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莽速泰向悉多于低聲道:“只休息一個時辰,怕是不夠,下面人心也得收拾一下。”
悉多于伸手撫摸著懷里,那里放著他領兵時用的鬼面。
撫摸著這面具,好像一下子憑添了無數勇氣。
“夜鴉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一會我讓它帶著其余詭異去偵察一番…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們還是要盡快撤往烏海,沿路的部落可以提從糧食,人手,可以讓我們盡快恢復力氣。”
說著,悉多于忽然抬頭道:“之前的情報,說這伙唐人有三千精銳,還有一兩千輔兵,是不是?”
“是。”
“方才作戰,唐軍大概有三千多人,還有兩千人去了哪里?”
這個問題題出來,莽速泰和古陵、巴該孩兒等人強撐出來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
吶吶說不出話來。
“地圖。”悉多于低頭尋找。
“地圖在!”
莽速泰忙將地圖向他遞得近一些。
悉多于低頭審視地圖。
他的眉頭緊皺,神情凝重,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大將,怎么了?”
“不至于,應該不至于吧。”
悉多于沒有理會他,而是喃喃自言自語。
一旁的古陵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詢問,卻陡然發覺有異,轉頭看向前方的冰川。
冰下的暗流,似乎被什么力量震動,彈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冰川下,破冰而出。
“什么?”
“那是什么?”
莽速泰才問了一句,就閉嘴了。
悉多于轉臉看向冰川,臉色大變。
又是一下跳動。
這一下,不止是冰川下的暗流,連岸邊的凍棱和小石子,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咚咚咚 腳下的地皮,微微發出顫抖,猶如巨獸的心跳。
悉多于猛地跳起來。
他發誓,從未用過這么大,這么可怕的聲音,發出吼叫。
“列陣!敵襲,唐軍追上來了!”
地面沙礫跳動。
這并非是什么怪物或者地震,而是有大量的騎兵在飛速接近。
這般震動,究竟有多少敵人在接近?
悉多于不能確定。
他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是,敵人已經很近,很近。
莽速泰愣了一瞬,連滾帶爬的反身沖向自己的隊伍,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披甲!快披甲!”
古陵幾乎同時狼狽的翻上自己的戰馬,握緊自己的武器。
仿佛只有這個動作,才能帶給他幾分安全感。
“檢查兵器、箭矢,準備接戰!”
“有草料的多喂戰馬一口,能救命。”
“列陣!”
“向大將靠攏!”
漫山遍野散漫休息的吐蕃人,一個個爭先恐后的跳起來,尖叫著尋找最近的戰馬和武器,甚至顧不上找自己的隊伍。
整個大軍亂成了一鍋粥。
一時之間,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
哪怕再精銳的士兵,在面臨突襲時,也需要一個反應期。
方才休整時,吐蕃人實在太過松懈了。
悉多于忙于檢視地圖,思索下一步的軍事行動,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身邊的將領也忘了提醒。
他們沒有及時派出斥候去偵察四周情形。
歸根到底,是方才一場大敗,令他們士氣沮喪,以致于很多事不及細想。
“夜鴉!”
悉多于跨上戰馬,仰空怒吼:“敵人自哪邊來?多少人?幫我拖延一陣!”
天空中,黑霧翻涌。
夜鴉自黑霧中顯現,拍動著新長出羽馬的巨翼,巨喙開合,口吐人言:“我去看看,一會,要給我準備三人做血食。”
“放心!”悉多于用力揮了揮拳。
這只詭異中的鳥行獸,雙翼一拍,發出一聲嬰兒啼哭般的怪嘯音,向著煙塵卷起的方向,迅速飛去。
見到夜鴉飛向敵人來的方向。
悉多于稍稍松了口氣。
有夜鴉阻敵,相信能多拖上一會。
只要這邊列陣整隊,就算是遇上那幾千唐軍,最多再吃點虧,絕不可能全軍覆沒。
這個念頭剛起,悉多于的眼珠一滯,整個人仿佛凝固住。
他看到,從另一方向,掀起更大的煙塵,隆隆的馬蹄聲,鋪天蓋地。
數不盡的戰馬從地平線奔出。
宛如天河之水,洶涌而來。
而這些戰馬之后,赤色大唐軍旗展開,上面有一個大大的“蘇”字。
蘇字,唐軍大總管蘇定方?
不,絕不可能。
悉多于腦中靈光一閃,失聲尖叫:“唐軍前總管,蘇大為!”
蘇定方病重,不會親臨戰陣。
來的人,乃是大唐邏些道前總管,蘇大為。
不知冥冥中自有天意,還是吐蕃人的運氣太差。
薛仁貴和郭待封率領的追擊兵馬,與蘇大為的主力騎兵,幾乎先后到達戰場。
夜鴉一頭飛向郭待封那邊。
卻漏下了真正的唐軍主力,蘇大為所率的騎兵。
到這個時候,悉多于也終于可以肯定,方才的震蕩,絕不是薛仁貴和蘇定方那兩三千唐軍能弄出來的。
而是蘇大為的騎兵。
蘇大為的騎兵,一千唐軍精銳在前。
上萬騎手在中。
一千唐軍精銳騎兵在后。
組成一個龐大的騎兵團,向著吐蕃人鋪天蓋地的碾壓過來。
悉多于伸手一把掐住身旁戰馬上,莽速泰的脖頸,惡狠狠的吼道:“唐人,不是說他們翻躍大非川只有幾千人,哪來這么多騎兵?”
