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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斗法

  整個法會現場,一片混亂。

  觀眾席中的文武百官失態站起,頻頻看向紫微城樓上。

  還有看向發生爆炸的方向。

  那沖天而起的黑色煙柱。

  究竟出了何事?

  無數人寫中畫滿了問號。

  圍觀的數以萬計洛陽百姓,更是慌了手腳。

  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想逃走者有之,想駐足觀望有之,想打聽情況的有之。

  最要命的是不少百姓家就住在城東。

  如今看到城東方向傳來爆炸聲,還要那股詭異的沖天煙柱,一時嚇得六神無主。

  “啊我家在那邊,我家在那邊,該不會波及到我家吧!”

  “回去回去!我要回去看看!”

  “哎,你們攔著我們做甚?我要回家”

  “我家婆娘孩子,啊,為何攔住我等去路?”

  怒喝聲,叫罵聲,就算身邊百姓不全是想去城東的,但是不斷被人推擠著,數十,數百,乃至上千百姓,仿佛怒潮一般,一波一波的沖擊著維護秩序的金吾衛,還有負責現場的不良人。

  “百姓不得沖撞金吾衛!”

  “圣人還沒有下令,爾等不得離開!”

  負責掌管金吾衛的蕭規等舉起未出鞘的橫刀,大聲喝叱。

  沒有圣人的命令,誰也不許擅自行動。

  但是混亂的百姓已經聽不見這些話語了。

  無數尖叫聲,女人和孩子的哭聲,壯漢的怒罵聲,伴隨著蜂涌上來的百姓,猶如黑色巨浪般,不斷沖擊著金吾衛的陣腳。

  鹿角被掀翻。

  柵欄被推倒。

  身披玄甲的大唐府兵,被推得向后跌跌撞撞。

  混亂的百姓人數實在太多了。

  相較而言,維持秩序的唐軍人數微不足道。

  蕭規心中慌亂,抬頭看向辯法的兩座塔上,發現那一僧一道,各自身上透著異常恐怖的氣息。

  不妙!

  他手按著橫刀刀柄,一邊大聲喝叱,一邊偷眼再看向望臺上蘇大為的身影。

  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紫微城樓上。

  李治不知何時已然站起身。

  這位統治大唐十八載的大唐圣人,此時面沉如水,一個字也沒吐出。

  只是雙眼中,陰郁的光芒閃動。

  仿佛無盡的激雷在其中醞釀。

  “圣人!”

  左右文武重臣,并及左相閻立本、右相李敬玄,以及一圈近侍重臣,千牛衛們,紛紛跪下,膽顫心驚。

  就連武后也退兩步,盈盈下拜。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李治是大唐第三代君王,也是最為深沉的一個。

  喜怒從不在臉上。

  但是顯然,眼前辯法大會弄成這樣,李治怒了。

  天子怒了,有人要倒霉了。

  那些沙門和道人,究竟知不知道闖了多大禍?

  還有城東,究竟發生了什么?

  此時,沒人能回答這個答案。

  就只聽李治低沉,而柔和的聲音響起:“傳,都察寺寺卿,嚴守鏡來見朕!”

  一旁跪拜的人群里,李敬業在稍遠處,悄悄抬起了頭,偷看了一眼李治。

  執掌千牛衛的他,心中此時想的是:還好我在圣人身邊,眼前的騷亂應該不會牽到我,今日負責秩序的金吾衛里有人要倒霉了。

  “蘇大為,何在?”

  這是李治口中的第二句話。

  武媚娘從地上起身,向望臺那方看去,眉梢不由一皺。

  那邊望臺,本來做為大唐朝廷代表,主持會議的蘇大為,不見了。

  他本來應該替圣人彈壓佛道兩門,維持會場肅穆和秩序。

  但是顯然,他擅離職守了。

  兩座木塔上的一僧一道,似乎在對峙。

  他們身上的元氣積蓄,讓人感覺很不妙。

  任真子身上雷電奔涌。

  而周秀僧身上金色佛光大盛,口吐真言凝而不散,在虛空中形成一個大大的“戒”字。

  這不是辯法,而是要斗法的樣子。

  在下方,佛道兩門的后援團,更是摩拳擦掌,充滿了火藥味。

  葉法善、羅公遠、潘思正、劉道合。

  以及他們身后道人,人人面有怒色。

  身上青光涌現。

  四名高道雖然沒說話,但身后一眾小道士,已經向著沙門僧團戟發皆張,怒指著僧人,直叱他們壞了規矩,居然在辯法中偷用神通。

  而沙門僧人中,氣氛沉凝不散。

  比之道人們的紛亂,更像是握成拳的拳頭。

  雖然沒有回嘴爭辯,但這些沙門僧人身上佛光凝聚,像是隨時會施展佛門神通,將道人們一掌拍死。

  劍拔弩張到這種程度。

  此次辯法,完全超出了控制,如脫韁野馬一般,馳向不知名處。

  “蘇大為何在?”

