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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翻手為云

  “阿郎,我…”

  話音未落,只聽得屋外傳來高舍雞略帶喘息的聲音“阿郎,來了!”

  “誰來了?”

  “是…是都察寺的人,還有持右相令的武候。”

  聞言,蘇大為與安文生都還鎮定。

  李博則是身子一震,心中暗驚莫非,真像阿郎說的,那些人,乖乖將客兒送回來了?

  他再看蘇大為,與平日又不相同。

  平日只覺得蘇大為處變之驚,謀定而后動。

  但此時突然覺得,蘇大為在云淡風輕之下,只怕早已運籌幃幄,算好了一切。

  如此強大的預見能力,只怕蜀之諸葛亦不及!

  李博心中激動,不待蘇大為交代,便跟著高舍雞一起,匆匆迎往府外。

  他要親眼看一看李客才能放心。

  最好是親手接客兒回來。

  行至大門,早見蘇府下人立在大門兩側,有的執杖,有的執棍,一副忠心護院的架勢。

  李博看了只在心中感概。

  人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如今開國縣伯府上也差不多。

  這些奴仆連日被長安的世家高門舔著臉拜訪,居然都不把都察寺和右相派來的人放在眼里了。

  當真是心高氣傲。

  而且還有一些表演給開國縣伯看看,表示自己忠心護主的心思在里面。

  李博也懶得去管這些。

  三步并做兩步,喝開這些護院的仆役,抖了抖衣袖,昂首走出宅門。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亮堂堂的。

  想想客兒昨夜失陷于敵,不知吃了怎樣的苦頭。

  如今終于能夠回來。

  他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劫后慶幸,還有重見兒子的歡愉。

  “客…”

  下一秒,笑容僵在臉上。

  李博的目光掃過全場,只看到執著橫刀等武器的都察寺明部的差役。

  還有手執角弩、橫刀、盾牌的武候。

  在遠處的巷口,早有都察寺的人搬來拒馬和柵欄,封住路口。

  房頂上,還隱約見到都察寺的異人身影掠過。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

  李博張了張嘴,怒道“你們這是做甚?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一名灰衣大漢從人群走出,向著大明宮的方向叉手道“我等自然知道這是開國縣伯的府上,但上峰有令,不得不遵。”

  “上峰?誰下的命令?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

  “下令者,是都察寺卿,寺卿有令,封鎖蘇府,不得走脫一人。”

  大漢皮笑肉不笑的說著。

  眼神瞥向一旁“潘將軍,您怎么說?”

  那位被他稱做潘將軍者,身長七尺余。

  肩寬腰圓。

  身披魚鱗鐵甲,胸前一塊明晃晃的護心鏡。

  頭戴金盔,兩膀上,各有一個造型猙獰的獸吞。

  他腰扣犀牛皮帶,上掛橫刀與短刀。

  戴著金屬腕的右手有意無意間,摸在橫刀一側。

  那是一個隨時可以拔刀的姿勢。

  這是一個軍中老行伍。

  楊博看向他,心中又驚又怒,又是寒意大盛。

  情形不對。

  客兒呢?

  這些人怎么敢圍蘇大為的府邸?

  都察寺卿下的令?

  他有這么大的膽子?

  都察寺不過是圣人的爪牙,如何敢這么做?!

  這位潘將軍,看身上衣甲飾物,應該是左右領左右府的人。

  只是不知隸屬哪一衛。

  職權究竟如何?

  這些念頭自李博心中閃過。

  就見那位潘將軍輕拍腰扣,挺胸沉聲道“本將奉右相之令,率軍護著開國縣伯府,不可放任何人進出。”

  “你…”

  名為護著,實際上不就是變相軟禁?

  李博指著這二人厲聲道“開國縣伯深受圣人和武后器重,待結束休息,便是新晉兵部尚書,你們怎敢…”

  “對不住!”

  潘將軍圓眼一翻,手按橫刀一臉不耐道“上有令,不敢違。”

  左邊的灰衣大漢皮笑肉不笑的叉手向大明宮“待寺卿請旨下來,自有交代。”

  請旨?

  李博臉色劇變。

  這意思是,現任都察寺卿去朝會上向圣人請旨去了。

  請的什么旨,不用猜都知道,必定是彈劾蘇大為,請圣人授都察寺緝拿問罪的旨意。

  而這右相,必與都察寺寺卿沆瀣一氣,聯手彈劾,一起向圣人施壓。

  糟了!

  李博臉色劇變。

  這一瞬間,他將對李客的擔憂強壓下去。

  勉強恢復幾分冷靜道“我府中須有仆役出去采買,否則今日菜食…”

  “對不住。”

  那位潘將軍鼻孔向天,依舊是一張撲克臉狀。

  “右相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你!”

  李博氣得頭發倒豎。

  自從蘇大為回長安以來,何曾有人敢這么對蘇府的人說話?

  哪怕是蘇府的下人,出門也都是被人哄著抬著。

  長安上下不知多少高門大刻,想要巴蘇蘇府的人,想要與蘇大為搭上關系。

  眼前這軍漢,居然如此倨傲。

  絲毫不給蘇大為面子。

  都察寺那位灰衣大漢,也同樣陰笑道“不是咱們不想給府上通融,兄弟們都是大早上趕過來,大家都是水米未進,還不是為了上面的一句話?互相包涵些個。”

  包涵?

