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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頭萬緒

  “你說吐蕃為何非要吞并吐谷渾?他們難道不懼怕我們大唐的鐵騎嗎?”

  提著燈籠的唐軍將領,轉頭后望。

  燈籠中透出的燭火光芒,照亮了他的臉龐。

  赫然是蘇慶節。

  他的五官原本就十分立體,此時被燈光映照,半明半暗,更顯得鼻梁挺直,臉若刀削,唇若涂朱。

  一雙帶著威棱的眸子,隱隱倒映著火光,明亮異常。

  蘇大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敵人要打我們,還用管他們為何嗎?不過若真要說起來,就是一個貪字。”

  “貪?”

  “這些年,天氣越來越暖和,以前只有在北地才能盛開的梅花,在長安冬月居然也能盛開,還有白鶴,你注意過沒有,城外的河邊,來了很多白鶴。”

  蘇慶節皺眉道:“這和貪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系了。”

  蘇大為攬過他的肩膀,兩人肩并肩的向前行去,身后跟著一隊身穿皮甲,腰佩橫刀的衛兵。

  “因為天氣暖和,吐蕃人的糧食增多了,也才能增加人口,有余力去侵占土地,之前的象雄古國,還有雪山以南許多小邦國,都被吐蕃人侵吞了。

  人的欲望是會隨著地位不斷提高的,當他們擁有十畝地,立刻就想擁有一百頃。”

  “你這說的…”

  蘇慶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笑道:“是這個道理,我現在從軍,以前不敢想的,如今卻也想爭一爭。”

  “想什么?”

  “和我阿耶一樣,封公覓侯。”

  “哈哈,男兒何不帶吳勾,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蘇慶節停下腳步,燈光下一雙眼瞳放大,略帶驚異的看向蘇大為:“這詩是你作的?以前沒聽過,倒也應景。”

  “呃,小時候有個道人從我家門前過,向我討水喝,我看他可憐,就給他一勺涼水,還給他一個肉湯餅,道人見我聰明,就摸了摸我的腦袋,說:小郎君,我看你骨骼精奇,我這里有幾本書,你想學嗎?”

  蘇慶節聽得入神:“難道他傳你一身本事?”

  “咳,差不多吧,跟著他學過幾本歪書,幼時也不懂是什么。”蘇大為打了個哈哈想混過去。

  嘴瓢了,一不小心,就把中唐詩鬼李賀的詩給剽了。

  這不好。

  年輕人,還是要講武德的。

  “剛才那詩…”

  “什么詩?沒有詩,咳,也是那歪嘴道人教我的,不提這個了。”

  蘇大為揮揮手:“我們去檢查一下衣甲。”

  大軍行進,后勤常需要十倍的人力才能跟上。

  除了糧草輜重,衣甲兵器也是很大一部份。

  好在現在大唐的畜牧業發達,騾馬和牛車能解決很大一部份。

  就算這樣,一日行軍也走不太遠。

  后世有人算過,宋朝時行軍,一天差不多是三十里,如果極限速度,可以更快一點,但也快不了太多。

  很大原因,就是受后勤拖累。

  唐人要稍好一些,一天也不過四十余里。

  如果軍情緊急,拋下輜重,倍道兼行也是有的。

  不過那種情況十分危險。

  龍朔二年,鐵勒道行軍大總管鄭仁泰和薛仁貴在天山討伐九姓鐵勒,聽斥候說鐵勒輜重在某地,遂率輕騎兵,晝夜北進。

  結果越過沙漠,循著仙萼河搜索,卻不見鐵勒兵。

  回來的時候,因為糧盡,所率一萬四千騎,只剩八百人。

  可謂慘烈。

  雖然李治沒有因此而降罪鄭仁泰,甚至詔令鄭仁泰為青海道行軍大總管。

  率將軍獨孤卿云等駐守鄯州,防備吐蕃。

  但鄭仁泰在龍朔三年年底,便薨于涼州官舍。

  不能不說,和那次大敗,有因果關系。

  蘇大為和蘇慶節兩人先檢查了各營安營情況,軍帳在廣袤的地面上,排布如棋。

  每帳每營之間,都要有固定的間距。

  營與營之間,還要有營寨。

  大軍最外圍,四面都要挖塹溝,設下鹿角、柵欄和望樓、箭樓,明暗哨。

  數萬大軍,綿延十幾里。

  巡過一遍,已經花去不少時間。

  但蘇大為與蘇慶節,卻做得一絲不茍。

  今時不同往日,過去在征西突厥、征遼東時,他們上面都有主帥,有大總管。

  但此次從長安發兵,一直到吐蕃,相隔何止千萬里。

  這一路上,都是以蘇大為為主,蘇慶節為副。

  他們要為這支軍馬負責。

  一萬余人上下,人數不算太多,但加上后勤還有牲口,依然是一個極龐大的數字。

  蘇大為忍不住嘆道:“還是當年在天山南追擊沙缽羅時輕松。”

  “那時候輕騎追擊,沿路搶掠胡人的牛馬羊群,自然不用發愁。”

  蘇慶節揚了揚燈籠:“在遼東時背靠新羅還有大總管他們安排后勤,也不用咱們超心。”

  “一萬人馬全盤負責,居然有這么多事,你說漢初韓信那個點兵多多益善,怎么做到的?”

