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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致命節點

  蘇大為與蘇慶節雙目對視,彼此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悸之色。

  既然蘇定方沒有見過李謹行,再排除李謹行被吐蕃人收買的可能。

  那么剩下的,最不可思議,也是唯一的解釋,當日所見,并非是李謹行本人,而是被人假扮。

  問題是,此人究竟是吐蕃的異人,還是詭異?

  無論是異人還是詭異,身上必有其獨屬的氣味或元氣波動,能瞞過蘇大為與蘇慶節等唐軍中異人的感知,這本身就是極為小概率的事。

  蘇慶節眼中閃過寒芒,既驚且怒:“阿彌,咱們立刻回武威?”

  蘇大為手拍著桌案,搖頭道:“若真有事,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

  “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讓我想想…假如李謹行是敵人假扮,這么做的目地,究竟為何,對吐蕃人有何直接利好?”

  蘇定方一直在思索,此時方道:“你們是說,派來向酒泉傳令的李謹行,被人掉包了?”

  “老師,我率領的一萬前鋒軍,在到武威前就派李謹行帶著陛下的旨意,通報給你和裴大都護,前幾日開軍議的時候,李謹行回來,并且帶回了你和裴都護的信,當時你的信落款沒有留名用印。”

  蘇大為簡單的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蘇定方白眉皺起:“如此說來,是故意留下的破綻,只怕是要將你調離武威。”

  所有的聲音一齊沉默。

  蘇大為站起身,凝視著地圖,腦中飛快思索,假如自己離開武威,那邊會出怎樣的亂子。

  “老師,我的援兵沒到時,薛仁貴率領的武威和涼州鎮兵,便抵擋了數次吐蕃人的進攻,現在有援兵到,更沒有理由讓吐蕃人討到便宜。”

  “[有趣]道理是這樣沒錯。”

  蘇定方撫動銀白的胡須,忽然問道:“你不在,你那一萬人,由誰指揮?”

  這問到關鍵處了。

  吐蕃人拿薛仁貴的鎮兵沒辦法。

  但蘇大為率領的先鋒一萬二千余人,如果沒有主將坐鎮,一但出了意外情況,難保不會出漏子。

  若先鋒軍出問題,唐軍的士氣也就完了。

  房中,只剩下文書手里毛筆沙沙的記錄聲,還有主薄翻閱奏報的翻頁聲。

  以及一旁親衛緊張的吞咽口水聲。

  蘇大為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道:“我不在,是由我的參謀李博以及婁師德、王孝杰他們共同議事,由薛仁貴暫時節制他們。”

  “若出了事,薛仁貴指揮得動嗎?”

  蘇定方毫不客氣的道:“李博是你的幕僚,忠心毋庸置疑,不過此人之前沒跟你出征過吧?你率領的那一萬多人,據我所知,優秀的將領不少,都是一群驕兵悍將。

  莫說是一個無品無級的李博,只怕就連薛禮也無法差調得動。”

  蘇大為無言以對。

  這確實是自己的一個疏忽,如果把安文生和王玄策,或者蘇慶節留下,那局面自然會不同。

  但可惜,當初決定來肅州時,是做了最壞打算,假設蘇定方被吐蕃人暗算,或者重傷不起的情況。

  誰知,實情完全相反。

  “一起來看地圖吧。”

  蘇定方沉吟著,踱步到蘇慶節面前,叱道:“把地圖展平。”

  蘇慶節條件反射般的立定挺胸,兩臂張開,將皺起的地圖重新張大。

  “阿彌,假若你是吐蕃人,在此局面下,如何用兵能最大殺傷唐軍?”

  “唯有攻其要害。”

  任何事物,何何軍隊,乃至個人,都有弱點。

  俗稱七寸要害之地。

  一但打破,很可能造成整個事物的秩序紊亂,甚至崩壞。

  對唐軍來說,當然也有要害之地。

  大雨滂沱。

  雖然是初春,但涼州與吐谷渾接壤之地,雨水依舊冷硬如鐵,打得地面泥石紛飛。

  這樣的雨夜,不會有任何人或動物愿意出來活動。

  除非是特別的情況。

  隆隆的暴雨聲里,一隊黑色衣甲的吐蕃騎,悄然向唐軍的營壘接近。

  在距離唐軍營壘五十步的時候,這支隊伍領頭的青年,將右手舉起,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

  緊跟在他身后的騎士向身后用吐蕃語發出喝叱,令隊伍暫時停住。

  “最后休整一下,把隊伍聚攏,一會發起沖鋒,就不管不顧,隨我一齊沖進去。”

  領隊的吐蕃將領年約三十許。

  臉龐有著羌人的特點,顴骨高突,膚色黝黑,雙眼極有神彩。

  “欽陵贊卓說了,今次只要大破這伙唐人,他們就無力再固守防線,咱們可以從容掠取。”、

  “大將他現在去了何處?”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

  吐蕃將領的眼神變得冰冷:“一會安心跟著我破營,事成后,我會把答應給你的賜給你。”

  “是,贊美您,我的政贊藏頓。”

