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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釜底抽薪

  “陛下,太子的病勢又發作了…”

  王伏勝小碎步走到李治身邊,看了一眼蘇大為,壓低聲音在李治耳旁道。

  說話的同時,王伏勝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蘇大為心里咯噔一下。

  看向李治。

  這位大唐帝王,臉上的笑容凝固住,手里的茶碗有些失態的磕在桌上,茶水溢處,燙得李治叫了一聲。

  一旁侍候的宮女和太監紛紛上前,又急忙喊傳醫官。

  但被李治揮手止住:“帶朕去太子宮里。”

  說著,他看向蘇大為,面色沉重道:“阿彌,今天就到這里,若有事,改日你再入宮找朕。”

  說完,停了停,又道:“今天的事,不要外傳。”

  “喏。”

  蘇大為忙站起身,叉手應諾。

  能得李治開口交代,此事自然非同小可。

  首先,如果只是普通的小事,不可能引起李治這么大的反應。

  看那個宮女,應該是武媚娘貼身的女官。

  如此焦急趕來,說明李弘此次發病遠比平常厲害。

  李治開口叮囑蘇大為,便是為此。

  太治患病,這不是小事。

  太子為皇儲,下一任皇帝,乃大唐皇室未來的希望。

  若太子有事,大唐上下,必將引發震蕩。

  所以李弘的身體,不是小事,關于他病情的一切,都是重要的“政治事件”。

  絕不能向外泄露半分。

  李治在王伏勝的攙扶下起身,先是向四周掃視一圈。

  眼中帶著凜冽之意。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泄露半分。”

  “喏!”

  殿上的太監宮女,一齊應喏。

  李治猶不罷休,伸手指著那名報信的女官,喘息了口氣:“此賤婢,在宮中言行無狀,失臣禮,來人,拖下去,杖斃。”

  “是。”

  王伏勝躬身領命。

  那女官嚇得癱軟在地上還不及發出悲鳴,王伏勝已經挑起雙媚厲聲道:“來人堵上賤婢的嘴。”

  早有兩名身材高大的太監上去,將女官的嘴堵上。

  又有太監上去反剪女官雙手,在女官的嗚咽下將其粗暴的拖出。

  蘇大為心中凜然。

  心知李治一來恨女官慌亂一路上被人看到,難免會被人猜忌。

  二來是殺雞駭猴,給殿中眾人看著。

  這比任何封口令都有效。

  蘇大為心情沉重的走出去時,看到躺在殿外道旁鮮血淋漓的女官尸體早已無半分氣息。

  他的心里不由暗罵一聲,這都叫什么事。

  原本想給李義府還以顏色,結果還沒開口,就碰到李弘病情反復。

  對了,李弘的身體是由郭行真在治。

  這郭道士連李弘的身體都沒治好,還盯著自己的都察寺?

  莫不是瘋了不成。

  夜已深。

  巡夜的金吾衛們已經在街上出現。

  蘇大為有腰牌自是無礙。

  他沒有回家,對他來說困擾他的難題一個沒解釋。

  而且今天遇到李義府,那個詭異的眼神總讓他覺得難以心安。

  懷著重重心事蘇大為回到了都察寺。

  無論任何時候都察寺的燈都是亮的。

  情報工作,十二時辰輪轉,全年無休。

  待遇優良。

  但也充滿了危險。

  風險與權柄并存。

  行走于黑暗之下。

  李義府身為堂堂中書令,居然也會想伸手到都察寺里來。

  蘇大為多少有些不能理解此人的內心想法。

  但不管什么理由,如果想動都察寺,蘇大為絕不會答應。

  走進公廨的時候,看到里面燈火通明。

  一眼看到高大虎帶著十幾名探員,正匆匆的從里面出來。

  雙方迎面撞上。

  高大虎一眼看到蘇大為,臉上先是一怔,接著是大喜:“寺卿,你回來了,我正想找你。”

  “進來說。”

  蘇大為向高大虎招了招手。

  高大虎向身邊左右交代了一聲,獨自跟著蘇大為走進去。

  一直走到蘇大為的桌前。

  “找我是有什么新發現?”