  我包涵你大爺!

  李博險些把牙咬碎。

  他不是不知變通的人,衣袖中已經暗自摸到了些金銀。

  原本想嘗試一下,但看這二人態度,還有周圍那些人的目光,心中知道這條路不可行。

  只有含恨退回門內,厲聲道“關門!”

  “我提醒各位,只要不出來,一切好說,若是有人想偷奸耍猾,休怪兄弟們刀箭無眼吶”

  厚重的宅門外,傳來那灰衣大漢,帶著嘲弄的聲音。

  “賊你媽!”

  李博狠狠一跺腳。

  回頭看到高舍雞一臉無辜的看著自己。

  “守好大門,沒有阿郎允許,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喏!”

  高舍雞忙叉手應喏。

  李博自己,則如瘋了一般,提起衣襟,邁開大步向著內宅沖去。

  天可憐見,自從跟了蘇大為,他這身手不知荒廢了多少年了。

  如今人至中年,在大唐算是老年人了。

  居然要和年輕人一樣,拔足狂奔。

  實在是情況危殆,完全出乎李博的預料。

  之前蘇大為那樣淡定,把話說得那樣輕松。

  但眼前看到這一切,完全不是這樣。

  這是一副王候之家,大難臨頭的末日景象。

  只要圣旨一到,只怕便是破家滅門。

  我的阿郎啊,這次你真的料錯了。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同時與都察寺和右相作對。

  右相,那是好惹的嗎?

  都察寺,那是好對付的嗎?

  急得一頭大漢的李博,現在已經無心去思考兒子李客的事。

  相比生死不知的李客,現在更重要的是,蘇府如何逃過這一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果蘇大為倒了。

  到時別說李客,就連李博,連安文生、周良、高大龍、高大虎,都察寺的暗樁,長安的生意,許多跟隨蘇大為的人,都要倒霉。

  都是破家滅門,誅連九族的大禍。

  阿郎啊,你這次真的錯了!

  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若阿郎想見圣人和武后,一定可以。

  就算都察寺和右相,也不可能只手遮天。

  只要阿郎見到圣人和武后,一定可以扭轉乾坤。

  “見?”

  蘇大為一臉納悶的看向氣喘如牛,跑得大汗淋漓的李博,眉頭擰在一起。

  “我為何要見圣人和武后?”

  “阿郎!”

  李博艱難的喘息著,顧不上氣喘勻,斷斷續續道“不是任…任性,的,時候,現今,唯今之計,只,只有你去,去見圣人,才有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

  蘇大為看向安文生。

  卻見這白胖子也正像自己看來。

  安文生的表情十分古怪。

  那是一種強忍悲痛的神色。

  “文生,你忍得很辛苦?”

  “沒有沒有。”

  安文生揮舞著白胖的手掌“我們是專業的,噗…”

  李博看得冷汗都下來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安大爺,你居然,居然還笑出來了。

  你這是早飯吃太飽吃撐住了嗎?

  “對不住,不是有意的,我還是不夠專業。”

  安文生強忍著說了一句,竟把頭埋在桌上,雙肩拚命聳動。

  李博看得目瞪口呆“安…安郎君,是在哭嗎?”

  “不是,他神經病犯了,別理他。”

  蘇大為走上來,拍了拍李博的肩膀“現在什么也不要做。”

  “什么也不要做?”

  李博冷汗都下來了。

  “外面都察寺…”

  “不足為慮。”

  蘇大為氣定神閑的道“等著吧。”

  都火燒屁股了,還等什么?

  李博一臉呆滯,看到蘇大為走到書房桌前,安然坐下。

  他的手伸出,擺弄著桌上的茶具,然后一絲不茍的,居然在煮茶。

  他居然在煮茶!

  李博只覺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

  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頭,又全都凍結住。

  “阿…阿郎…我們就什么也不做?”

  “不,還是要做的。”

  蘇大為想了想,向他道“坐下,品茶。”

  品茶?

  李博這一瞬間,居然有了掀桌子,把桌上那些精美茶具全都摔個稀巴爛的沖動。

  若有盆子杯子什么的,也一并砸了。

  還能不能行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哪來這么大的心臟,還品茶?

  若不是蘇大為說這話,李博只怕殺人的心都有了。

  老子舍了兒子,舍了性命與你共同創意,你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品茶。

  做人怎能如此?

  人不能,至少不能…

  這么缺心眼吧!

  千般怨念,萬般憤恨,最終,在蘇大為氣定神閑優雅烹茶的動作中。

  李博吞咽了一下口水,默默走到蘇大為下首跪坐。

  “我一定是瘋了。”

  他心中苦笑著,感覺自己精神錯亂。

  “退朝”

  含元殿上,太監扯著嗓子高聲宣叫。

  執首的金吾衛,千牛衛,齊聲唱頌。

咚咚咚咚  數通鼓聲次遞傳出。

  宮門大開。

  傳信的緹騎飛馳而出。

  “拿到了!”

  朱雀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低聲竊笑。

  看著那緹騎帶著傳旨太監,狂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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