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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非川之謀

  開春的時候,蘇大為所率領的一萬余前鋒軍,終于經過隴右,入駐武威。

  九月從長安出發,到了此時,歷時已經近半年。

  直到這里,大軍才算安頓下來。

  蘇大為也才有機會,整理手中收集的情報資料。

  現在大唐在河西整個陣線安排大至是,裴行儉任安西都護,率軍駐扎于龜茲。

  大唐龍朔元年,朝廷派遣吐火羅道置州縣使王名巡視蔥嶺以西。

  在于闐以西、波斯以東十六國,設置十六都督州府,統轄八十個州,一百一十個縣,一百二十六個軍府,并在吐火羅立碑記述此事。

  自那以后,安西大都護府的管轄地包括安西四鎮、濛池、昆陵都護府(西突厥故地)、昭武九姓、吐火羅乃至波斯都督府,大體相當于后世新疆與中亞五國、阿富汗的總和。

  因為安西都護府掌握的地域急劇膨脹,裴行儉手中可用之兵,比蘇大為記憶里的更強一些。

  鎮兵二萬四千人,其于北庭都護府瀚海軍管鎮兵萬二千人,天山軍管鎮兵五千人,伊吾軍鎮兵三千人。

  這些兵馬,共同構筑成了大唐掌控河西的兵力網。

  在后世歷史中,北庭都護府要在武周長安二年才設立,距今還有數十年。

  但不知是否蘇大為這只蝴蝶扇動翅膀。

  大唐征服遼東比原本歷史提前了數年。

  對西域的控制,也大為增強。

  提前設立了北庭、昆陵等都護府,統一由安西大都護裴行儉掌握。

  這一批鎮軍,可稱大唐的西部軍團。

  當然,對整個廣袤的河西和西域來說,對幅員數十萬里的廣袤空間來說。

  這幾萬人,威懾的意義更大一些。

  除去裴行儉這部兵馬,蘇定方如今在酒泉郡。

  據說他的身體還是病勢沉重。

  不過有他坐鎮酒泉,可保敦煌、瓜州至酒泉和甘州這一片防線,不被吐蕃人滲透。

  至于如今的武威郡,則是蘇大為生死至交,外出征戰多年的薛禮鎮守。

  “朝廷如今封我為右威衛大將,并及涼州刺史,當時情況危殆,我受命于蘇定方大總管,率瓜州鎮兵千騎晝夜疾行,終于趕在吐蕃人打破武威前趕到。”

  站在蘇大為面前的薛仁貴,一身明光鎧,臉上盡顯風霜之色。

  倆人是今日午后,蘇大為的先鋒軍到達武威郡,雙方交換印信后,方才見面。

  一別數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此時中軍大帳中,蘇大為與薛仁貴俱是一身明光鎧,如支撐唐軍的兩根擎天巨柱。

  若要細說分別,則是蘇大為的明光鎧更加閃耀,胸前護心鏡光芒閃爍,點塵不染。

  而薛仁貴看起來就要頹唐許多。

  身上的衣甲有多處明顯的刀痕、箭創。

  甚至有銹跡和血跡在其中。

  這一切,無不說明,之前的戰事慘烈且急迫,以致于薛仁貴連保養衣甲的時間也沒有。

  蘇慶節、郭待封、李辯、程務挺、婁師德、黑齒常之、安文生等將領分列于四周。

  整個軍帳內,氣氛沉凝。

  做為主帥的蘇大為與薛仁貴,甚至來不及敘述別后之情。

  “打開地圖!”

  隨著薛仁貴一聲喝,身邊的衛兵將武威郡附近行軍地圖展開。

  “等等。”

  安文生開口道:“我們軍中有更精細的地圖。”

  看了一眼蘇大為,見他沒反對,安文生招了招手。

  有衛兵將之前做的沙盤抬了進來。

  薛仁貴看了眼前一亮,先贊了一聲:“此圖居然如微縮的武威,簡直是軍中利器,此必是阿彌想出來的。”

  “哈哈”

  眾人笑了幾聲。

  薛仁貴旋即將臉色一沉道:“軍情緊急,蘇總管,我還是將現在的情況與幾位說明一下。”

  “薛刺史請。”

  蘇大為抱拳道。

  薛仁貴走到地圖前,伸出手指,在武威點了一點:“這是我們如今的防線,但是比原本我們與吐谷渾邊界,已經丟了不少地方。”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心頭一沉。

  跟隨蘇大為從長安來的將領,如郭待封、高崇文、李辯等人還沒有與吐蕃人交過手。

  心里很自然的覺得大唐戰無不勝,吐蕃人只不過是趁大唐東進時,玩了一把偷雞。

  悄悄吞并了吐谷渾。

  只要大唐調兵出擊,就能將吐蕃人殺個片甲不留。

  但現在聽到薛仁貴說大唐居然丟失了國土。

  這是心高氣傲的眾唐將,萬萬無法忍受的。

  “吐谷渾王原本在伏俟城,雖然地方剩下不大了,但占據著伏俟城,就仍占著大義。可惜,龍朔三年吐蕃突然大舉進犯,一舉拿下伏俟城。

  吐谷渾王及弘化公主只得出逃。

  他們逃到鄯州,在那里得到鄭仁泰的庇佑。”

