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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寂靜的地宮中心。

  中心處的礦石顏色繪成金色花朵。

  猶如曼陀羅花。

  在那金花正中,盤坐著兩人。

  左邊那人,尖嘴猴腮,身骨消瘦,骨若精鋼。

  低著頭,懷里橫抱著一支烏黑鐵棒。

  行者。

  自玄奘法師坐化,行者離開長安。

  已經過去六年時光。

  當時行者向蘇大為告辭,說是要返回故鄉。

  蘇大為以為行者是回西域康國。

  誰知,眼下竟在巴顏喀拉地宮腹心,再見行者。

  此番相見,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他抱著聶蘇,輕輕走上去。

  以蘇大為今時今日的眼力,自然一眼看出,行者正在深沉的入定中。

  似在參悟某種“東西”。

  踏入地上紋繪的圖案時,蘇大為心里便是一凜。

  地上那好似壇城的繁復圖案,隱隱有能量在流轉。

  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像是某種陣法。

  又像是契合了某種法則,某種天地至理。

  以蘇大為如今的境界,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參透其中奧理。

  抱著聶蘇,在行者一側輕輕坐下。

  蘇大為的目光從行者的身上,又轉向另一邊的那人。

  老鬼,桂建超。

  上次長安一別,鬼叔你可是說要回出生的地方,覓地潛修,以期渡過“末劫”,也就是壽元大限。

  但眼下,卻在這苯教圣地里再見鬼叔。

  莫非鬼叔你出生地在苯教嗎?

  蘇大為起先想笑,但漸漸的,卻笑不出來了。

  如果鬼叔在這笨教圣地是巧合。

  那行者呢?

  為何兩人不同時間離開長安,卻都在這里出現?

  都在入定中?

  他們在參悟什么?

  蘇大為眼中星芒閃動,似是從眼前的一切,捕捉到某種玄妙的因果線。

  不斷回溯,不斷追憶。

  如果。

  如果行者的故鄉不在康國。

  如果鬼叔的故鄉,真的就在這巴顏喀拉山呢?

  蘇大為緊了緊懷里的聶蘇,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寒意。

  許多習以為常的事,一瞬間發生顛覆。

  從當年在長安見到行者,蘇大為就知道行者很強。

  那時的他,還看不出行者的修行境界。

  所以,蘇大為也從未想過。

  行者的身份。

  玄奘法師身邊怎么可能有異類?

  但是以今時今日一品大能的眼光,行者他,分明是《百詭夜行錄》排名二十,天產石猴。

  五行為庚金之屬。

  天生神力,善幻巧。

  有靈眼精眸,能看透人心。

  與排名二十一的無支祁,以及幻靈,皆為猴妖屬。

  大意了啊。

  從沒想過行者師兄你,居然是詭異。

  玄奘法師當年知道你的真身嗎?

  蘇大為忽然一震。

  他留意到,行者與鬼叔桂建超身上,都落著厚厚的灰塵。

  行者身上更厚一些。

  那些灰塵都連成蛛網般的塵絲了。

  而在行者身上,有幾處竟生出了蘑菇。

  在這深入地下千百丈的地宮中,寸草不生,但竟有真菌孢子可活。

  蘇大為笑不出來。

  他忽然想到,行者身上這些痕跡,說明桂建超來的時候,行者便已經是這般模樣入定。

  而鬼叔身上的灰塵,說明他也在這盤坐許久了。

  那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而是經年累月的保持姿勢不變。

  閉死關?

  這是蘇大為第一個想到的。

  但是有什么樣的理由,令兩個詭異中的大能,時隔多年,同時出現在這里,又同時做出閉死關的舉動?

  蘇大為先前不敢打擾二人,但此時再也忍不住。

  將自己的神識放出去。

  先是掃過行者身體。

  再掃過桂建超。

  然后心神再次大受震動。

  行者的身體,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猶如頑石。

  死了?

  桂建超的身體同樣生機斷絕,枯如朽木。

  盤坐在這地宮核心的兩名詭異大能。

  全都死了。

  只有兩具軀殼,滿身塵埃。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行者的境界,早就是異人三品。

  怎么會突然死在這里?

  鬼叔也是三品境界。

  怎么可能會死在這里?!

