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想了想才道:“太子,像蘇定方將軍,他也是良家子出身,幼時并沒有念過書,開國初年的將領中,許多人都是如此,他們是如何有后來的能力呢?”
“這個…”
李弘愣了一下。
這個問題,他從沒想過。
蘇大為接著道:“我以為,能力與個人的求知,以及實踐分不開,在做事的過程里,開始不會,熟悉以后就會了。
在這個過程里,通過實踐來不斷檢驗,修正,自然就提升了。
如果太子覺得我知道的多,那大概是這些年我經歷的事比較多,想得也會多一些。”
“求知與實踐?”
李弘咀嚼著蘇大為的話,若有所思道:“舅舅說的,我定會多加揣摩。”
“一家之言罷了,比不得那些大儒。”
蘇大為見李弘沒有繼續再問下去,總算松了口氣,尋了個機會告辭離開。
走出殿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李弘站在門邊,還向自己遙遙拱手致意。
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里,莫名有些不舍之意。
這孩子。
蘇大為心里竟覺得李弘有些可愛。
質仆,率直,沒有太多彎彎繞繞。
李弘本性是純良的。
不過想做帝王,光憑這點遠遠不夠。
想想自己所知的那個未來,武周天下,蘇大為心里竟隱隱有一種沖動。
要不要試著,幫李弘登上那個位置?
改變歷史?
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如心中的野草般瘋長。
腎上腺素急劇分泌。
深吸了口氣,他將心中這份沖動暫且壓住,回身向李弘深深一禮,方才離開。
“秘閣郎中,近來可好,登門打擾,乃是有一件不情之請。”
蘇大為對著李淳風家大開的宅門,向著站在門后一臉古怪的老道叉手行禮態度放得極低:“還請郎中能幫襯一二。”
“滾!”
李淳風回了他一個字。
“這里又沒外人,你這般做給誰看?”
李淳風瞇眼拈須道:“平常去你那也沒見你如此守禮…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說吧何事?”
“嘿嘿,就知道瞞不過李郎中。”
蘇大為一邊移步跨過門檻一邊向李淳幾湊上去道:“我與聶蘇想尋個吉日把親事訂下。”
“咦好事啊。”
李淳風微瞇的雙眼打開,閃過一抹驚訝:“老道還以為你們要一直拖下去,總算要成婚了。”
“但還有一個麻煩處,聶蘇一直與我娘同住這親事禮節上…不能太虧了聶蘇所以我想,要不李郎中你收聶蘇做女兒,到時我上你府里來迎親。”
“噗!”
李淳風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他頗有些懵逼的看向蘇大為,額頭的皺紋隨著瞪眸,都堆疊起來:“你…老夫這年紀做他祖爺爺都夠了吧?你讓小蘇做我義女?”
“年齡算什么,關健您老德高望眾輩份夠,你就說我這提議如何?”
李淳風被他一問腦中不由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聶蘇時的驚艷感。
那女娃,真是一塊美玉。
只不過他不方便搶人只能表示羨慕。
如今蘇大為的提議倒是個機會。
想到這里心中不免有些意動。
他多看了蘇大為兩眼,沒有立刻答應。
伸手示意道:“門邊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來。”
唐朝婚禮習俗是六禮。
分別是: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
在迎親過程里,還有催妝、障車、下婿等。
其復雜的程序禮節,比后世有過之而不及。
不過對蘇大為來說,最麻煩的還是于給聶蘇安排一個什么樣的身份,才能讓聶蘇在大唐的禮儀下,可以抬頭挺胸的以新婦過門。
之前想過許多家,最終,蘇大為還是覺得,李淳風這里更合適。
現在就看李淳風的態度了。
若李淳風不愿意,那就只能另想辦法。
但是婚事,只怕會更加耽擱。
這事,蘇大為和聶蘇急,柳娘子更急。
每天回家都要問上幾遍。
哪怕兩人好得可以同吃同睡,但沒拜過天地,沒行過禮,便始終不算唐人眼里的夫妻。
這對聶蘇也不公平不是。
“李郎中,你意下如何?”
一走進李淳風的書房,蘇大為就急著向李淳風追問。
然后才有時間看了一眼李淳風書房的布置。
一般來說,書房是隨著主人的性格走的。
喜好、氣質、品味,全在里面。
李淳風的書房,不像是書房,倒像是一個道人的丹室。
房間壁上擺著伏羲八卦圖,周邊還有生克變化。
另一面壁間是書架,裝滿了道經。
書桌邊的香爐比尋常人家的要大,看著倒有點像是煉丹爐。
桌上擺著一個袖珍版的渾天儀,青銅所制,模樣精美。
再一抬頭,房頂上以黑白二色繪有星圖,如置星空之下。
“李郎中,你這…”
“老夫這書房如何?”
“不錯,不錯,很有品味。”蘇大為含笑道。
“品味?”李淳風念叨了一遍,搖搖頭:“你嘴里總有新奇之詞。”
“李郎中,方才我說的事?”
