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道雷鳴般的聲響。
蘇大為高大身形自空中落下。
雙腳踏地時,整個地面龜裂下陷。
這并非是他不能控制力度,而是此刻心里被殺機和怒意所填滿。
異人達到二品時,有諸種神通不可思議。
包括對親近人的感應。
就如它心通,漏盡通一般。
方才那一瞬間,他在法會場上感應到小蘇會有危險。
而且腦中一瞬間還閃過一個和尚模糊的影像。
落地瞬間,他的神識已經放開。
方圓數里之內,鳥飛蟲行,一切細微的動靜,都被收入腦中。
包括深入地下數十丈的蟻蟲爬動之聲。
但是沒有發現聶蘇的氣息。
一抬頭,看到煙幕中,殘破的蘇府大門。
門前坍塌的巷陌磚墻。
涌動的霧氣里,隱隱看到一個似人似蛇的怪物,佇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大龍!”
蘇大為大步走去:“你有沒有看到小蘇…”
他的聲音陡然停住。
因為高大龍此時的形像十分怪異。
他站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被點了穴般。
是一種化形到一半,半詭異半人的狀態。
全身蛇鱗如貝殼般一張一合。
豎起的蛇瞳里,幽幽的光芒閃爍著。
像是正在激烈思索,又像陷入一個深沉的夢魘無法醒來。
“大龍?”
蘇大為伸手過去,剛剛碰到高大龍的肩頭。
就見他身上青黑色的蛇鱗猛地一收。
嘶地一聲,一條粗大的蛇尾自地下彈起。
他的尾巴之前沒入地里,根本看不出來。
這一下暴起,磚石迸飛,蛇尾如箭一般,直刺向蘇大為后心。
蘇大為的五指一抓,按住高大龍的肩膀,厲聲道:“大龍,你在做什么?”
尖銳如弩箭的蛇尾,在刺中蘇大為背心前的一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
顫抖著無法寸勁。
高大龍蛇臉上,眼中血芒閃動,一張臉忽爾變作人形,忽爾又化作蛇相。
兩種相不斷的扭曲掙扎,看起來詭異又恐怖。
終于,人的那一面相,占據了上風。
他漸漸由蛇化作人臉。
蘇大為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這張臉,根本不是高大龍的臉。
而是一個僧人的臉龐。
“無塵。”
蘇大為緩緩吐出兩個字:“你占據了大龍的身體?”
“哈哈哈,開國縣公,你想不到吧,你殺不死我,我會把你身邊人,一個一個,都變做本寺護法,你…”
蘇大為手掌一壓。
高大龍身上蛇鱗迸裂,高大的蛇軀猛地被按趴在地上。
頭頂上方,傳來蘇大為冷酷至極的聲音。
“我不管你是真死還是假死,也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占據大龍的意識,敢惹到我,抓走小蘇,我必屠佛。”
“你!!”
被按在地上的高大龍猛地抬頭,那張化作無塵的僧人臉龐,露出怨毒憎惡之色。
還不等他叫罵,蘇大為五指一抓。
“給我出來!”
鯨吸之術!
無形的勁力透入高大龍四肢百骸,將他體內每一分力量都擊碎。
高大龍的身體猛地顫抖,就像是觸電一樣。
“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無塵驚恐的叫聲中,蘇大為冷笑:“找到了!”
右手抓起,鯨吸之勁仿佛長鯨吸水般,搜刮遍高大龍全身,將那一縷異種氣息,自高大龍體內強行剝離。
一團似人臉,似水母般的怪物,自高大龍體內,被蘇大為抓了出來。
無數的觸手瘋狂的扭動著。
那是一張長著無塵臉的怪物。
每一條觸須都瘋狂蠕動,蔓延,觸須上的吸盤不甘心的吸附著高大龍,還想掙扎。
蘇大為聲音如九天上傳來:“你們不該惹到我,不該動小蘇,今日,我讓洛陽再無沙門,不過你看不到了。”
“不——”
一聲凄厲的尖叫聲。
那團怪物被蘇大為五指一捏,仿佛煙幕被擊碎。
瞬間破滅消逝。
躺在地上的高大龍,也在這一瞬間張開了眼睛。
“賊你媽!”