  蘇大為的心不斷下沉。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中泛起。

  這地宮,似乎有些不對勁。

  地下這金花圖案,莫非…

  地宮似發生微微震鳴。

  地下那朵巨大的金色曼陀羅花,突然旋轉起來。

  猶如盛開的金蓮,層層綻放。

  那種旋轉,仿佛帶著整個空間一齊轉動。

  令人頭暈目眩。

  旋轉越來越快。

  地下繁復的花紋似乎化為電影,一幕幕閃現。

  金色花朵,不斷綻放,猶如某種神秘的門戶漸漸打開。

  將人心神吸入。

  蘇大為隱隱有一種明悟。

  如果自己的意識不斷沉沒。

  魂魄都會被這妖異金花吞下去。

  很可能招致如鬼叔和行者一樣的命運。

  “醒來!”

  蘇大為一咬舌尖,低喝一聲。

  一品真仙,言出法隨。

  出口成咒。

  澎湃的真炁猛地張開,籠罩整座地宮。

  飛旋的地宮紋繪,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按住。

  硬生生停住。

  空氣里,隱隱聽到某種破碎之音。

  金花破碎。

  蘇大為詫異發現,面前的空間,像被打破的鏡子。

  一塊塊金色碎片脫落。

  如脫掉了一層外殼。

  還是方才的地宮,還是方才的繁復紋繪。

  七彩的礦石顏料,布滿整個石室。

  金花圖案上,盤坐在地,懷抱鐵棒的行者,與面容枯瘦,兩眼閃動著宛如鬼火幽光的桂建超,一齊向他看來。

  “阿彌,你怎么來了?”

  “小蘇她怎么了?”

  兩人臉上的詫異掩飾不住。

  言語中透著關切。

  “鬼叔,行者師兄,你們剛才有沒有發現…”

  “發現什么?”

  行者與桂建超一臉迷惑。

  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蘇大為險些被金花吸入。

  或者,方才是蘇大為一人受到金花的影響,產生幻覺?

  蘇大為眉頭微微皺起。

  神識猶如大海潮汐,不斷掃過整個石洞。

  那曲折往復的地宮甬道。

  細密如蛛網蟻穴的地宮布局。

  完整的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阿彌,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桂建超眼中更添疑色。

  看向小蘇時,臉上閃過一抹擔憂:“小蘇的身體,好像有些不對。”

  蘇大為緩緩收回自己的神識探查,向著桂建超苦笑道:“鬼叔,你也看出來了?”

  “廢話,小蘇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的身體我還能不清楚嗎?”

  “鬼叔,你這話說的…”

  蘇大為一時無語。

  “讓我看看小蘇。”

  桂建超身子一抖,抖落肩上頭上的灰塵,隔著數丈遠,一伸手。

  那手臂忽地延長,三根枯瘦如鳥爪的手指,搭向聶蘇手腕脈門。

  手指眼看要搭上聶蘇手腕。

  蘇大為的手突然伸過來,一把將其抓住。

  “臭小子,你這是做甚?”

  老鬼怪眼一翻。

  眼瞳中冒出幽幽綠芒。

  “鬼叔,你的腿是斷了嗎?”

  蘇大為突然一句話,噎得桂建超兩眼翻白。

  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臭小子你咒我?”

  “如果你腿沒事,為什么不能站起來,走過來?”

  蘇大為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扭頭看向行者:“還有行者師兄你,好像也不能起身,對嗎?”

  這話一出,行者與桂建超臉上一齊大變。

  那是一種驚駭、震怒,與被人戳破心事的恐懼。

吱吱吱  不知名的尖叫聲。

  從桂建超的嘴里發出。

  從行者的嘴里發出。

  尖利的,仿佛在咒罵。

  蘇大為眼中亮起血紅戾氣。

  握著老鬼手爪的手輕輕一翻:“我不管你們是什么怪物,想暗算我,統統去死。”