  這是李治第三句話。

  這句話里,他的聲音已經隱藏不住怒意。

  此次佛道辯法,既是彰顯圣明,亦是大唐遷都洛陽后的第一次法會。

  原本是弘揚圣人之德。

  無論僧道兩門,越興盛,越襯托出朝廷和圣人的德行。

  但現在,一切都毀了。

  這令李治心中的怒火,壓抑到極點。

  隨時將會爆發出來。

  “陛下,臣在。”

  一個沉厚,冷靜的聲音突然響起。

  李治愕然轉身。

  跪拜的文武大臣愕然抬頭,立刻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紫微城頭上。

  他像是一尊巍峨大山,一座高塔,擋住了天上的太陽,投下一大片陰影。

  由于對著陽光,一時看不清他的臉上五官。

  但聽著聲音,正是蘇大為。

  人群中,李敬玄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

  跪拜在蘇大為身邊的李敬業,則是偷偷打量著蘇大為的背影,心中再次為自己的明智點贊。

  虧得沒聽阿翁的話。

  這蘇大為,實在不是個省心的人,此次擅離職守,在圣人面前如此膽大妄為,呵呵…若與此人走得太近,豈非自尋死路?

  遠離,一定要遠離此人!

  遠離此人,方能保平安。

  李敬業心中暗自打定主意。

  武媚娘上前一步,挽著李治的胳膊,輕輕于袖中,握了一下李治的手掌,提醒李治且莫因怒而亂了方寸。

  同時鳳眸張開,透出凜然之意,提聲道:“蘇大為,你本主持今日辯法,爾今出了亂子,你不但不在現場彈壓,反而無召而登紫微城樓,意欲何為?”

  這話,可輕可重。

  就看蘇大為如何回答了。

  不喊阿彌,直呼其名,可見武媚娘這次也是動怒了。

  “回圣人、武后,臣實有不得已之情。”

  蘇大為叉手躬身,語氣平緩,態度誠懇:“佛道兩門今次辯法,沙門僧人暗用神通,用佛門它心通與真言咒,擾亂道人玄真子,以至玄真子落敗。

  這是事實。

  此事須由圣人定奪。

  如今的場面,非阿彌所能決。”

  “那你為何不在辯法會場,登上此城做甚?”

  武媚娘又問。

  但語氣已經平和了些許。

  沒有方才那種興師問罪之意。

  蘇大為看了一眼武媚娘,目光投向李治道:“圣人,方才城東傳來巨響,臣知那是臣家中出事,臣掛念妻子,無法繼續履職,特來向圣人請辭。”

  “請辭?”

  李治臉色一怔。

  眼中的怒意稍卻。

  “你要做甚?”

  “妻子有難,臣這便趕回家,希望還來得及。”

  說著,蘇大為摘下頭上官帽,將其遞給剛剛站起身的李敬業。

  李敬業當場就炸了。

  一臉懵逼,結結巴巴的道:“開…開國縣公,你給我做甚?我我…”

  臥槽,你特么是不是害老子?

  老子已經不想和你有關系了,你把官帽塞我手中做甚?

  臥槽臥槽!臥勒個大草啊!

  差點當場原地去世。

  蘇大為卻看也不看他,只是向李治和武媚娘深深一禮:“臣有罪,臣告退。”

  右腳輕輕一點,身形輕盈,拔地而起。

  雙腳踏動,如登天梯。

  現場無數官員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他們做為李治身邊人,自然知道異人的存在,也見過不少高僧高道的神通手段。

  也知蘇大為是異人。

  但還從未見過蘇大為的神通。

  更沒見過人踏空而去。

  這,莫非是神仙?

  不對,太宗皇帝說過,不得人前顯圣。

  你蘇大為違制了!

  李治看著蘇大為身形冉冉上升。

  眼中閃過復雜之意,驀地向蘇大為大聲道:“阿彌,你還記得那一晚,在南書房,朕與你說過的話嗎?”

  南書房?那一晚?

  蘇大為回頭看向李治,眼中閃過一抹訝異。

  那是宮禁之亂那一晚。

  蘇大為及時出手,將詭異中的“決”擊殺。

  救下危難中的李治。

  也是在那一晚,李治曾認真的對他道:“阿彌,你不負朕,朕也定不負你。”

  這算是君臣之間的,承諾吧?

  但此次的事情非同小可。

  他等于是當眾不給李治面子。

  因為小蘇出事,他無法再在這里冷靜等待。

  而要趕回去,必用異人神通。

  這兩件事都是大大違制,那這身官身還想要嗎?

  無所謂。

  與小蘇比起來,一頂官帽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是要給武媚娘,給李治一個交代。

  至于之后如何處置,那是李治的事。

  并不放在他的心上。

  只要小蘇平安。

  只要小蘇無事。

  此時聽得李治說法,顯然是在極力挽留。

  似乎這位主宰大唐十八載的圣人,也察覺到了,蘇大為這一去,可能會永遠離開自己。

  蘇大為深深看了一眼李治與武媚娘,轉身,身上元氣涌動。

  整個人化作長虹,騰空而去。

  空氣被劃出長長一道氣浪,雪白涌動。

  宛如一條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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