他咬牙切齒的咒罵著:“那個和尚,賊和尚敢奪我意識,我必殺了他!”
“先回答我的問題。”
蘇大為看向高大龍:“小蘇去哪了?”
“你問我?”
高大龍額頭上青筋浮起,血紅著雙眼暴怒道:“我怎么會知道?我被那禿驢奪了意識!”
怒罵了一聲,他接著道:“不過你家的黑貓追上去了,還有那只白猴詭異。”
“那是幻靈。”
蘇大為若有所思。
“開國縣公。”
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蘇大為與高大龍轉頭看去。
看到一個年輕道人,正立于一處屋頂,向這邊張望。
蘇大為認得對方,是李淳風的孫子李仙宗。
李淳風致仕后,由嫡子李諺繼任太史令。
李仙宗也在太史局里任職。
這名年輕異人,站在飛檐之上,向蘇大為抱拳道:“阿翁舊傷復發,還在靜室調養,阿爺去圣人那邊了,這邊是我在負責。我看到那和尚向那個方向去了,但是此人古怪,我不敢靠得太近。”
李仙宗向著西邊方向指去。
蘇大為點點頭:“多謝仙宗,代我向你阿翁道謝,我先去追回小蘇,遲些再敘舊。”
李仙宗在此,而且替自己指明方向。
自然是念著李淳風與聶蘇、蘇大為的情份。
大唐對異人的掌控,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蘇大為也是后來才知道。
昔年李世民登上帝位后,除了重組緹騎,做為守護李唐皇室的異人力量。
還大力網羅天下異人和儒道釋三門大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有不從天子者,皆殺之。
世人只知道大唐開國,與東突厥有一場國運之戰。
卻不知道,其實同時,還有另外兩場戰爭。
一場是網羅天下異人。
將其中最佼佼者,收入太史局。
不從者,皆被大唐肉體消滅。
此后,太史局分明暗兩部。
明部,是掌管皇家天象、占卜、風水運勢、紫薇星象、推算歷法節氣。
暗部,則是將臣服于大唐的異人,匯聚在一起。
那才是李唐強大的依仗。
第三戰場,則是通過太史局網羅的異人,以李淳風和袁天罡為首,對大唐境內的詭異,進行清剿。
那一戰后,詭異元氣大傷。
不得不被迫接受城下之盟,隱于地下。
從此,再沒有大規模的興風作浪。
只是在太宗皇帝病重那一段時間,才又有詭異出巡,諸多異象。
顯示詭異按捺不住,蠢蠢欲動。
但隨著李治登基,天下重新穩固。
太史局再一次占了上風,將天下詭異鎮壓。
后來那些異人力量,被一分為三。
一部在太史局手中。
一部在百騎和緹騎手中保護皇室。
還有一部,隱在不良人里,維護大唐日常秩序。
蘇大為穿越前這具身體的父親,蘇三郎。
正是其中之一。
當然,隨著蘇大為抽調不良人中的異人組建都察寺,專司情報。
現在大唐的異人被一分為四。
但其中最精華的部分,仍在皇室緹騎與太史局中。
辭別李仙宗后,蘇大為腳步一頓,向著他指的方向追去。
身后高大龍大怒:“等我,我也要找那和尚報仇!”
“等不了,你自己跟上。”
蘇大為丟下一句話,身體早已消失。
他掛念聶蘇,心急如焚。
同時也知李仙宗和太史局會照拂自己家里,柳娘子也有李博、李客等人照顧。
如此他才能放心去追劫走聶蘇的和尚。
這一刻,他已經動了殺機。
誰勸都沒用。
哪怕是圣人…
就算李治想阻止,他也必在圣旨到來前,將擄走聶蘇的妖僧和相關人等,盡數消滅。
除惡務盡。
蘇大為心中暗怒。
不光是對那些暗處敵人,更是對自己。
管什么唐律,管什么以直報直,既然沙門不講規矩,要玩這些手段。
就應該屠光他們。
永絕后患。
一座座巷陌、閭坊被蘇大為掠過。
西邊那個方向,盡頭處,是白馬寺。
蘇大為人在高速狂追中,天視地聽的神通已經張開。
數息之后,他的眼中紅芒一閃。
聶蘇和那僧人的模樣,通過異人的感知,躍入腦中。
“找到了!”