  薛仁貴將戰事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吐蕃人吞并吐谷渾時,大唐并非什么也沒做。

  至少做了以下幾件事。

  首先是派秘諜,在吐蕃內部使離間之計,令新附的白馬、羌零以及象雄一些部落叛亂。

  不過這些都被祿東贊迅速出兵鎮壓。

  第二件,是助吐谷渾王占住伏俟城,以彰顯吐谷渾存在,同時令吐蕃人失去侵吞吐谷渾的法理。

  第三件,以天可汗的名義下旨斥責吐蕃贊普,并令吐蕃人收手。

  顯然,吐蕃人膨脹了,并沒有聽。

  最后第四件,便是為吐谷渾打上了一個補丁。

  在鄯州、武威、涼州、瓜州等軍略要地,都重點布防,并派鄭仁泰統領。

  然后還派了蘇定方這位戰功赫赫,滅國無數的戰神統御全局。

  這般安排,已經是極周詳的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

  先是鄭仁泰暴斃。

  接著蘇定方重病。

  這兩大要員接連出狀況,給了吐蕃人千載難逢的機會。

  再加上當時大唐還在高句麗方向用兵,一時無遐顧及西面。

  結果吐蕃興兵四十萬來犯。

  “鄯州丟了,吐谷渾王和弘化公主沒逃出來…”

  薛仁貴的聲音低沉下去,甚至有一些沙啞。

  他的臉頰本就瘦,這大半年來操持武威防務,令他疲憊不堪,兩邊臉頰也深深的凹陷下去。

  蘇大為隨著薛仁貴手指方向,去看地圖。

  他現在早已非吳下阿蒙,一眼立刻看出問題。

  “鄯州是西寧!”

  “什么西寧?”

  薛仁貴好奇問。

  “咳,一時嘴瓢了,我的意思是,我們本來占有鄯州?”

  “當然啊,很多年了。”

  這下,不光薛仁貴,其他將領也看過來。

  蘇大為以手扶額:“讓我想想。”

  尼瑪,還是受習慣的影響,以為邊境,就和后世差不多,甘肅是大唐的,青海是那啥吐谷渾的。

  但沒想到,大唐居然一直握有鄯州。

  鄯州,即后世青海西寧市。

  當然,原本這里也不是唐人的。

  不過當年太宗朝時,吐谷渾人不太服氣,李世民就帶兄弟們過去把吐谷渾抽了一頓。

  之后,吐谷渾就成了大唐鐵桿小弟了。

  而西寧這一片地,也成了大唐的。

  相當于,大唐伸出一只手,拿出一把刀,抵在了吐谷渾人的心口上。

  從西寧,到吐谷渾王城伏俟城沒多用。

  唐騎旦夕可至。

  這是一種戰略級別的巨大優勢。

  正如后世和阿三,中原占住的那幾個戰略節點一樣。

  分分鐘鋼鐵洪流能開進王城,讓某三遷都新星德里。

  就問你怕不怕。

  “太宗時努力開創的局面啊,在我們手里丟失了,這口氣,我不服啊!”

  薛仁貴重重一拳擊在一旁的桌案上。

  發出“咚”的一聲響。

  薛仁貴當年是在太宗李世民征遼東時嶄露頭角。

  太宗回朝時,在路上以手撫其背說,不喜得遼東,喜得薛仁貴。

  這句話,是薛仁貴此生最高光時刻。

  他無時無刻不銘記。

  而此時,此地,太宗苦心造詣,為大唐謀的局面,居然在這里丟了一塊。

  這令薛仁貴兩眼血紅,有一種奇恥大辱之感。

  蘇大為伸手輕拍了他肩膀兩下:“丟了鄯州,我們就失去了打通吐谷渾的路口,還有前進基地,被動了啊。”

  “鄯州是丟了,不過我思前想后,覺得可以這樣…”

  薛仁貴伸手在地圖上輕輕一劃。

  “從此地,沿大非川,翻山躍嶺進入吐谷渾,待出山時,便是鄯州和伏俟城的側翼,料想吐蕃人預料不到,到時我們奇兵出擊,一擊打掉吐蕃在此設的馬場,再打破伏俟城。

  借此勝機,再圍點打援,將吐蕃人的援軍吃掉。

  待到此時,后續援軍也該到了。

  我軍勢大,將成席卷之勢,一舉將吐蕃人除掉。”

  薛仁貴狠狠一記手刀劈落。

  空氣中,發出一聲凌厲的呼嘯。

  “此計不錯!”

  蘇慶節在一旁點頭。

  李辯更是一拳擊在掌中:“在草原上與吐蕃人決戰,大唐鐵騎之下,從未有人能抵擋,吐蕃人會后悔招惹唐人。”

  程務挺沉吟道:“翻過大非川,從側翼進兵,確實不錯,還可以設疑兵,分兵以做犄角,哪怕萬一戰事不順利,后退時可順勢拿下鄯州,到時我們后續援兵也到了。

  守住鄯州不成問題。

  有了鄯州,進可攻,退可守,主動權在我。”

  “你們…”

  蘇大為一時瞠目結舌:“都覺得翻躍大非川攻吐蕃不錯?”

  “當然。”

  蘇慶節向他好奇看來:“總管覺得有什么不對嗎?”

  當然不對。

  蘇大為看向薛仁貴,居然是由他提出大非川的攻略。

  難道歷史真有慣性。

  無論是另一時空的薛仁貴還是這個時空的他,都做出同樣的選擇。

  甚至所有的將領,都覺得這個戰略是對的。

  那當時大唐為何會輸給吐蕃,打破不敗金身?

  收起這些雜念,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

  蘇大為沉著道:“從地勢環境看,丟失了鄯州,失去進攻吐谷渾的通道,翻躍大非川擊敵側翼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是,這里我有一個問題。”

  “什么?”

  蘇大為手按在地圖上,在鄯州輕點了一下:“代州都督鄭仁泰,因何暴斃,你們知道嗎?”

  說話的同時,蘇大為手指著地圖上的鄯州,抬眼掃過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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