事效率,將在場眾人都給整無語了。
源一偏過頭,朝身旁的島田投去玩味的眼神。
這副眼神,仿佛是在跟島田說:如何?我沒騙你吧?把任務交給間宮,準沒問題。
“既然馬車已經弄來了。”從島田身上收回玩味的目光后,源一朗聲道,“那么事不宜遲——準備前往高野山吧!”
“小町,小町。”
阿町這時突然聽到風魔在喊她。
扭頭望去,便見風魔一邊揉著他的后腰,一邊一瘸一拐地朝阿町走來。
“大人,怎么了?”
阿町連忙迎上去。
“去了高野山后,可一定要小心啊。”
此刻的風魔,不再像是風魔之里的末代首領,更像一個關心后輩的普通老人。
“放心吧。老人。”阿町微笑著,“我已經…不再是不知火里的那個離了火器后,就什么事也做不到的下忍了。”
“…我想也是啊。”風魔緩緩向阿町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一個多月前,在京都與你重逢時,我就注意到你似乎變了。”
“變得比以前成熟了許多。”
“以前的你,還像一個孩子。”
“而現在的你,已經像個有模有樣的大人了。”
“果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啊。”
“和緒方老弟只不過是一起旅行了大半年而已,便讓你有了這么大的改變。”
以帶著幾分喜悅的語調輕聲笑了幾下后,風魔將手伸進他的懷里,然后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紙包。
“雖然因腰的原因,我現在已無法再繼續助你們一臂之力了。”
“但我也并非是真的什么忙都幫不上了。”
“小町,這個給你。相比起緒方老弟及其他人,還是將這玩意交給你最為合適。”
“這是?”阿町疑惑道。
“這是我上了年紀后,于偶然之間鉆研出來的風魔流的新奧義。”風魔用自豪的口吻說,“這個紙包里面所裝的,是我特制的粉末。”
“只要把這個灑進人的眼睛里,便會讓人感覺眼睛疼痛難耐。”
“這粉末最厲害的地方,還在于難以去除。”
“得用大量的水來沖洗,才能洗干凈。”
“若是將其活用的話,說不定能起到什么不得了的作用。”
“因為這粉末很難制作,所以這是我身上的最后一包粉末了,要謹慎使用哦。”
“哦哦…”阿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今夜在攻打龍水寺時,大人你朝那個瘋女人的臉上扔的就是這個吧。”
“是的是的。”風魔點點頭,“這粉末非常地好用,你應該也有聽清那個瘋女人的叫聲有多慘吧?”
“風魔流奧義嗎…”阿町以古怪的表情把玩著手中的這個小紙包,“不知火里的女忍使用風魔流的奧義嗎…總感覺有些怪怪的呢。”
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后,阿町鄭重地將風魔所遞的這個紙包塞入懷里。
“謝謝你,大人。我一定會妥善使用風魔流奧義的。”
“小町。”風魔努力將腰直起,“祝你們武運昌隆。”
“嗯,我們去去就回。”阿町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了下這個一直被她視為長輩尊敬著的老人家。
前往高野山——這根本就不需要準備啥行李。
妥善安置好左右衛門那幾個俘虜后,緒方等人紛紛登上間宮找來的那2輛馬車。
分別負責駕駛這2輛馬車的,是淺井和島田。
就如淺井此前跟源一所說的:他們倆雖然因傷勢而戰力大減,但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手持韁繩驅車的力氣,他們還是有的。
不算淺井和島田這倆非戰斗人員在內,奔赴高野山的,分別是:緒方、阿町、阿筑、源一、間宮、牧村、初光、柴田。總計7人。
就在緒方準備登上淺井所駕駛的那輛馬車時——
“一刀齋大人。”
一色花突然自他的背后叫住了他。
“一色小姐,怎么了嗎?”