  狂怒的真炁化作無邊無際的大海。

  整座神女峰在一品大能的怒火下,劇烈顫抖。

  山頭積雪不斷崩落。

  印證這可怕的異人之威。

  地宮深處。

  隨著具象化的巨鯨張口發出怒吼,如潮水般的音波,不斷轟鳴震蕩。

  四周的景物再一次發生折疊扭曲,直至崩碎。

  所有的顏色,所有的畫面,如潮水般退去。

  蘇大為的心,也不斷沉入海底。

  地宮。

  沒有什么地宮。

  沒有什么瑰麗繁復的彩礦紋繪。

  只有一個粗糙簡陋,怪石嶙峋的石窟。

  當中一個大大小小石碟排成的圓陣。

  這是巴顏喀拉山傳說中的“杜立巴石碟”。

  此時蘇大為正抱著小蘇盤坐在中心處。

  而在他對面,方才端坐著行者與桂建超的位置,此時只有兩具骸骨。

  這兩具尸骸不似人形。

  也不是詭異。

  似人非人。

  身上披著一些衣料。

  早已腐朽不堪。

  化為絲絲縷縷的碎布掛在骨頭上。

  蜷縮的身子,看上去并不太高。

  生前大概只有一米四上下。

  怪物?

  蘇大為猛地記起,關于巴顏喀拉山中石碟與矮人的記載。

  杜立巴石碟。

  后世他的靈魂,記得關于這個傳說。

  傳聞在上萬年前,曾有外星異物降臨在巴顏喀拉。

  從飛行器中走出一些矮小類人生靈。

  后來招攬當地原始部落,為他們做事。

  并給予報酬。

  再后來,那些小矮人便不見了。

  巴顏喀拉山中只留下一些矮小的骸骨,神秘的石碟,以及光怪陸離的壁畫。

  在蘇大為來的那個世界里,有不少關于石碟的傳說。

  有的說前蘇聯做過實驗,說那些碟帶著磁性,寫著信息。

  有的說在特定頻率,那些石碟可以跳舞。

  但是后來這些石碟因為戰亂散秩了。

  再也沒人見到石碟的真正模樣。

  但是蘇大為見過。

  上一次在巴顏喀拉山,他與安文生取過一個石碟。

  一直放在家里,參悟不透。

  后來,石碟似乎成了聶蘇的玩物。

  蘇大為曾數次看到聶蘇把玩。

  不過這東西,他參悟多年,也沒看出有什么蹊蹺,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說起來…

  聶蘇好像就是從接觸這石碟,才開始昏迷?

  蘇大為心頭一動。

  手掌一伸,從聶蘇袖中內繡的口袋里,摸到了那枚石碟。

  這石碟就像是一枚圓玉,中間有孔,上面繡以星圖。

  有日月和看不懂的星辰圖案。

  據說后世中原人所佩玉璧,便是仿石碟的形狀。

  叫蘇大為來看,這石碟更像是唐鏡。

  大小也正好一手抓握。

  他原本以為,小蘇是因為失去唐鏡,把此物當做唐鏡在手里盤玩。

  石碟入手,一種涼意沁入肌膚。

  同時某些若有若無,奇怪的波動,也被蘇大為捕捉到。

  那是一種聲音。

  這石碟上,仿佛記著古老的韻律,有人在耳邊呢喃。

  那是法則?

  是規則?

  還是記錄著某種上古的秘密?

  蘇大為心神猛地注入石碟中。

  過去,他不是一品大能,許多東西無法參透。

  但是現在不同。

  他是當世最強的存在。

  站在生靈頂點。

  精神意識匯聚在石碟上時,耳中聽到卡嗒一聲響。

  那是,開鎖的聲音。

  空間產生波動。

  好似有一扇看不見的大門被緩緩推開。

  不是錯覺,確實有一扇門。

  門那邊的世界,就像是鏡子。

  鏡中的畫面——

  赫然是盤膝而坐,抱著鐵棒的行者。

  枯坐如禪的老鬼桂建超。

  還有…

  蘇大為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正抱著聶蘇,坐在金花圖案上。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從后背升起。

  他打破了方才的幻像。

  幻像之后,是現在看到的,疑是外星人的骸骨和石碟排成的陣。

  于是聯想到聶蘇手里的石碟。

  將一品大能的神識注入后,發現這石碟疑似鑰匙。

  打開了隱秘的空間門戶。

  但這鏡像一般的世界里,他卻看到了自己與聶蘇。

  孰真?孰假?

  如果我是真的。

  那鏡像那一面,是誰?