“大…大將,我,不知…”
莽速泰艱難的掙扎著。
悉多于狠狠一拳,打在莽速泰的臉上,左右看了一眼,厲聲道:“詭異、異人營,還有多少?能動的,都去,阻截這批唐人,戰后,血食珍寶,要多少有多少!”
自悉多于身邊,一直沉默的巴該孩兒猛地扯開衣甲,露出赤裸的胸膛。
這古銅色的胸膛上,陡然生出金黃的毛發。
他的雙眼,變作金色豎瞳。
半妖異人。
“異人營,隨我狙擊唐軍!”
半獸形像的巴該孩兒發出刺耳的吼叫聲。
手足并用,率先沖出。
自他身后,二十余名詭異,十余名異人接連沖出。
這才是悉多于的底氣所在。
這支一萬人的吐蕃軍成份復雜。
精銳蕃軍有三千人,其余皆是吐谷渾征召的仆從軍。
最厲害的是詭異和異人,合起來有近百人之多。
光是憑這批詭異和異人,就足以撕碎尋常軍陣了。
悉多于看著那些詭異沖出去,向著唐軍卷起的洪流沖去。
他自己暗自一拉疆繩,轉頭向另一方向逃去。
之前的作戰,蕃軍的精銳已經損失大半。
現在的戰力比之前還不如。
唐軍卻又有生力軍,過萬騎兵。
這仗,哪怕有詭異也贏不了。
該死的唐人。
連詭異都不怕嗎?
得想個什么法子,扭轉局面。
近千重甲唐騎,沒等那些詭異和異人沖近,手弩已經射出一片箭雨。
破邪弩。
對詭異和異人都擁有一定殺傷力。
弩箭射空后,鋼鐵洪流繼續向前。
鐵蹄踏過,血肉橫飛。
陣型混亂,組織失靈的吐蕃敗軍,幾乎沒組織什么像樣的抵抗,只是一輪沖擊便潰散了。
包括吐蕃人的異人和詭異,也幾乎全數沒于軍陣中。
偶爾泛起一點水花漣漪,給唐軍造成一定殺傷。
但大多數,都被千軍萬馬踐踏成泥。
少數幾個見勢不妙,忍著箭雨抱頭鼠躥,逃出唐騎軍陣,隱沒入冰川雪峰間。
整個戰斗,從開始到結束,只用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
但是追擊潰兵,搜索逃散的吐蕃軍,卻花了數個時辰之久。
直到天色全黑,唐軍才停止了追擊。
就地安扎營寨。
“跪!”
啪啪啪!
一隊隊身穿吐蕃人牛皮甲的蕃軍將領,被唐軍喝令跪在道邊。
冰冷的巖砂上。
有人大聲喝罵,有人掙扎。
更多人是沉默不語。
最終,一個個被唐軍按住。
刀光閃過,大好頭顱被斬落。
無頭的尸體仆于道邊。
鮮血流了滿地。
鏘鏗的衣甲聲響起,一身明光鎧的唐軍主將蘇大為,走在隊伍最前列。
在他身后,跟著數名同樣鐵甲,威風凜凜的大唐將領。
再之后,是持槍握刀的唐軍衛士。
他們從中間的甬道走過,一直走向剛安好的營寨。
對于道旁兩邊發生的殺戳,目不斜視。
“將軍,這些人…”
一名胡人將領正在寒風中,哆嗦著身子,佝僂著腰身在軒門前待候著。
一見到蘇大為等人走過來,他的眼睛一亮,一溜小跑過來,人還未到,聲音先傳來:“還請將軍刀下留人吶,他們過去都是吐谷渾人,只是被吐蕃人蒙蔽。”
“烏延達,你要知道,這些人,與我們大唐為敵,他們的手上,都沾有唐軍袍澤的鮮血,罪不容赦。”
蘇大為的雙眸,自鐵盔下射過來。
冰冷的目光在烏延達身上一掃而過:“每個人,都應該為他們的做為,付出代價。”
“是。”
被蘇大為目光一掃,烏延達幾乎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蘇大為心中自然知道,眼前的這位吐谷渾部落的酋長,并非是為了那些吐谷渾人做吐蕃人的仆從而求請。
而是為了試探唐軍的心意。
他的神情轉而柔和,向烏延達安撫道:“你放心,大唐乃天朝上國,非為好殺,只為維持河西的和平,只要你一心歸附大唐,不但無過,反倒有功。”
“謝…謝將軍。”
烏延達掩面哭泣,跪倒在地,肩膀聳動:“吾等,愿為大唐肝腦涂地。”
“起來吧。”
蘇大為上前伸手略一用力,將這位可以拿奧斯卡影帝的吐谷渾酋長從地上拉起來。
沖身邊一名親兵遞了個眼色:“還不送烏酋長下去休息。”
親兵嘴角動了動,想說吐谷渾這位酋長是尼祿氏,名烏延達。
不過看了看前總管的眼色,他聰明的忍住了笑。
“其余人隨我入中軍帳,咱們議一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