人在空中,右手隔空抓出。
“給我出來吧!”
前方數十丈外,白馬寺殘破的大門,此時顯得異常冷清。
大火之后,斷壁殘垣,只有數座孤零零的佛塔,歪歪斜斜的透出。
蘇大為一手抓下,當前一座斜塔,發出劇烈轟鳴。
整個塔尖仿佛被無形大手抓住。
斜斜向上飛起。
煙塵沸騰。
自那煙霧中,一個白衣的和尚,肩膀上扛著聶蘇,從斷塔中一躍而起。
“想逃?”
蘇大為一聲冷笑。
邁步走去。
“孔子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當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我不欲多殺,但你們不知好歹,一再觸我底線…”
“今日之事,我要你佛門自洛陽除名。”
一句話,邁一步。
第一步時,他還在數十丈外。
第二步,已經到了白馬寺破敗寺門前。
第三句說完,已經出現在白衣僧人身后。
那白衣僧正展開神足通瘋狂逃命。
聽到蘇大為的聲音自腦后傳來,一時大駭。
“你…”
“把小蘇還給我,然后你們可以死了。”
蘇大為一手抓起,將聶蘇,連同那白衣僧的一只胳膊,狠狠奪去。
一聲裂帛聲響。
白衣僧慘叫一聲向前跌去。
斷臂處,血霧狂噴。
他踉蹌了幾步,吃力的回頭,向蘇大為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你中計了。”
白衣僧人的臉,赫然便是白馬寺方丈無塵。
蘇大為心中不由一驚。
無法肯定是死了。
白馬寺失火那一夜,自己親手殺的。
絕不會有假。
但是方才高大龍突然變做無塵的臉。
自己從他體內揪出一團異種意識。
可那團意識已經被自己粉碎了。
而眼前的白衣僧,又是無塵的臉,無塵的聲音。
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無塵,是殺不死的嗎?
蘇大為的目光,向自己手上看去。
剛剛被奪回的小蘇,突然劇烈變化。
化作一根禪杖。
禪杖看起來似有幾分眼熟。
“幻術?”
蘇大為大怒:“小蘇在哪里?”
“哈哈哈,你找不到他,你永遠找不到他!”
斷臂的無塵哈哈狂笑,從他的喉嚨里,驀然傳出一個陌生的聲音。
像是幼稚孩童的尖細笑聲:“乖乖做我沙門護法。”
“妖術幻術,旁門左道!”
蘇大為眼中血絲浮現。
天視地聽之術,向四面八方擴張。
他怒,心中有一座火山般的殺意,想要宣泄。
神通越大,心魔越盛。
他已經不想再忍了。
但在這之前,一定要將小蘇救出來。
然后,屠了這里。
就在此刻,右手猛地一痛。
方才手里握住的那根禪杖,那根化作小蘇的禪杖上,驀然佛光大盛,千萬縷金絲如雨般灑落。
落在蘇大為的手上、身上、臉上。
要將點點金色,將他包裹,滲透。
“這是空玄的禪杖,你殺了我們,現在我們來找你報仇了。”
無塵咬牙切齒,發出詭異而陰森的笑聲。
那禪杖上,同時發出空玄沙啞的笑聲。
“你以為殺了我們?不,你殺不死的,我們是佛,脫出輪回,達到彼岸…”
“妖言惑眾。”
蘇大為冷靜的聲音,將一切聲音都奪住。
那滲向他皮膚的金色,陡然化為點點金珠,從他身上彈開。
無塵的臉上,露出錯愕之色。
金色禪杖被蘇大為狠狠向地上一插。
如洪鐘大呂般。
嗡鳴聲里。
禪杖瞬間粉碎。
上面空玄的幻像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撕扯粉碎。
“輪到你了。”
蘇大為一手向無塵抓出:“交出小蘇,或者,我搜刮你的魂魄,一樣能得到答案。”
“不管你是什么東西,這白馬寺是什么魔窟,惹到我,是你們最大的錯。”
蘇大為手還未抓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經籠罩方圓數十丈空間。
鯨吸之勁的領域。
四面八方的元氣陡然變得深如泥沼,又像是汪洋大海,無窮的潛流和漩渦,不斷沖擊著無塵的身體。
隨時要將他撕得粉碎。
無塵臉色大變。
單掌豎在胸前:“無量光,無量壽,無量諸佛!”