  就在此刻,他注意到,鏡子里面的行者和老鬼,肩膀一抖,肩頭灰塵簌簌抖落。

  兩位詭異大能醒了。

  這一切,就宛如方才的翻版。

  更匪夷所思的是,鏡子那邊的自己,突然轉頭看過來。

  好像“他”的視線,能穿透鏡子,看到這邊。

卡卡卡  空間里,傳出一種機括和鎖芯轉動的聲音。

  好似那看不見的大門,徹底打通了。

  另一頭鏡像中的蘇大為,目光與這邊的蘇大為交匯。

  兩股洪流匯聚成渦漩。

  鏡像兩邊的空間,在這瞬竟融合為一。

  蘇大為懷抱著聶蘇,只覺得自己身體好似多了些什么。

  他的真元散布身周。

  心中萬分警惕。

  但神識掃過全場。

  全駭然發現,整個空間,又回到方才那繪滿繁復礦色顏料紋繪的地宮。

  兩個空間,重疊了。

  這種體驗,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但做為后世人,蘇大為腦中在這一刻,竟想到了某種解釋。

  平行空間?

  平行世界?

  很難理解。

  但是達到一品大能之后。

  時間與空間,并非絕對唯一。

  時間在某種程度上,對大能來說,只是空間的延伸。

  無數個時間,就有無數種可能,無數的平行空間。

  猶如切片面包。

  “阿彌,你怎么會在這里?”

  “小蘇她,怎么了?”

  剛剛蘇醒的老鬼叔和行者,一臉關切,一齊向蘇大為看過來。

  賊你媽。

  縱是一品大能,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聲。

  這要換一個人,只怕已經被弄成精神分裂了。

  但是蘇大為身為一品,天視地聽掃過整個區域,已經可以確定。

  這一次,是真的。

  眼前的行者和鬼叔不是幻覺。

  當然,方才看到的那些“東西”也不是幻覺。

  在地宮之中,已經多出排成一圈的石碟。

  還有那兩具似人非人的遺蛻。

  “空間重疊?”

  蘇大為喃喃自語。

  “阿彌,小蘇到底怎么了?”

  桂建超振衣而起。

  掀起一股塵埃。

  行者在那邊,嘬唇一吹。

  咻地一聲。

  所有的塵埃被蝕骨金風吹滅。

  消逝無蹤。

  蘇大為看在眼里,再一次確認,眼前兩人是真的。

  他沒急著回答,而是反問:“先回答我的疑問,行者師兄,還有老鬼叔,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行者輕撫鐵棒,眼中金芒閃動:“我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當年法師圓寂,我便回到這里。”

  “這里是哪里?”

  蘇大為繼續追問。

  這個問題,有些無稽。

  這里是哪里?

  不就是巴顏喀拉山?

  不就是苯教圣地?

  蘇大為明知如此,卻問的很認真。

  “這里。”

  行者向蘇大為深深看來,眼中若有兩團火焰跳動:“這里是…靈山啊。”

  佛在靈山莫遠求。

  靈山只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

  好向靈山塔下修。

  四句偈語,依稀回蕩在蘇大為耳邊。

  有些熟悉。

  他猛地記起,那是玄奘法師圓寂那日,在嘴邊吟出的偈語。

  “行者師兄,我聽不明白,請指教。”

  蘇大為坦然承認。

  雖然自己在境界上已是一品真仙。

  但對于行者所說,此地是靈山,依然參悟不透。

  他所知道的靈山,是沙門佛陀想像中的理想國,幻想的西天佛門世界。

  也是傳聞《西游》中,師徒四人最后取經的地方。

  行者用鐵棒輕輕點地,站起身道:“法師生前說過,靈山,是人的初心之地,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便是我的靈山。”

  原來是這個意思。

  蘇大為一時無言。

  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佛陀靈山,沒什么驚天大秘密,就…也還行吧。

  “行者師兄,你說,你是在這里出生?”

  蘇大為突然意識到不對。

  做為石猴的詭異大能,為何會在苯教圣地中出生?

  桂建超輕咳一聲:“不止是他,老夫也是生于此。”

  蘇大為心中一震。

  他的瞳孔微縮:“老鬼叔,你也是在這座山里出生的?為何?”

  他記得《百詭夜行錄》上曾記載,詭異者,稟天地陰氣而生,乃至陰至邪之氣匯聚。

  桂建超臉上露出譏諷之色,似乎是猜到蘇大為在想什么:“你看過《百詭夜行錄》吧?你以為,那書是誰寫的?”

  誰寫的?