“你這事算是求我?”
李淳風伸手示意蘇大為入座,自己也同時在桌前坐下。
蘇大為雙手擺在膝上,臉上堆起笑容,向他點頭道:“是求李郎中,行個方便,畢竟之前李郎中也一直很喜歡我們家小蘇。”
“什么你們家的?”
李淳風兩眼一睜,眼中透出凜然之色。
他拈須義正辭嚴道:“若是拜我為義父,小蘇就是我李家的人。”
“呃…這么說,李郎中是答應了?”
蘇大為喜出望外。
“原則上老夫同意,但是…”
蘇大為的笑容略微一僵。
一聽但是這個轉折,就知道事情還有變化。
“但是什么?”
“但是老夫收女,總不能草率吧?收女也得有個章程,還有,你蘇大為求老道辦事,就這么空著手來?”
李淳風拈著須,微微一笑:“禮數呢?”
“李郎中放心,稍后我一定備上重禮。”
“你啊,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難不成你求人辦事,便是空著手來?”
李淳風冷哼一聲:“就算你去友人家登門,也不可能兩袖清風便來吧?”
“這…”
“看來小蘇在你心里,也不過如此,絲毫也不上心。”
“李郎中,禮數我有的。”
蘇大為忙挺起胸膛。
無欲則剛,他現在有求于李淳風,自然沒法像過去那樣,在李淳風面前保持超然。
整個人氣都弱了幾分。
摸了摸身上,錢自然是沒有的。
大唐那五銖錢,不可能隨身帶多少。
而且尋常財物寶貨,只怕李淳風也不放在眼里。
摸了摸身上,在李淳風略帶促狹的目光下,蘇大為伸手入袖,深吸了口氣,取出一物,雙手遞到李淳風面前。
“這個東西,是我自倭國神道教那里得來的,據他們說,名為‘圣卵’,如果能破解孵化之法,能育出珍奇異獸,有些像是古之山海經中記載的獸類。”
“山海經?”
李淳風接過那枚卵:“山海經中記載的,大多為詭異。”
“啊!”
蘇大為一愣,這個說法,他是第一次聽說。
正因為太反他的常識了,令他一時有些驚異。
“神道教的圣卵?”
李淳風五指拈著那枚卵,瞇眼打量。
這枚卵,是當初神道教巫女雪子入長安時,親手交給蘇大為的。
神道教之前與蘇大為的約定。
便是蘇大為交出孵化圣卵之法。
為此,蘇大為當時就向雪子討要多一些圣卵。
之前雪子到長安,就是為了親手將圣卵交給他。
不過,神道教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被他們視若珍寶的圣卵,蘇大為就這么隨手拿出來,轉送給李淳風了。
“李郎中,你看,這做為‘禮數’可好?”
“也好。”
李淳風不動聲色,將那枚圣卵納入袖中。
“這禮數,老道收下了。我與你定個日子,你把小蘇送上來,我依禮收她為義女,再之后納彩、問名、納吉那些事,可以一并辦了,老道愿意玉成你們倆的好事。”
“如此,多謝李郎中了!”
蘇大為大喜。
站起身,向李淳風叉手禮致謝。
“慢著。”
李淳風擺手道:“你先別急。”
蘇大為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抬起來,一臉錯愕,又有些擔心的問:“李郎中,還有何事?”
“收起你那點小心思,老道不為難你,更不會為難聶蘇。”
李淳風站起身,笑瞇瞇的輕拈長須道:“老道第一眼看見聶蘇時,就覺得這小娘子不得了,靈氣之充沛,是我生平僅見。
跟她比起來,老夫那些兒孫們,簡直上不得臺面。
若老夫能有女如此,用心調教,日后的成就,必在我之上,只可惜,她一心只愿跟著你。”
說到這里,李淳風斜眼看了一眼蘇大為:“也不知你有何魅力。”
蘇大為心里松了口氣,笑道:“聶蘇有她自己的想法,承蒙李郎中看中,以后她是您的女兒,你可以好好教導。”
讓聶蘇認李淳風為義父,心中未嘗沒有存著點別樣的心思。
當今大唐異人之中,論及修為和見識。
少有如李淳風這般強者。
就算李客師,與李淳風各有千秋,但論及對詭異,還有見識上,只怕還是李淳風更高明些。
更難得的是,李淳風一直非常喜愛聶蘇。
這些年,對蘇大為頗多照顧。
蘇大為心里很清楚,其中大半也是沖著聶蘇的面子。
想當年初遇聶蘇,似秦鏡那樣的寶物,李淳風說送就送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性情中人。
李淳風實乃性情中人。
對他喜歡的,他可以一擲千金,傾囊相贈。
聶蘇認在李家,絕對錯不了。
“聶蘇能認老道做義父,老道也頗為欣慰,到時你們新婚之日,老道也會送上大禮。”
李淳風拈須跺了幾步,回頭望向蘇大為。
“老夫有另外一件事,想與你商議。”
“何事?”
“關于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