  欽陵贊卓,即吐蕃名將論欽陵。

  論欽陵是漢名,吐蕃名噶爾.欽陵贊卓。

  現在領兵的人是噶爾.政贊藏頓,漢名贊婆。

  吐蕃大相祿東贊一共有五個兒子,長子噶爾.贊悉若多布,漢名稱為贊悉若,是祿東贊的左膀右臂。

  次子論欽陵。

  三子贊婆。

  四子悉多于。

  五子勃倫贊刃。

  史載皆有才略,各自領兵,替吐蕃開疆拓土。

  在諸子中,除去政治水準最高的贊悉若。

  軍事上最強者為論欽陵,其次便為贊婆。

  吐蕃這些年對吐谷渾的攻略,便由贊婆負責。

  最得意一戰,是之前攻伏俟城,逼吐谷渾王逃往鄯州,并趁勢吞并鄯州。

  此次贊婆率兩萬吐蕃軍,與薛禮在涼州數次爭奪,各有勝負。

  “新來的唐將已經被調開了,他們的軍中缺乏有效指揮,薛仁貴的兵馬在武威城中據守,這一萬人的援軍營寨在城外二十里駐扎,按漢人的兵法,是想為犄角之勢。

  不過這個雨夜,他們沒有主將,短時間內不可能得到增援,只要咱們沖上去,見人就殺,一定會引發營嘯。”

  “就算武威城的唐軍出來也不怕,埋伏好了人手,趁勢奪城。”

  “河西是中原向西域伸出的手臂,漢帝曾說過,張掖,猶如張帝國之臂,只要擊穿涼州,便能斬斷這只臂膀,斷了唐人的財路,使之疲弊!”

  “殺!”

  “嗚啦”

  雨幕中飛起一支火箭。

  在空中留下一抹血紅的殘痕。

  這是進攻的信號。

  埋伏在雨中的吐蕃人,發出凄厲的吼叫聲,號角吹響,向著不遠處亮著燈火的唐軍大營,呼嘯而去。

  唐軍設在營壘前的塹溝被跨過。

  只有幾個不長眼的倒霉鬼連人帶馬摔進坑里。

  摔進去的人不死也殘,沖鋒之中也顧不上了。

  前沖的戰馬撞開鹿角,又有些倒霉鬼被鋒利的鹿角扎穿馬頸,馬上的騎士被狠狠拋飛出來,摔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不再動了。

  贊婆心中暗罵唐人狡猾,用隨身的包銀牛角,湊到嘴邊用力吹響。

  自他身后不遠,一匹戰馬上的騎士兩眼瞪大,眼中閃過血紅光芒。

  他的嘴角向上挑起,裂開。

  那裂口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

  露出一片尖牙。

  這絕不是人類該有的樣子。

  伴隨著贊婆的號角聲,十幾名如此人一樣的詭異,從馬上跳起,手足并用,一下子搶在騎兵前面,將唐軍的鹿角和柵欄撞開。

  頭頂上方傳來急促的鼓響,還有喊聲。

  那是唐軍望樓上的箭士。

  他們一邊發出警訊,一邊張弓搭箭,向著瘋狂涌入營壘的吐蕃人射箭。

  可惜,來的吐蕃人太多了。

  這雨夜,暴雨聲又掩蓋了鼓響。

  他們拚死為唐軍發出的警報,就像是混入河流中的雨水,并沒有驚起漣漪。

  “分開殺,盡量多殺!”

  贊婆向身旁一頭人面獸身的詭異大聲下令。

  那只詭異將身子俯下,點了點頭,轉身嘶吼著撲向唐軍營帳。

  “成了!”

  贊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轉頭四顧。

  最麻煩的是潛入那一步。

  一但破開唐軍營壘的欄柵,唐軍大營就像是一個被扒光衣服的小姑娘,將任吐蕃人施展。

  可惜,這份得意之情并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贊婆就發覺不對。

  太安靜了。

  唐軍甚至沒有發起任何像樣的抵抗。

  吐蕃人推進的速度也太快,轉瞬就將一個萬人大營挑翻了一半。

  “不對不對!”

  贊婆縱馬急馳,手中鐵槍順勢將一個傾倒的唐軍大帳挑起。

  那里面,不止沒有人,連被蓋之物也沒有。

  “不好!”

  贊婆臉色劇變:“中計!”

  他怎么也想不到,設計如此精妙的計劃,將唐軍最擅長用兵,最有威望的主將蘇大為調走,剩下的唐軍里,何人有這份警惕,能看透自己的計謀。

  現在不是追究這一切的時候,如何將隊伍盡可能帶走,不留太大的損傷,才是如今贊婆優先考慮的。

  隊伍已經散得太開,插入唐軍營壘也太深,沒有轉身的可能了。

  除非他贊婆不要手下這三千精銳。

  只是一瞬間,贊婆的目光重新變得凌厲起來。

  他摸出腰上的銀號角,湊到嘴邊,吹響凄厲的號角聲。

  遠處,聽到這聲音,數名吐蕃兵臉色微變,身體顫抖著,體型急劇漲大。

  “沖刺!”

  “大將的號角!”

  “鑿穿唐營!”

  凡是聽到號角聲的吐蕃人,皆如磕藥般亢奮起來。

  他們驅趕著戰馬,瘋狂吼叫著,向唐軍營壘末端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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