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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回家

  有的吐蕃人想沖上來為弓仁報仇,有的轉身奔逃。

  有的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數萬人的軍陣,被恐慌襲卷。

  失敗的念頭,如同瘟疫飛速傳播。

  在數里之外,剛剛趕至的援軍大將折顏,一邊隨馬上下顛簸,一邊目瞪口呆看著前方的吐蕃軍陷入崩潰。

  他根本沒看清是怎么回事。

  只見前方光芒一閃,蕃軍的雪山獅子旗墜落。

  軍陣中大放悲聲。

  出了什么事了,莫非…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你…你是怎么辦到的?”

  薛仁貴策馬奔到蘇大為身邊,難掩心中的震驚。

  這寶弓,在自己手里也屢立奇功。

  當年九姓鐵勒叛唐,自己曾在陣前,以此弓接連射殺三員鐵勒大將,以致鐵勒人士氣崩潰,唐軍趁機進兵,大獲全勝。

  在軍中,后來還依此傳出一段歌,叫著“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那已經是極了不起的成就了。

  但與今日蘇大為的箭相比,卻又顯得黯然失色。

  “阿彌,你怎么能射這么遠?”

  薛仁貴向著蘇大為急問。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剛好看到蘇大為的側面。

  他的眼睛仍牢牢盯住吐蕃人的軍陣,神情平靜,眼神里透出灼熱的光芒。

  “這些年,我的箭術沒落下,一直在提升,最早這弓箭,還是向阿史那道真和趙胡兒請教的,今天以趙胡兒所傳的箭術要決替他報仇,也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我不是問你這個準頭,我是問,如何能射這么遠?”

  薛仁貴急道:“我自己試過無數回,最多射到你一半遠,為什么會差這么多?”

  “因為這把弓…”

  蘇大為將手里的巨弓遞還給薛仁貴:“它并非尋常的弓,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元炁附在弓身,對它的威力,有著增幅的效果。”

  “元炁?”

  “就是…”

  蘇大為欲言又止,搖頭道:“總之這弓上還有許多秘密,留待日后再研究吧。”

  “你要做什么?”

  薛仁貴見他夾了夾馬腹,居然向著吐蕃的軍陣小跑接近,不由失聲問。

  “仁貴,戰機到了,你若不怕,便隨我來。”

  “你要做什么?”

  薛仁貴下意識問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

  現在吐蕃軍陣已亂,建制混亂,確實是戰機。

  當年自己射殺三員鐵勒大將,都令鐵勒大敗。

  何況如今,蘇大為一箭射死了吐蕃人的大將。

  眼前數萬吐蕃大軍,正自群龍無首的時候。

  而后方趕來的援軍,要真正到達,只怕還需要一會。

  就是這片刻的時間,給唐軍的突擊創造一個難得的時間窗口。

  薛仁貴心念電轉。

  蘇大為早已催動龍子,手中降魔杵化作馬槊,向著混亂的吐蕃軍沖去。

  “瘋子!阿彌瘋了。”

  薛仁貴喃喃說了一句。

  從他黑瘦的面龐上,兩眼亮起懾人的精芒,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恰巧也是一樣的瘋子!”

  “諸君,可還有力氣嗎?”

  他一手勒馬,一手持槊,向身后數百騎大聲喝問。

  “有!”

  “愿隨將軍沖陣!”

  “好!”

  薛仁貴一聲爆喝:“我們隨總管,殺透這些吐蕃人!”

  “殺!!”

  戰馬長嘶。

  僅剩的四百余騎唐騎,隨著薛仁貴,隨著蘇大為,向吐蕃軍沖去。

  戰馬狂嘯奔騰。

  四蹄飛踏。

  周圍的一切都在飛速倒轉。

  如同光陰。

  這一次,包括薛仁貴在內,所有的唐騎都感覺十分輕松,仿佛熱刀插入牛油,毫無阻礙。

  這一方面是吐蕃人軍心大亂,自相踐踏。

  更因為,在他們前面,有蘇大為這位絕世猛將。

  一直以來,蘇大為在軍中,很少單獨沖陣,也很拋下大軍,做這種莽撞的事。

  但這一次,他卻爆發出比薛仁貴更霸道,更不講禮的打法。

  以自己為箭鋒,狂飆猛突。

  手中馬槊爆開萬點梨花。

  所過之處,吐蕃軍一片人仰馬翻。

  所有阻擋在他面前的敵人,皆被一槊戳穿咽喉。

  身下的龍子,更是咆哮如雷。

  蠻不講理。

  一雙鐵蹄踹出,前方的吐蕃兵卒連人帶馬都被踹飛出去。

  蘇大為一聲大喝,手中長槊輪圓,仿佛鐵棒一般,左右開弓,橫掃千軍。

  轟隆巨響聲中。

  身邊一圈吐蕃兵早被狠狠擊飛。

  巨大的戰馬和兵卒,在半空中已是骨碎筋折,死得不能再死了。

  蘇大為的前方,再沒有成建制的敵人。

  整個戰場都亂成了一鍋粥。

  他縱馬疾掠。

  數里的軍陣,被他生生殺透。

  這一路闖過來,殺大小將領數十員,兵卒數百。

  居然無一合之敵。

  眼見前方那駕馬車在望。

  馬車上釘著木架,趙胡兒傷痕累累的尸體仍釘在木架上。

  說來弓仁之前想要斬掉趙胡兒的腦袋。

  結果反倒是自己的腦袋被蘇大為一箭爆頭,落個尸首不全。

  世事之奇,莫過于此。

  薛仁貴與數百唐騎緊追在蘇大為身后,眼見他便要奪回趙胡兒的尸身,一時熱血沸騰。

  “總管萬勝!萬勝!!”

