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劃開敵人的皮甲,在其肋下,劃出一道長長的豁口。
抽回時,帶出一大蓬熱血。
高三郎不及回頭,憑著感覺,用刀柄向后撞出。
一聲震耳大響,巨大的力量,推得他向前踉蹌撲出。
前方一名吐蕃兵手里拿著銅制的骨朵,兩眼牢牢盯著狼狽跌過來的高三郎,眼中透出嗜血的光芒。
高三郎熟悉這種眼神。
就像是草原上饑腸轆轆的禿鷲,盯著一個將死的人,在等待著最后的時刻。
可惜高三郎沒給對方這個機會。
身體向前仆出,摔倒的一瞬,手里的橫刀用力一刺。
前方的吐蕃兵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因為腳踝被刺穿,跪倒在地。
高三郎貼地如轱轆般打橫滾開。
躲開長槍扎刺的同時,巨大的旋轉力量,將敵人的腳踝,攪成了一團碎骨肉。
但這已經是他最后的力量了。
聽著頭頂上銳器破風的呼聲,高三郎痛苦的閉上雙眼。
但是意料中的刀鋒沒有劈落,反倒是奇怪的一聲“奪”的聲響。
高三郎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汗水還是血水的東西,張眼看去,剛好看到一名雙手持刀的吐蕃兵,正雙目怒瞪著自己。
他的表情十分夸張,那是一種瞠目結舌到震怒的神色。
舌頭有半截吐在外面。
然而這截舌頭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一支箭,精準的射中了他的咽喉。
吐蕃人很少有唐人的精鐵甲,他們那身皮甲,擋不住唐箭。
“咚”的一聲,吐蕃人仰面摔倒。
箭支的白羽猶自“嗡嗡”顫動。
一只大手突然從腋下穿過,將高三郎從地上拉了起來。
“快起來,戰場上發什么愣,三郎,你莫不是慫了吧?”
“你才慫貨!”
高三郎回過神來,向身邊咧嘴大笑的黝黑軍漢,破口大罵。
“十三團就沒有孬種!”
“那站起來殺敵啊!”
“哈哈哈!”
高三郎向著身邊的黑漢子大笑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咱們二隊第七伙,從征西突厥,到打鐵勒,打高句麗,從來沒有慫過,如今這些吐蕃人,算個屁!”
噗哧!
鈍器入肉的聲音傳來。
在兩人身側,一個身形如鐵塔般的虬須壯漢,一錘搗爛了敵人的腦袋,把錘頭在敵人的身上擦拭了兩下,又吐了口唾沫,向這邊高聲道:“說得好!”
他咧齒一笑,人雖然黑壯,這口牙,卻雪白如新。
可惜,這笑容伴隨著一種詭異的嘯音,永遠的凝固住。
一只不知從來里飛來的投槍,刺穿了他的脖頸。
那是他全身上下扎甲最薄弱的地方。
“賊…你媽。”
虬須壯漢嘴里噴著血沫,臉龐漲得血紅,緩緩仆在地上,再無聲息。
高三郎與黑漢臉上一片黯然。
“老兄弟又少了一個。”
“別發愣,敵人又來了!”
嗚嗚嗚 伴隨著吐蕃人的號角聲,眼前一片烏煙滾滾。
那是吐蕃人的騎兵來了。
混亂的絞殺到此告一段落。
咚咚咚咚!
激烈的戰鼓聲響起,不遠處有伙長、團頭、隊正等依次喊出口號,傳令兵揮動著令旗。
高三郎推了一把黑臉漢子:“不想死的快撤開,咱們的騎兵要上了!”
殘余的唐軍步卒顧不上與吐蕃人糾纏,匆忙向兩邊散去。
踏踏踏踏 清脆的馬蹄敲擊著冰凍的草地。
開始只是小聲,漸漸聲音越來越大。
大唐的騎兵從裂開的步卒陣型中涌出。
他們狂飆突進,快如急風驟雨。
這是唐騎中的輕騎兵,即越騎。
越騎者,弓馬嫻熟,箭不落空。
這些唐騎只在騎士身上穿戴了輕便的皮甲,人和馬都沒有鐵甲包裹,以求輕便快捷。
這是仿先秦的“輕騎”而設。
對于唐軍先出輕騎,吐蕃人顯然有些意外。
這一支吐蕃騎,人馬俱黑,俱是鐵甲,乍一眼看去,頗有幾分唐騎的色彩。
在大唐東征西討,先后摧毀東西突厥,征服西域諸國,再降服遼東這段時間里。
吐蕃已經悄然壯大。
他們吸納了大量流亡的突厥匠人,用他們來煉治兵甲。
又征服了天竺,用天竺和波斯、大食的冶鐵技藝,來提升武器質量。
從突厥人的鐵甲。
到西域大馬士革鋼。
吐蕃,已俱備王霸之資。
早已非高原上的部落邦酋。
而是南臨天竺,北及河西,西及大食的龐大帝國。
唐軍的越騎速度雖然比吐蕃人武裝到牙齒的人馬具裝重甲騎要快得多,但也只是令吐蕃人稍稍騷動一下。
繼爾,恢復了平靜。
這些年,吐蕃從雪域出兵,以高臨下,如萬丈激流。
所擊者,無不粉碎。
靠的就是這套重甲騎兵。
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們。
就連唐人的騎兵也不行!
