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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天色有些晚了。”
高大龍的聲音束成一線,傳入蘇大為的耳中。
他們現在正跟著雪子穿梭于山林間,尋找雪子口中,那個有著“疫毒”的苗寨。
經高大龍提醒,蘇大為透過頭頂匆匆掠過的枝葉,看了一眼天色。
已經接近傍晚了。
按這個時間,等找坳寨子,只怕天都黑了。
蘇大為隱隱有一種猜測,就是那種中疫毒的“喪尸”,就和真正的喪尸一樣,是喜歡夜間出動。
否則,當日自己在黃安縣,白日里,怎么不見他們出現。
卻在晚上,在燒了主薄的房屋后,引出那么多怪物。
這或許說明:
第一,他們不喜歡白天活動,或者根本就白天不動。
第二,他們并不怕火,那晚上房屋的火,對那些行尸一樣的怪物沒有任何威懾力。
第三,這種怪物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的意識,只憑本能動作,目前并沒有遇到厲害的,但是也要傷到他們的頭顱和脊柱,才能徹底消滅掉。
只是攻擊身體和四肢,并不能使他們失去行動能力。
妥妥的大唐版行尸走肉。
天色若黑了,那個寨子只怕會遍地都是怪物吧?
時間彈指即逝。
夜暮初降。
雪子終于停下腳步,指著前方山谷口道:“就在那里,那邊有一個木寨,里面還有木樓,那天我從這邊經過,里面的叫聲引起我的好奇,所以過去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那個怪物,向我沖了過來。”
“那寨中,那樣的怪物有多少?”
“我沒細數,總之很多,應該很多。”
她先有些不確定,但隨即加重了肯定的語氣。
“過去看看,大家都小心些。”
蘇大為道。
明崇儼此時卻顯得有些憂色:“如果這個寨子都被感染了,都成了那種怪物,那附近許多羌苗人的寨子,是不是都會變成怪物?這…這種傳播速度,實在太可怕,如果只是劃破皮膚,通過血液傳播,一定不會傳這么快。”
“我說過,最可怕的瘟疫,是通過水源、食物和空氣傳播。”
蘇大為的臉色異常沉靜,喃喃道:“但愿這次不是。”
但愿不是,但十有八九,就是。
以他后世人的理解,所謂蠱蟲,瘟疫,疫疾,都屬于微生物,病毒。
是病毒,就能通過手口傳播,通過呼吸空氣傳播。
人類與各種生物的戰爭,從古至今從未停止過。
可惜,以大唐的生產力,如今無論如何,搞不出科技樹,對病毒束手無策。
后世還能搞搞疫苗,現在都別想了,洗洗睡吧。
搖了搖頭,蘇大為收懾心神,在雪子帶領下,與明崇儼、高大龍放輕腳步,悄然潛向那處山谷間的木寨。
寨旁有水。
蜿蜒的溪水,環繞著木寨而過。
木寨背后,是一片起伏的高山。
看上去,背山面水,風水甚是不錯。
但剛剛走近,蘇大為等人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很臭。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
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懂。
“我記得去主薄家那一晚,推開門時,我們也聞到過這種味道。”
“小心。”
諸人相互提醒,提高警惕。
雪子抬起胳膊,用雪白的衣袖捂住口鼻,從袖下傳出略微沉悶的聲音:“好重的尸氣。”
蘇大為見她不愿向前,向明崇儼他們示意了一下,從自己袖中取出那日做的口罩,給自己戴上。
“戴好口罩,會好受點。”
說完,在雪子驚異的目光下,歉意道:“沒有多余的口罩了,你暫且忍一忍,要是氣味太難聞,可以在這邊暫歇,等我們進去查完,再與你會合。”
說完,不待雪子反應,他便腳步一點,身形陡然加速,穿入寨中。
明崇儼如一片飄起的白云,緊隨其后。
高大龍左右看了看,眼中隱隱閃過一絲血芒。
他的身子一旋,地下泥土崩飛,身形瞬間沉墜下去。
一沖入寨中,方才那種臭味愈發濃烈。
此時夜色漸沉,星月卻還未升起。
整個木寨,在夜色中透著異乎尋常的沉寂。
一種毫無生機的死寂。
蘇大為運足目力,雙眼隱隱閃爍光芒,四周的昏暗一時大亮。
一眼掃過去,心弦為之一顫。
好多尸體。
他們死狀千奇百怪,或橫或蜷,或側或臥,遍伏滿地。
地上有早已凝固成黑色的血水。
一種難聞的氣味,從這些尸堆中持續發酵。
“蘇縣令…”
明崇儼已經跟著蘇大為進來,他看了看木寨前的空地,臉色微變。
顯然也看清了尸堆。
嗅著尸臭,看著眼前的畫面,他下意識轉過頭去,喉結上下蠕動。
“他們…都死了?”