隨著他焦急的吟唱。
一道金色光輪,自他腦后升起。
如畫中佛陀一般。
“玄奘法師在世時說過,佛陀并不是神,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一切以佛陀顯圣者,皆為魔子魔孫。”
蘇大為冷笑,一步踏出。
四周空氣涌動。
發出可怕的呼嘯。
那是大海在怒吼。
整個白馬寺,仿佛被大海吞沒。
一望無際的海浪怒吼著,巨浪狂涌。
沖擊得無數佛塔、舍利、殘存的佛寺,以及眼前的無塵,他身后的佛陀化身,搖搖欲墜。
無塵大為震駭。
雙眼先是恐懼,接著是狂喜。
“好好好,你比我想的還要強大,如果收服你做我門護法,可護佑我門百年!”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隨著無塵瘋狂的吟唱。
身后金輪佛光大放。
佛陀化身一化為三。
三尊佛陀圍住蘇大為,同時翻掌下壓。
“意識,剝奪。”
金色佛陀化為黑暗。
無盡黑暗吞噬一切,包括意識,元神。
蘇大為的動作瞬間凝固。
無塵長呼口氣,這時才感覺到斷臂的疼痛。
他慘哼一聲,伸手按住淌血的肩膀斷口。
五指合攏,淡淡的金光涌起,將傷口封住。
因為劇痛,額頭上滿是冷汗。
他抬頭看向蘇大為。
見他如一尊雕像一樣。
高大的身形靜靜的佇立在白馬寺的廢墟中。
無塵不由長呼了口氣。
還好,自己這門神通,能從五感剝奪到意識領域。
在蘇大為的意識領域,他仍以為自己活動,在于幻想中的無塵搏殺。
但在真實世界,他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無上妙法,不可思量。”
無塵低吟一聲。
緩緩走上前,想再封住蘇大為身體幾處經脈,就在此時,蘇大為的眼珠忽然一轉。
眼中神光熠熠,如利刃劈中無塵。
猝不及防下,無塵慘叫一聲,被蘇大為目光中的力量,劈中胸膛。
胸前佛珠迸碎,月白僧袍瞬時被鮮血染成紅色。
他踉蹌后退,勉強穩住身形。
難以置信的低頭看向自己胸口,再抬頭看向面前的蘇大為,聲音顫抖著道:“你…你不是…”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眼耳口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一切受想行識,照見五蘊皆空。”
蘇大為每念一句,便向前走一步。
他身上金光大放,竟隱隱有佛光寶相。
看見這一幕,無塵激烈戰栗起來:“你用的…你用的是我門心法…”
不是放火場那晚用道門法術催動。
蘇大為此時身上展露的,就是實實在在的佛門心法。
是三脈七輪,是梵語查克拉。
那種玄之又玄,又深奧絢爛的佛光,越來越盛。
無塵不由尖叫起來:“你怎么會我門神通?你從哪里來來的!”
“不是偷。”
蘇大為眼帶譏誚。
“我曾于玄奘法師座下聽經,于佛門空性二字,我不比你知道的少,不光是法相宗心法,禪宗我也略知一二。”
“禪宗?”