緒方放下已經踩上車廂的右腳。
“你可別現在又跟我說:你又改主意了,決定要跟著我們去高野山哦。”
緒方用半開玩笑的語調,朝一色花這般說。
將雙手交疊在身前,大小姐風范盡顯的一色花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看了看四周。
確認周圍沒有任何外人后,她松開交疊在身前的雙手,向緒方伸去。
然而,就在她的雙手剛朝緒方伸去時,她便像是想到了啥似的,身子一頓。
只見一色花咬了咬嘴唇,眼中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猶豫之色。
最后——她默默地將朝緒方伸去的雙手給收回來,繼續交疊放在身前。
“…一刀齋大人,萬事小心。”
她輕聲說。
“嗯。”緒方微笑著,“謝謝。”
“安心地在大坂等我的好消息吧。”
“倘若你的家人真的就在高野山,我定會拼盡我的所有,將你的家人給救出。”
雙頰掛上感動之色的一色花,向緒方展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一刀齋大人,不論如何,都請您保護好您自己。”
“倘若您因為了救我的家人,而受了傷…我會很難過的…”
“祝您武運昌隆。”
“我在大坂等您回來。”
時間回到現在——
“緒方君他也在這?”長谷川朝講述完昨夜他們究竟都遭遇何事的牧村,投去驚愕的目光。
“嗯,是啊。”牧村說,“緒方老兄他現在多半正在往后山這兒趕。等一會兒,你應該就能看見他了。”
“長谷川君。”跑在最前頭的源一,這時突然回過頭來,朝長谷川問道,“你剛才有說過:豐臣氏的人打算將你們給轉移走,對嗎?”
“嗯,是的。”長谷川回答,“他們剛才突然出現,想將我們給轉移走。”
“…麻煩了啊。”源一呢喃,“連人都開始轉移了,看來…豐臣氏是真打算將高野山給舍棄了…”
“最糟糕的事態出現了呢。”一旁的間宮沉著臉默默附和道。
“現在只能希望小琳還沒被轉移走了…”源一的視線漸漸銳利起來。
這座地下監牢的面積,遠比源一他們所想象中的要大。
好不容易才找著這座地下監牢的源一等人,將所有希望都放在此地了。
若沒能在此地找到琳的話,那他們就不知道之后還能去什么地方找琳了。
好在——這座地下監牢雖比較大,但岔路并不多。牢房雖多,但基本都是空著的,方便了源一他們的尋找。
向著這座地下監牢的最深處一路筆直進發的眾人,在一路疾馳了近10分鐘后,總算是抵達了監牢的最深處。
這座地下監牢的最深處,是一座咋一看略有些平平無奇的牢房。
而這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牢房,也是這座地下監牢的最后一間牢房了。
源一等人遠遠地便看見這間牢房內似乎有人影晃動。
心立即一緊的眾人,連忙將腳步再加快了一些,湊近到牢門前。
剛湊到牢門前,原本面帶期望的源一等人,他們臉上的期望立即變成了失望。
他們并沒能在這座牢房內…看到他們所期望看到的倩影。
這座牢房內,只關著一個蓬頭垢面、有好多只蒼蠅繞著他飛的老人家。
這個老人家一直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處。
在聽著源一等人的腳步聲后,他立即揚起視線,用以疑惑、驚奇等情緒為主的目光打量牢房外的這幫他此前從未見過的“新客人”。
“嘖…主公沒有在這座地下監牢里嗎…”牧村握手成拳,滿臉憤恨地用力朝旁邊的石壁用力擂了一圈。
“…長谷川君。”臉上的表情也不受控制地變凝重了些的源一,此時再次將目光投向長谷川,“在豐臣氏的人來押送你時,有沒有吐露過什么比較有價值的情報?”
“比如:有沒有說過其他監牢的位置?”
“或者:有沒有說要將你們押到哪去?”
“嗯?這個…”
長谷川抬手按著腦袋,皺著眉頭,努力回想。
片刻過后,才終于瞧見長谷川皺著的眉頭松開。
“啊,我想起來了…”
“一開始來押送我們的那個細眼睛的家伙…有跟他的部下們說:‘趕緊將他們都帶到海岸那兒去’。”
“之后,我問那個追殺我的人:我們之后會被帶到哪兒去時,那人則說:我們會被帶到東方去,至于是東方何處,那人沒說。”
“海岸?東方?”源一的眉頭一挑。
源一正打算再對長谷川追問著什么時——
“海岸…嗬嗬,那多半是要乘上日輝丸和葫蘆丸,前往江戶吧。”
“嗬嗬,聽你們剛才的對話,你們是要找什么人嗎?”
“如果是要找人的話,那可得趁著日輝丸和葫蘆丸還未啟航前,抵達這二艦的船塢才行啊。”
“要不然,等二艦啟航了…嗬嗬,你們可就得在海上,以大無畏的心態,用武士刀去劈英吉利國的風帆戰列艦了。”
一道誰都沒有想到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現場的所有人——包括源一在內,都愣了。
眾人紛紛看向剛才說出這句話的人——牢房內那個蓬頭垢面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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