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阿彌,你嘴里在念些什么?”
“沒什么。”
蘇大為抬頭從堆滿桌案的卷宗抬頭。
這是他的一處臨時行轅。
近半個月來,蘇大為和手下一幫唐軍將領,已經完全適應了吐谷渾牧民的生活節奏,每天就是驅趕著牛羊,在各草場和水源地移動。
除此之外,蘇大為做得最多的就是廣撒眼線,通過斥候以及都察寺秘探的偵察,收集各方面信息。
“這幾天一共抓到了多少了?”
蘇大為合上面前的資料,抬頭看向阿史那道真。
對方撓頭道:“我記得不是很清楚,這數字是安文生在弄,好像有十幾位吧,不是我說你,這些部落頭兒,勢力實在不怎么樣,少的才幾百人,能成什么事?”
“蚊子腿也是肉,走,隨我看看去。”
蘇大為起身,拉著阿史那道真,向軍營一處大帳走去。
守在帳前的兵士見到是蘇大為和阿史那道真,忙叉手行禮道:“見過總管,將軍。”
蘇大為伸手拍了拍一員兵卒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小兵臉現感激之色。
蘇大為點點頭,揭開雪白簾幕,跟著阿史那道真一起走進去。
這里,可算是臨時的會議室。
帳幕里煙氣繚繞,氣氛倒是頗為熱烈。
一見到蘇大為進來,帳蓬里原本正在小聲交談的各部落酋長忙站起來:“見過大唐總管。”
“坐吧,都坐下說話,別客氣。”
蘇大為伸手向下壓了壓,目光一掃帳中,見有十五六位部落酋長在此。
這些都是當地吐谷渾的部落頭領。
手下的牧場多則幾千人,少則幾百人。
把這些部落全加起來一共也才三萬余人。
正像阿史那道真說的,實在不濟什么事。
就這些部落頭人,都是唐軍這半個月來的戰果。
平均大概每天能抓到一位。
方圓幾百里的牧人部落,幾乎被唐軍給掃蕩一空。
當然,這還遠遠不夠。
真正的大部落,數萬人的那種,此時唐軍還不敢惹。
“阿彌,你看這些人,一個個獐頭鼠目,十分猬瑣,你抓他們來究竟有何用?”
阿史那道真在蘇大為身后,湊上來一些,在他耳旁小聲道。
“一會你就知道了。”
蘇大為低哼一聲,走向營帳中正中的主位,那是為他留下的。
他才是此間主人。
蘇大為大馬金刀坐下。
其余諸將,阿史那道真和郭待封在他左右手,安文生在一旁角落持筆記錄。
身后有六名膀大腰圓,身穿精鐵牛皮扎甲的唐軍親衛。
帳衛還守著兩列持著長槊的大唐重甲步卒。
帳內那些部族頭人和酋長已經笑不出來了,一個個畏懼的看向蘇大為。
“不知大總管叫我等來,有何吩咐?”
“不是大總管,是前總管,稱我一聲總管即可。”
蘇大為看向說話者,是這些部落里勢力最大的酋長,名烏延達。
那也是當日薛仁貴率兵與悉多于作戰時,蘇大為親率兩千唐騎,奔襲百里,拿下的第一個吐谷渾人的酋長部落。
原本是替吐蕃人養馬放牧,是吐蕃在大非川一帶,重要的后勤保障。
但蘇大為的奇襲,拔掉了這個點。
做為此前替吐蕃人效力的酋長,烏延達心中一直惶恐。
害怕唐軍拿自己的腦袋祭旗。
因此最近都表現比較馴服。
“是是,總管說是那必然是,在我們的心里,總管也好,大總管也好,都難以描述您在我等心里的威嚴和尊貴。”
烏延達擠著笑臉,向蘇大為送出馬屁。
一臉討好諂媚的笑容。
蘇大為笑了笑:“胡鬧。”
卻也不去喝叱。
這讓烏延達心里略微安定。
“總管,不知今日叫我等來…”
“是好事。”
蘇大為拍了拍膝蓋,左右看了一眼帳內躋躋一堂,臉色各異的這些吐谷渾的部落頭人,微笑道:“是大好事,送一場富貴與諸位。”
烏延達與其他部落頭領交換了一下眼神,試探著問:“是什么樣的大富貴?”
“吐谷渾天然適合放牧做馬場,有豐富的草場和水源,對吧?”
蘇大為笑容一團和氣:“我看在座各位,都是心慕大唐之人,但卻只能占據最狹小的草場,最少的水源,這公平嗎?這不公平。那些水草豐美之地,大家想不想要?”
這話出來,整個大帳一時安靜。
草原各部落的實力,是與水草之地掛勾的。
那些大部落,占據水草豐美之地。
小部落,就只能擠在邊邊角角,占一點地方,茍延殘喘。
要是有實力,誰不想多點牧場,多占點水源。
但是實力不允許啊。
能做部落首領和酋長,眼光和頭腦,總比普通牧民要強不少。
在彼此交換過眼神后,眾人還是推舉烏延達向蘇大為交涉。
“總管,您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多得一些牧場?”