無塵整個人都懵逼了。
此時禪宗方傳到六祖慧能身上。
還未在南方開枝散葉。
遠未如后世那般聲名遠播。
無塵正在震驚,就見蘇大為右手抓來。
這只手,看著很慢,實則很快。
一抓之下,整個空間都發生了扭曲,無窮無盡的光芒向蘇大為的手掌匯聚。
仿佛那是一個巨形的黑洞。
“交出小蘇,我考慮留你元神,否則今天將你挫骨揚灰,形神俱滅。”
“不可能,你殺我多少次我都能復活,我佛無量,無量壽…”
蘇大為眼中譏誚之色更濃。
“無量壽?佛陀都死了,誰給你無量壽,死。”
大手一抓,宛如巨鯨吸水。
一股可怕的吸噬力量,透遍無塵身體,將一團灰黑色的氣息,自他面上拔出。
那是一個長著無塵的臉孔,揮舞著無數觸須的怪物。
猶如一團水母,又帶著氤氳煙氣。
就是這種東西,先寄居了高大龍,又寄居在這個“無塵”身上。
蘇大為右手緊抓著水母般的怪物,抬頭看去。
站在那里的獨臂僧人,早已變做了一個陌生的沙彌。
此時正一臉懵逼的呆看著蘇大為。
對于之前的事,全無一點記憶。
蘇大為右手的水母怪物激烈掙扎著,發出似人非人的尖叫聲。
無數觸手吸盤瘋狂擴張,想要吸噬住什么。
“死吧,怪物。”
蘇大為五指一抓,那怪物猛地一震,身體寸寸崩碎,坍塌成灰。
就在此刻,面前那獨臂沙彌臉孔猛地一變。
左右扭曲著,生出另一個人的臉孔。
就像是有另一個人,自他身體里鉆出。
那是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童子。
眉清目秀,眉心一點紅痣。
脖上戴著金圈。
有如傳說里的紅孩兒,或者善財童子。
但是此刻這童子臉上表情獰惡,瞪著蘇大為吃吃笑起來。
“嘿嘿,蘇大為,你便是蘇大為,果然有點本事,還精通佛門心法,有趣,哈哈有趣。”
“你是什么東西?”
蘇大為精神如潮水般擴向四周。
天視地聽,搜索附近有沒有異常,或者有人藏在哪里。
以他的經驗,如果要操控別人的身體,須得異常強大的精神力量。
一般不會距離太遠。
但奇怪的是,經由他的六識搜索,竟沒在附近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哈哈,你找不到我的真身,我,是金剛三藏。”
“金剛三藏?是一個童子?”
蘇大為左手一伸,一把扼住僧人的脖頸,那小童子努力掙扎著,從尖利的口發出吱吱叫聲。
“怪物,你也算是沙門?恐怕是魔子魔孫,魔王波旬之輩,寄宿于佛門,想要竊取佛果吧。”
蘇大為聲音陡然一變,厲聲道:“交出聶蘇,否則不論你們有多少人,我一個個殺過去,將你們盡數殺光。”
“咯咯咯”
那小童子咭咭怪笑起來。
“你當我不敢?”
“殺光,殺光,哈哈,你當然敢。”
金剛三藏神情一變,說不出的陰森怨毒:“我秘宗一門因為你屠殺邏些城,幾乎隕失殆盡,這個仇,我們遲早要算一算。”
“秘宗?邏些城?”
蘇大為臉色微變,突然道:“你是從吐蕃來的秘宗僧人?”
一瞬間,許多未曾想到的事,全部串聯起來。
許多困惑難解的事,一下子有了答案。
難怪這些和尚要為難自己。
自己滅了吐蕃,將他們棲身之所毀了,這些秘宗僧侶不恨才奇怪。
昔年玄奘法師赴天竺取經,得到凈飯王的禮遇。
但是在玄奘返回大唐后,凈飯王逝世。
天竺由此分裂。
就連天竺佛法祖庭爛陀寺,也遭到戰火洗禮。
最后殘存的僧侶帶著拚命護下的佛典,翻躍喜瑪拉雅雪山,逃往吐蕃。
選擇在崗仁波齊山重新匯聚。
恰逢吐蕃發展壯大,雄心勃勃,想一統雪域,便支持這些僧侶立教。
以沙門密宗傳教,吞并,和驅逐了原始的本教。
按原本的歷史,密宗此后在吐蕃高原繁衍生息,代代相傳。
但這一切,被蘇大為打斷了。
隨著吐蕃王朝最強的軍神祿東贊兵敗。
隨著邏些城覆滅,整個雪域帝國,被大唐鐵騎踏碎。
自此并入大唐版圖。
那些密宗僧侶,也沒了棲身之所。
從高高在上的佛子,變成喪家之犬,四處躲藏。
“好,好你個金剛三藏,我蘇大為不去踏平你們,已經是你們佛陀燒了高香,居然還敢還招惹我?”
蘇大為冷笑起來:“不怕我犁地三尺,率鐵騎十萬,將密宗徹底抹去?”
“哈哈哈,今日你惡了大唐皇帝,以后還想掌軍權嗎?”