  自然不是詭異寫的。

  就像是人類不會寫出人類圖錄,猿猴不會寫猿猴百科一樣。

  所謂行錄,那是一種生靈,對另一種生靈的記錄,一種高高在上的俯瞰。

  “所謂詭異稟天地之氣而生,不過是人族無知附會。”

  桂建超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腳下的金花圖案:“我與行者,還有千千萬萬詭異,就誕生在這山里,就在此洞中。”

  “怎么誕生?”

  蘇大為感覺信息太多,縱是他的頭腦也有些混亂:“難道都是像行者一樣,從石頭中生出來的?”

  這話出來,行者和桂建超都向他投來古怪的目光。

  老鬼手指了指四周:“你看看四周。”

  行者也道:“不要用肉眼,擦亮眼睛好好看。”

  不用肉眼,便是用心眼。

  蘇大為緩緩閉上眼睛。

  而代表陽神的眼睛,在頭頂上方,猛地張開。

  金光閃爍。

  陽神之陽,如萬丈光箭,透過四周。

  層層疊疊如蛛網般的地宮,在這雙眼睛的照耀下,纖毫畢現。

隆隆隆  整個地宮,整個神女峰,都似在微微顫抖。

  仿如活物一般。

  神女峰山頂。

  那座沉寂破敗許久的苯教大廟,隨著山巒積雪一起顫抖起來。

  伴隨著一陣簌簌剝落之聲。

  大雄寶殿上,豐饒佛祖手拈佛印,面上金身開始一塊塊剝落。

  被灰塵堆積的大殿四周,那密密麻麻,排列成陣的佛龕,也不斷的下瀉著灰塵。

  不知過去多久。

  佛龕上的灰塵散盡。

  以陽神心眼看世界的蘇大為,心中一震。

  那佛龕上所供。

  哪里是什么羅漢菩薩。

  分明是…

  詭異!

  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詭異,層累相疊。

  充滿著大雄寶殿。

  而正中的那尊豐饒佛祖相。

  金身脫落后,露出下面的臉,乃是一只血色妖瞳。

  騰根之瞳!

  苯教大雄寶殿上供佛祖,真身,乃是騰根之瞳。

  四周羅漢菩薩,全是詭異!

  這一瞬間,蘇大為真有一種求佛上靈山,結果錯入了小雷音寺。

  參拜佛祖,結果錯拜了黃眉老祖的感覺。

  “所以,苯教和你們詭異,是什么關系?”

  蘇大為陽神再掃地宮。

  已經發覺,這地宮看似簡單,實則有無數重疊的空間,累加而成。

  說人話就是,若用排在地上的石碟,以某種方法,有可能打開平行空間。

  猶如乾坤內藏,又或者是須彌小世界一般。

  蘇大為的力量隱隱可以觸摸到空間那一層。

  已經感知到,每個空間里,都有不同的情狀、法則。

  甚至有幾個空間里,似乎堆滿了妖卵。

  當年倭國神道教苦苦追索的“圣卵”,原來就來自于此。

  難怪圣女雪子,前幾年會跑到蜀中四處查探。

  圣卵,即妖卵,即為詭異之卵。

  可是這卵,又從何而來?

  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這圣地地宮里吧?

  許多疑問,盤踞在蘇大為心頭。

  但他顧不上問那些,而是問出一個自認為最關鍵的問題。

  “行者師兄,鬼叔,我現在還有一個問題,騰迅在哪?”

  騰迅?

  桂建超的眼中陡然爆出幽幽綠芒。

  幾乎同一時間,行者的眼中,金芒乍閃。

  “你為何要找騰迅?”

  桂建超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陰沉。

  聽不出喜怒。

  但那絕不是一種正常狀態。

  蘇大為抱緊聶蘇,向著桂建超露出一個無奈的笑:“鬼叔,明人不說暗話,聶蘇的事,你難道不清楚嗎?”

  “若說不清楚,那是在騙你。”

  桂建超肩膀一塌。

  背脊佝僂起來。

  他劇烈咳嗽數聲,抬起頭來,眼神透著某種幽微和隱秘試探:“你知道些什么?”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蘇大為抬頭看了看上面:“既然苯教所供的不是佛,而是詭異,既然佛陀可以是騰根之瞳,那么,圣女,也可以是…騰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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