“當然可以。”
這話出來,令帳內所有部落頭領一時激動起來。
他們一個個面露喜色,但還是強忍著,再次交換眼色,小聲議論幾句。
“那么,請況我們需要做些什么?”
一個部落頭人站起身,手撫著胸口,向蘇大為問。
這人年紀四十上下,滿臉絡腮胡須,雙眼精光閃動,透著一股勃勃野心。
蘇大為向身邊看了一眼,早有親衛在耳邊小聲道:“薩托部的頭人,名薩托丁,部落有牧人一萬二千,青壯有五千。”
這是一群頭人里,僅次于烏延達的大部落。
蘇大為頓時會意,向他道:“你們當然也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各部要支持我們的行動,響應我大唐的征召,仆從,后勤運送,糧草,這些自然都是應有之意。”
“這樣做的話,我們能夠得到更多的牧場嗎?會不會…”
“我要提醒各位。”
蘇大為目光轉為威嚴:“任何事都有其代價,若想不勞而獲,顯然不現實。就當是做生意,各位出的人力、物力,就是在向我大唐軍方投資,最后勝利,你們就能得到應有的紅利。”
“可若是…”
若是什么,這些人沒膽子說出來。
但蘇大為可以確定,那未說出口的話,便是失敗了怎么辦。
蘇大為冷笑一聲:“做生意尚有賠本的時候,怎么,一點風險不想擔,就想一本萬利?須知風險越大,回報便越大,這世上還有哪一支軍隊,能如我大唐這樣打勝仗。又有哪一國,能有我大唐強大?”
一連串的發問,身上氣機勃發,如同擴張的風暴,橫掃整個營帳。
別說是那些部落頭人,就連身邊的郭待封和阿史那道真,一時都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稍停了片刻,待氣氛稍緩,蘇大為才接著虎視眾頭人道:“我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若是愿意,那么便全力配合大唐,待得勝后,這么廣袤的草場,諸位要多少有多少,水草豐美之地,牛羊,部眾,還用愁嗎?當然,決定權在眾位身上,沒有強買強賣的生意。
愿意的,都是我蘇大為的好朋友。
不愿意的,可以從這里走出去,我保證絕不為難。”
說完,不等那些頭人面色狂變,招了招手,身邊親衛送上一副地圖。
蘇大為在手中張開,展示給眾頭領道:“你們看看,大非川到烏海,這么廣袤的地方,究竟有多少好牧場?各位想必比我清楚,現在這些牧場在誰手上?
想要的話,不找這些人搶,還能去哪里得到?
我們漢人有一句老話,叫做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老天給的機會,各位可要珍惜啊。”
說完,將地圖放下,再次一臉正色看向眾人:“各位,可以說出你們的決定了。”
帳內,一時鴉雀無聲。
利益,就在眼前。
剛才那張地圖,所標注的牧場,誰不心動?
哪個部落不想得到。
得到水草豐美之地,意味著能養各多的牛羊,養活更多的部族。
也就意味著更多的財富和優渥的生活。
同時有更多抵抗天災的實力。
但凡有點野心的,誰不想要?
但想要伸手得到,必須先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無條件支持唐軍。
后果也無非兩個,一個是唐軍勝利,得到戰爭紅利。
一個是唐軍失敗,整個部落,都淪為陪葬。
吐蕃人若是勝了,絕不會饒恕那些追隨唐軍的部落。
各種念頭,在眾頭領心中,翻來覆去。
事關部落前途,自己的生命,無數人的生命。
哪里是一時能決定的。
不少頭領,額頭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
那水草最豐美的地方,正是臨近烏海的草場。
那邊的大部落,實力強勁,控弦之士五萬。
豈是這里幾只小貓聚起來能戰勝的?
但如果拒絕這位大唐總管的話,真能放過眾人嗎?
別天真了。
那日唐軍戰勝吐蕃的兵馬后,殺得人頭滾滾。
里面可有不少就是吐谷渾人。
唐軍殺人可毫不手軟。
這如果走出去,誰敢保證小命能保住?
安靜的帳內,甚至聽到有人心跳如擂。
“如何,各位想好了嗎?”
蘇大為一拍桌案,故作怒目道:“男子漢大丈夫,是做朋友還是敵人,一句話就說完了,何須做婦人態。”
“我!”
一個聲音響起。
所有部落頭人吃驚的看去。
看到帳內部落中,實力最強的烏延部,烏延達。
還有方才的薩托丁,兩人幾乎一齊站起來。
以手撫胸,向坐上的蘇大為,以最謙卑的姿態鞠躬道:“我,愿意做總管的朋友。”
把“做總管”二字咬得十分清晰。
似乎有某種特別的內涵。
蘇大為嘴角微翹,笑道:“二位絕不會后悔今天的決定。”
他的目光落到其他小部落頭人身上:“那么,你們的選擇,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