  “到了。”

  蘇慶節燈籠提起,回了他一句:“我要知道,我就是兵仙韓信了。”

  蘇大為看到前方就是存放衣甲的營帳區。

  執槍的兵卒守著入口,四周設了柵欄和箭樓、哨探,防備還算用心。

  “這次營寨防衛誰負責的?做得還算不錯。”

  “李辯和程務挺。”

  “難怪。”

  光是唐軍普通士卒的裝備,就有鐵胄、頓項、胸甲、披膊、裙甲、護臂、護脛、鐵靴、蹀躞、水壺、水囊、火石、軍工包、圍巾、狐尾、橫刀、內甲等等。

  此外還有戰馬,還有干糧袋。

  弓、弩、羽箭、旗,鼓、角號。

  兩人對著營寨兵卒對了今夜的口令,又對了印信,這才進去巡視一番。

  過了小時個時辰,滿意的走出來。

  “戰馬那邊還要看嗎?”蘇慶節意猶未盡的問。

  “今晚不看了吧。”

  蘇大為苦笑道:“再看,只怕天都要亮了,我們回去歇息一下,明天再召集眾將商量進兵方略。”

  說著,壓低聲音道:“還要將虛張聲勢的那些人馬,神不知鬼不覺的送走。”

  出長安時,調撥的是三萬五千余人馬,詐稱五萬戰兵。

  其中兩萬多人,只是撐場面的。

  出長安后,要悄然撤走。

  蘇大為的先鋒軍,實則只有一萬余人,先行增援吐谷渾。

  就這一萬余人,其后勤也需要各州府一起配合才行。

  真正的大軍,只怕要等到來年春耕之后。

  李治和朝中的那些軍功重臣,自然也不指望靠蘇大為這支人馬能滅掉吐蕃。

  但求虛張聲勢,令吐蕃遲疑,遲滯吐蕃消化吐谷渾的土地、戰略資源。

  為明年的決戰做準備。

  大唐皇上下決心畢其功于一役。

  一戰滅掉吐蕃這個桀驁不馴的小弟。

  這樣天皇李治才能風風光光的去泰山封禪,對神靈和祖先稱功。

  “成,那我回自己營帳了,明日議事你再叫我。”

  蘇慶節話音未落,陡然神色一變。

  腳下土地發出震顫。

  一大片泥土隆起,緊接著一頭異獸從地下鉆出。

  “不好!”

  “保護將軍!”

  跟隨蘇大為和蘇慶節的衛兵紛紛拔刀出鞘,同時大聲示警。

  附近的箭樓上,箭手已經張弓搭箭,對準地面。

  蘇慶節忙大聲道:“別緊張,是白頭,是我家的白頭。”

  說著沖上幾步,張開雙臂護住。

  泥土中,只見一頭身長不到一米,高大約四十厘米左右,白頭灰背的獾類猛獸鉆了出來。

  它身體皮毛松弛而粗糙,身體厚實,頭部寬闊,看不出耳朵。

  只有一個平鈍的大鼻,異常醒目。

  見到蘇慶節,白頭甩了甩腦袋,藏在灰白毛發里的細小眼睛,發出亮光,仰頭發出一聲略帶歡快的鳴叫。

  蘇大為做了個手勢,四周哨塔和箭樓上的士兵這才放下警戒。

  拔刀的衛士,忙鞠躬行禮,退開幾步。

  “獅子,你怎么把白頭也帶來了?”

  “我讓它留家里的,誰知它什么時候跟上來的。”

  蘇慶節親熱的抱了抱白頭,又摸了摸它的鼻子。

  白頭伸出粉紅色的小嫩舌在他掌心舔了舔。

  “跟上就跟上吧,我聽說吐蕃人也收集了不少詭異,到時你我都要注意一些。”

  蘇大為說著,踏了踏腳下的土地,轉頭向身邊的衛兵道:“通知程務挺他們,對地面和空中,也要增加暗哨和防務。”

  蘇慶節摟著白頭訝然道:“有必要嗎?這里可是大唐的土地,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沖撞兵營?”

  “平時即戰時。”

  蘇大為緩緩道:“如果,吐蕃人有心,真的派詭異夜間偷營呢?”

  想想白天那個吐蕃使者,突然化身魔獒的情景,蘇慶節心中一凜:“是這個道理,小心無大錯。”

  “總管!”

  一名兵卒從營帳通道間快步跑上來,在十步外站定,向著蘇大為叉手道:“營外有人求見,指名說要見總管。”

  兵卒身上戴著紅色臂袖,背后還插著三角令旗,是用于各營之間傳遞消息的傳令人員。

  “來者是誰?”

  “他說他叫葉法善。”

  “葉法善?”

  蘇大為愣了一下。

  蘇慶節忍不住道:“你約了這個葉道士?”

  “我是約了人,但是沒約他。”

  蘇大為搖搖頭:“我先去見見,你去休息吧,有事我會通知你。”

  “成。”

  蘇慶節拍拍白頭的腦袋,帶著它向自己營帳而去。

  大約一頓飯的功夫,蘇大為在自己中軍大帳中,接見了來自長安的葉法善。

  “葉道長一向可好?”

  蘇大為簡單的寒喧后,便直奔主題。

  “葉道長從長安一路追過來,不知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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