  蘇大為早已奔至車旁,長槊一掃,將木柱掃斷,左臂輕舒,將趙胡兒身子一托。

  那冰冷僵硬失去生機的感覺,令他心中一顫。

  最親密的戰友,兄弟,現在我帶你回家!

  他此時心中悲慟,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

  輕輕一帶,剛要將趙胡兒帶到龍子背上,便在此刻,一串骨珠映入眼里。

  那黑瘦蕃將,不知何時悄悄潛至近前。

  趁著蘇大為左手抓著趙胡兒,身手不便之際,突然一躍而起,雙手舉著彎折的鐵棒,對著蘇大為當頭拍下。

  口中同時厲喝:“殺了你!殺了你替弓仁報仇!”

  該死的,弓仁可是論欽陵大將的兒子,是大相祿東贊的孫子。

  今日居然眼睜睜看著他被這唐將射殺,死狀慘烈。

  這要如何向論欽陵大將和祿東贊大相交代?

  他熟悉論欽陵的習性,心知就這么回去,自己絕對會被裊首。

  心一橫,竟是拚死也要偷襲擊殺蘇大為。

  薛仁貴等唐騎還未趕到,眼見這一幕,一齊發出驚叫:“總管小心!”

  “死!”

  鐵棒呼嘯而下。

  蘇大為猛一抬頭,眼中隱現血紅光芒。

  右手一擰,手里馬槊如怪蟒一般躥起。

  一聲刺人耳膜的音嘯。

  馬槊與鐵棒一碰,瞬息將鐵棒拍斷。

  阿桑骨手中一空,還保持著雙手下劈的動作。

  只覺殺機撲面。

  他大駭之下,身子猛向后一仰。

  凄厲的風嘯,從鼻尖擦過,帶起一蓬血霧。

  雖然僥幸躲過被長槊爆頭的危險,但一只突起的鼻子仍被風壓削開。

  還沒等他慘叫出聲,龍子早飛起一蹄,正中胸口。

  阿桑骨仿佛炮彈般射出。

  沿路不知撞了多少吐蕃兵卒和戰馬。

  一片血肉模糊。

  蘇大為冷冷的看了一眼,左手一圈,終于將趙胡兒輕輕放置在龍子背上。

  “趙胡兒,我帶你回家。”

  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前方。

  混亂的吐蕃軍潰兵,阻擋住了新來的援兵。‘

  那員吐蕃大將,終于看清了情況。

  兩眼血紅,表情猙獰的發出怒吼。

  仿佛受傷的野獸,透著一股瘋狂和絕望。

  但無論他多憤怒,也沒法一瞬間沖過來與蘇大為較量。

  吐蕃人的潰兵反成了援兵的阻礙。

  蘇大為迎著此人目光,冷哼一聲,夾了下馬腹。

  龍子與他心意相通,甩了甩頭,轉身向著來路小跑而回。

  薛仁貴等唐騎此時方才趕至。

  “這就回去了?”

  “不回去,還要殺散那批吐蕃援軍嗎?”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道:“把趙胡兒帶回去,這是我答應道真的事,我現在辦到了。”

  薛仁貴與眾唐騎目送著蘇大為的背影,心中一時涌起復雜的情緒。

  若以普通士卒來看,蘇大為不惜千金之軀犯險。

  為了搶回袍澤的尸身,他以總管的身份,居然親冒矢石,率先沖入吐蕃軍陣。

  而且在萬軍之中,居然一箭射殺敵人大將。

  又是這么遠的距離。

  簡直天神一般的人物。

  望著蘇大為的背影,普通的唐卒眼中,已掩蓋不住崇敬之情。

  薛仁貴卻是長嘆。

  阿彌什么都好,甚至具備做名將的一切條件。

  但他有時候太過感性。

  須知慈不掌兵。

  若內心太仁善,舍不得犧牲,那如何能攀上最巔峰,嘗一嘗名將的滋味?

  心中雖然感概,但薛仁貴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蘇大為更有情義,也更讓他敬佩。

  “走吧,咱們也回去。”

  薛仁貴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拚命沖開潰兵的那些吐蕃援兵,長槊在地上挑了挑:“把他也帶回去。”

  當折顏率著援軍,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沖開了那些潰兵,來到方才的戰場。

  看到的,只有一輛染血的馬車。

  車前的馬兒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車夫也不見了。

  只有一些暗紅近黑的血漬,留在上面。

  折顏跳下馬,噗的跪在地上。

  他伸出粗礪的大手,顫抖著捧起一面旗。

  這是弓仁的將旗。

  只有噶爾家族的直系血脈,才能配得上這雪山獅子旗。

  在大旗上,沾著黑白色的血漿。

  折顏身子抖了一下,瞳孔猛地放大。

  他看到,軍旗掀起后,在旗下一片破碎的骨片和血漿。

  里面還有許多模糊的碎片。

  其中,有半只耳朵,上面還戴有一枚金環。

  折顏身子劇烈的抖動起來。

  “弓仁,弓仁…我來遲了,我來遲了一步!我的弓仁啊!我要如何向大相交代!我要如何去見論欽陵!啊”

  凄厲的哭喊聲,回蕩在吐蕃人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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