金剛三藏嘻嘻怪笑。
笑聲里,透著說不出的惡毒。
“是嗎?或許吧,不過…”
蘇大為平靜的道:“就算我一人,哪怕上窮碧落,只要我想殺的人,誰也救不了。”
“你…”
蘇大為手指一收,無形的力量擠壓下去。
獨臂僧人的腦袋仿佛西瓜般爆開。
無頭的尸體緩緩倒下。
蘇大為環目四顧,聽到空氣里,傳出金剛三藏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殺不死我,殺不死我,我會化為幽靈,纏著你,折磨你,每一個與你相關的人,我都會抓住他們,折磨他們,包括你,也會被抹去意識,做我沙門護法…”
惡毒的叫聲,宛如詛咒,在白馬寺中回蕩。
無數寺中僧侶,聽到動靜,執著銅棍從各種建筑中沖了出來。
蘇大為平靜的看著這一切,吐氣開聲,他的聲音如雷霆般籠罩整個白馬寺。
“白馬寺為小乘佛教,沙門祖庭,如果不想今日斷絕于此,就找個能說話的出來,否則,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回答他的,是無數閃著金色光芒的銅棍。
織成細密的羅網,向他劈頭蓋臉的打來。
“護寺護法!”
一名棍僧喝道。
“除魔衛道!”
另一名棍僧正氣凜然的高喊。
“護佑我佛!”
第三名棍僧舌綻春雷。
“我佛慈悲!”
第四名棍僧眉目清朗,膽氣雄壯。
無數的銅棍向著蘇大為落下。
一聲嘆息。
蘇大為站著沒動,只是看了這些僧侶一眼。
下一刻,空間猛然崩塌。
在他身后,隱隱浮現巨鯨幻影。
所有棍僧中的銅棍,仿佛被看不見的大手抓握,擠壓,崩碎成粉末。
這崩碎一直蔓延,從銅棍到眾棍僧的雙手,到他們的身體、心臟,一直蔓延到頭顱。
最后,盡皆化為齏粉。
整個天地間,除了刺鼻的血腥氣,再也不見一絲痕跡。
“從今以后,白馬寺除名。”
蘇大為淡淡的道。
“惡賊,你…你敢屠我寺僧!”
遠處,傳來一聲暴喝。
赤須赤袍的空見圣僧怒吼著奔出。
他的身上涌動著古怪的氣息,隱隱有佛光閃動。
“力量?哪來的?”
蘇大為眉頭微微一皺,仔細看去。
他的目光仿佛精準的手術刀,從空見胸膛刺透進去。
穿過僧袍,肌膚,筋膜,一直深入內臟和骨髓。
沒有。
他的舍利確實碎了。
但是在體內卻有另一種力量在支撐著。
“密宗的神通嗎?”
蘇大為心下了然。
在他穿越前的那個世界,就流傳著密宗多神通手段,多降魔的法術。
后來他知道,那是吐蕃各密宗融合了本教,有著近乎惡鬼的巫術,還有種種兇惡咒術。
在沙門中,密宗戰力第一。
后世吐蕃,這些密宗僧侶,有一個時期曾以人皮做鼓,腿骨做槌。
人皮為畫,頭骨做念珠。
種種兇惡之處,比妖巫還要邪祟。
后世偏有許多人信這密宗。
不以為惡,反而迷戀其中神通法門。
甚至還流傳著密宗有一種“破瓦法”,乃是保留靈識,轉世重生,輪回不滅,來世再修行的法門。
之前那金剛三藏的意識能不斷轉移寄居,就有點這個味道了。
包括剛才見到的那小童子的樣貌,蘇大為都懷疑,并非是金剛三藏的本體。
說不定只是被哪個密宗老鬼寄居的憑依。
“佛敵!佛敵!!”
“你毀我寺,殺我僧眾,便是與天下沙門為敵!”
“凡你所在,天下沙門皆可殺之!”