“我不確定,這些人是死了,還是那種怪物…”
蘇大為道:“可能需要一把火,才能試出來,不過,我需要先驗看一下,看看他們的死因。”
有可能是被怪物所殺,但是否還有其它的可能?
總要看過才能確認。
“要不要生火?”
“引火之物?這里好像有。”
明崇儼向旁走了幾步,從寨前一處像是望樓的木架上,拔下一個火把。
火把燒了一半,早已熄滅,應該還能用。
“火石…我沒帶,你有嗎?”
蘇大為掃了他一眼,手指一彈,陰陽倒錯,化坎為離。
一縷火星從他指尖彈出,射中火把,立刻騰起一團火光。
這是當年袁守誠教他的道門正法,可惜,袁守誠如今不知在何處逍遙,若是有他或者葉法善在,蘇大為會多點把握。
他雖不懼妖魔詭異,也不懼所謂的疫毒、怪物。
但對這些未曾聽過見過的事,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或許,見多識廣的袁守誠能指點自己。
當初要是把安文生留在身邊就好了。
可惜,安文生必須回去,替自己去收拾長安的爛攤子。
南九郎他們那一次的冒動,只握會把苦心經營的暗樁暴露出來。
那會惹來許多麻煩。
蘇大為現在沒辦法回去,也只能托安文生替自己處理。
明崇儼舉起火把,雖然戴上了口罩,依然下意識的從袖中取出潔白的錦帕,按在口鼻上。
仿佛這個動作,能減輕他對氣味的不適感。
“這些人,這么多尸體,都是同一時間死去的,而且時間并不久,最多不超過三日。”
蘇大為觀察著尸堆的情況,想著從何處入手。
他心里還是有些提防,怕這些尸體中,突然有怪物躥起來。
“蘇縣令,那邊,還有人。”
明崇儼聲音突然提高。
蘇大為詫異的抬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遠處木寨的寨頂,那片茅草上,隱隱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一襲紅衣。
衣袂隨風飄舞。
若不是明崇儼眼力好,幾乎會看漏了此人。
紅衣與黑暗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極難辯認。
“什么人?”
蘇大為低喝一聲,向明崇儼打了個眼色,自己腳步一動,背脊噼啪炸響。
龍形九變。
幾乎縮地成寸般,一閃,再出現時,已經到了木寨樓的下方。
“九娘!”
蘇大為失聲道。
這個距離,他赫然發現,站在木寨茅草堆頂上的,一襲紅衣,正是孫九娘。
不久前,孫九娘曾為了王勃的事,專程拜訪蘇大為的軍營。
沒想到,居然在此處又遇到她。
“九娘,你在這里做甚?”
蘇大為一邊喊,一邊身形一縱,翻躍上寨頂。
雙腳落上茅草的一瞬,蘇大為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因為他發現,眼前的孫九娘,絕不是自己之前看到過的孫九娘。
她的臉色煞白,白得不似人。
就像是面上敷了一層白色的粉末。
淡淡的眉眼,只有唇,透著異樣的青釉色。
像是毒藥。
“九娘…”
蘇大為聲音微顫,他的目光落在孫九娘的手上。
紅袖之下,透出纖細的手指。
那手指,正往下一滴滴的滴著血。
黑色的血。
疫毒!
“九娘你,你怎么…”蘇大為心中大震。
他不知道,孫九娘是如何被染上,更不知道,眼前的她,還是不是她?
還有沒有身為人的意識。
又或已經變作怪物。
明崇儼在木寨下詫異的喊:“蘇縣令認得她?她是誰?”
“她是…”
蘇大為話音未落,心尖猛地一震。
身形瞬間繃緊。
這是一種本能的,對危機的反應。
但是孫九娘沒動,她依舊站在屋頂,全身融在黑暗里,毫無生機。
就像是一尊石像。
她似乎還沒有變?
蘇大為心中涌起怪異之感。
親眼看到自己認識之人,染上疫毒,而且還是一個異人。
還不知她會不會變作那種行尸怪物。
但至少目前,她還不會動。
危險來自何處?
一點點光亮,從頭頂上方漸漸擴散。
蘇大為愕然抬頭,雙瞳猛地收縮。
他看到,在漆黑的天幕上,陡然出現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暗紅色眼睛。
那是…
下方的明崇儼火把失手跌落在地,從因驚駭而變形的喉嚨里,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熒…熒惑!”
熒惑守心。
火星懸于頭上。
那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
光芒從熒惑星上不斷擴散,照耀大地。
整個苗寨,如浴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