唐人太過在意速度,他們的重甲騎兵只有騎士重甲,馬卻沒有上具裝,在正面對抗時,速度雖快一些,但沖擊力卻遜于吐蕃的具裝騎。
更別提這種連人的鐵甲都沒披上的輕騎。
領頭的吐蕃騎士,眼中閃過輕蔑的光。
天空陡然一暗。
“坎普拉欣!”
領頭的吐蕃騎士大喊著,拉下覆面。
一張雕刻著鬼神的精鐵面具,罩在面上。
隨著他的動作,緊隨其后的吐蕃重甲騎,動作整齊劃一的罩上面具。
仿佛一瞬間,狂飆的吐蕃騎化身為萬千厲鬼。
無數越騎的箭雨灑落在人馬上面,卻又紛紛斷折彈開。
除了少數倒霉的吐蕃騎被射中人或馬的眼睛,整支騎兵隊伍,幾乎沒泛起多少漣漪。
唐軍陣營中,望樓上的兵士揮動著令旗,恢宏蒼涼的號角吹響。
越騎抓緊射出手中最后一支箭,狂奔的馬隊向左右裂開。
幾乎貼著吐蕃人的重甲騎擦肩而過。
吐蕃騎還來不及狂喜,就見前方唐軍陣前多出一排車陣。
而唐人的重甲騎在車陣之后。
這個異常的情景,令吐蕃人稍微有些錯愕,不明白唐人的騎兵為什么不跑起來。
在馬上失去速度,這些唐人的重甲騎,和待宰的羔羊也沒甚區別。
只要吐蕃人的具裝騎兵一波沖鋒過去,只會留下滿地的尸骸。
“風!”
唐軍車陣中,有人揮動令旗。
在唐軍陣后方,有一面碩大的旗幟升起。
上面寫著幾個古篆大字——安西大都護,裴。
吐蕃人自然不識唐字,只顧驅策著戰馬,做最后的沖鋒。
決戰的時刻到了。
隆隆隆 大地在震蕩轟鳴。
仿佛要被千萬戰馬鐵蹄踏碎。
在唐軍車陣中,突然亮起詭異的光芒。
無數粗大的弩箭,從中射出。
吐蕃人沖在最前的重甲騎,連人帶馬,被撕扯粉碎,猶如破布娃娃般,帶著血花漫天飛舞。
這一幕,令整個戰場都驚呆了。
誰都沒有預料到,這種弩箭有這樣強大的殺傷力。
吐蕃人瘋狂的吹響著號角。
猶豫必敗。
只有沖,繼續沖上去。
跨過這些戰車,將那些弩手砍死。
后面的隊伍才有生路。
蜂涌的騎兵踏過前人的尸體,用重甲和具裝迎面撞上車陣。
有的人仰馬翻。
有的被車陣后伸出的長矛刺穿。
在付出不輕代價后,終于將唐人的車陣擊破。
各個節點,都有吐蕃人的重甲騎透入。
殺向那些坐在戰馬上,紋絲不動的唐人。
然后,所有的吐蕃人看到了令他們瞠目結舌的一幕。
唐軍人數雖然不如吐蕃人,但卻整齊劃一的做了同一個動作。
下馬,摘下馬上懸掛的長槊。
在極短的時間內,排成了一個密集的長槊陣。
這是唐軍的騎馬重步兵。
而非重甲騎。
如果吐蕃人知道薛延陀人,知道當年李勣征薛延陀的那一戰,便知道此時唯一能做的是掉轉馬頭逃命。
代表新興吐蕃帝國武力的具裝重甲騎,一頭撞上大唐重甲騎步兵的長槊陣。
唐軍陣后方,裴行儉手牽馬疆,微微頷首:“讓重甲騎準備吧。”
“喏!”
裴行儉身側的騎兵將大聲應命。
殺氣騰騰。
狂風大作。
出乎唐軍的意料,被困入甕城的吐蕃人并沒有喪失斗志。
相反,向著內城狂叫著涌上來。
用手里的刀斧錘,各種武器,瘋狂的劈砍著內城城門。
悉多于厲喝一聲:“婆羅多!”
“在!”
名婆羅多的詭異獰笑著,摘下脖頸間的銀項圈。
他的雙眼變得血紅。
身形猛地漲大。
化作一個三丈高,遍體黑毛如箭,狼首血口,滿嘴獠牙,雙爪奇大的怪物。
詭異,鬼手。
“沖上內城,給我殺了那名唐將!”
隨著悉多于的一聲令下,鬼手婆羅多仰天長嗥。
隨即手足并用,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猛地躥上內城城墻。
碎石迸飛。
鬼手的一雙利爪插入夯土磚石,如插豆腐。
手足并用,閃電般向上躥起。
十余丈高的內城,呼吸間便躍上去。
巨大的陰影挾著狂風,向城頭唐軍壓去。
“保護將軍!”
城頭唐軍士卒厲聲大喝,無數只長槊從四面八方刺向詭異。
卻被婆羅多的雙爪輕松彈開。
下一刻,他雙足一彈,高高躍起。
在半空中時,狼首張開,咽喉里,一團鬼面黑氣,向著城頭唐將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