從另外兩邊,同時沖四大圣僧中的空聞、空性。
“你們說錯了。”
蘇大為佇立在那里,猶如不動的巨山,巍峨而高大。
他的身形無限拔高。
這一瞬間,竟像是比白馬寺中最高的佛塔還要高大數分。
這當然只是一種錯覺。
是蘇大為精神意識擴張到極致的表現。
整個白馬寺方圓,皆在他意識的籠罩下。
異人二品,地仙之境。
對他的真正可怕,空見等人,一無所知。
哪怕是金剛三藏,也過于迷戀自己能不斷輪回,神識不滅的密宗神通。
“不是你們要殺我,是我,要滅了你們這些魔子魔孫。”
蘇大為的聲音平靜如湖,籠罩整個白馬寺。
“貪嗔癡慢疑,你們做到了什么?什么狗屁沙門,不過是借著佛陀名頭,披著僧衣的魔子魔孫。”
蘇大為右掌一翻,舉手下壓。
“今日,我替玄奘法師,抹去你們這些魔子,還沙門一個清凈。”
“你…”
空空空!
天空中,無形的巨掌凝聚成形。
在巨掌后,乃是一尊金色佛陀。
它無邊巨大,盤坐于云空之上,雙眼微闔,平靜的向下推掌。
這是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
佛陀巨掌轟然下壓。
整個白馬寺,無數僧侶從各種狼狽奔出,仿佛末日降臨。
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只有那只金色巨掌,不斷下壓。
“佛敵!”
“惡賊!”
空見、空聞、空性三僧舉掌上頂。
從他們身上,隱隱浮現金剛三藏的童子相。
聲音忽高忽低,忽男忽女。
“蘇大為,沒用的,你就算屠了白馬寺,也找不到我。”
“你要保護的這個女人…嘿嘿,我倒是發現一個秘密,你把這秘密藏得真好啊,不知你們的皇帝,若是知道你與詭異…”
轟隆!
金色巨佛掌從天而降。
空見、空聞、空性三大圣僧,身形仿佛被壓縮到極致,轟然爆散。
當真是形神俱滅。
不留寸灰。
這種粉碎狀態,都碎到粒子層面了。
絕不存在任何復生的可能。
除非金剛三藏牛逼到能進入量子領域。
不光是三圣僧,整個白馬寺被夷為平地。
所有大火后殘存的建筑,還有僧眾,在一掌之下,全被粉碎、破滅。
蘇大為聲音響徹天地:“佛陀說,世界分成住壞空,爾等魔子竊居白馬寺六百余年,由壞到空,也算是你們應有的報應。”
沒人回應。
所有的僧眾,被他一掌粉碎。
真正想要殺人的二品異人,區區白馬寺,拿什么擋?
用頭去頂嗎?
所有腦袋都頂破了,形神俱滅。
整個廢墟,從天空往下看,便是一只巨大的掌印。
恐怖異常。
一切生靈,天然對巨形之物,有著發自靈魂的恐懼和敬畏。
這一刻,就連金剛三藏也被震懾住了。
仿佛失聲一般,不見一絲聲音。
整個天地,仿佛只有蘇大為一個活著的生靈,無比孤寂。
“現在該你了。”
蘇大為俯視低語:“金剛三藏,你想怎么死?”
“你…你怎么會知道?你…”
“出來吧!”
蘇大為右足頓地。
轟隆一聲巨響。
白馬寺地面猛地崩塌,露出地宮入口。
那個無比幽深的洞穴。
蘇大為冷冽的聲音傳出:“在洛陽之內,天子腳下,隱藏如此大的地宮,光憑此一點,我便可代天子,屠光你們。”
如果白馬寺的僧人還在,聽到這句話,只怕會被氣得又死一次。
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人殺光了,還要占住道德高地。
一句話,我殺你,不是我濫殺,而是你們該死。
你們該死,不光是因為惹到我,更是因為你們違反了圣人律令。
老子代天行罰。
賊禿們死得不冤!
地宮入口現出的一瞬,下方傳出一個猶如幽靈鬼怪般的叫聲。
一個身影猛地躥出。
那是一個年紀六七歲上下的小和尚。
此時這和尚穿著一身金色袈裟,背上背著一人,正是雙眸緊閉的聶蘇。
聶蘇的身形比金剛三藏的小童子大得多,這般背在背上,看上去未免有些滑稽。
但金剛三藏此時臉上絕沒有半分笑意。
有的只是恐懼。
大意了。
大意了!
這蘇大為,怎么比預料的還要強。
還要狠。
整個寺的人,他說殺便殺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