  “有。”

  高大虎壓低聲音,略顯謹慎的道:“高陽公主的那個人偶,我們發現西市就有賣。”

  “西市?”

  蘇大為先是一愣,接著問:“誰的鋪子?”

  “是太原王家。”

  “又是王家。”

  蘇大為皺眉。

  總覺得,此事不應該有那么多巧合。

  王家一再出現,是否王家在其中,也扮演了某種角色。

  “我派了蛇頭去那間鋪子查過,鋪子里像這么精美的人偶娃娃,一年也做不了幾個,所以是有數的。”

  蘇大為聽了精神一振:“能查到買的人?”

  “能。”

  高大虎抿了抿唇:“是個道士買的。”

  “道士?”

  “什么樣的道士?”

  “留的是假名字,不過我們讓鋪中的人做了畫像拚圖。”

  高大虎似乎有些亢奮:“你絕對想不到…”

  “你這么說,分明是提醒我,是我認識的?”

  “哈哈,是郭行真手下的道人。”

  “又是郭行真。”

  蘇大為一驚。

  高陽公主的案子,莫非還能牽連到郭行真的頭上?

  隨即心中又是一喜。

  不論郭行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若真與此人有關。

  蘇大為倒是不介意送他一程。

  摟草打兔子,既查高陽公主的案子,也將這些覬覦都察寺權力的人,一并送走。

  這是最優解。

  蘇大為手扶著桌案在沉思,高大虎看了看他道:“我還有許多案子要查,我先帶隊去查,等有新發現,再和你說。”

  “成,你去吧。”

  蘇大為向他點點頭。

  目送高大虎大步離開,他從桌上抽出一張紙,拿過硯臺,開始磨墨。

  這個時候,就有些懷念在家里,有聶蘇替他磨墨,紅袖添香。

  人果然由儉入奢易。

  現在居然連自己磨墨都嫌麻煩了。

  蘇大為自嘲的搖搖頭,很快收懾心神,提起毛筆飽沾了墨汁,在紙上書寫起來。

  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看看高陽公主的案子,有什么新的線索。

  金寶神枕,巫蠱,李義府,郭行真…

  郭行真那古怪的,用詭異煉丹的手段。

  太子李弘,治病。

  蘇大為的毛筆略停了一停,總覺得,這些人和事,背后有某種隱秘的聯系。

  只是他還沒找到其中的關竅。

  “寺卿。”

  耳中聽到聲音。

  蘇大為抬頭看去。

  李博臉色凝重,從大門處走來。

  “怎么?”

  見李博的面色不對,蘇大為擱下毛筆,伸手在桌上寫滿字跡的紙上一抹。

  “寺卿,出事了。”

  李博臉上罕見的嚴肅,甚至有一絲焦慮。

  “什么事?別急,慢慢說。”

  蘇大為看了看李博的神色。

  心中已經可以確定,確實是有重大的事發生。

  否則以李博的心性定力,不至于如此失態。

  “宮里的消息。”

  李博左右看了一眼,向蘇大為走近一步,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下午陛下召見了李義府等人。”

  “嗯。”

  蘇大為點點頭。

  他是看著許敬宗和李義府走出紫宸殿的。

  并不奇怪。

  “李義府向陛下進言,言及都察寺權柄太大,應該效仿慣例,分而治之。”

  “什么慣例?什么分而治之?”

  蘇大為心里一突。

  沒想到,居然是涉及都察寺之事。

  這幾天,他一直翻來覆去的在想這件事。

  不料卻在此時,以這樣的方式,得到證實。

  李義府,果然是要對都察寺下手。

  但卻和蘇大為想像的有些不一樣。

  “所謂仿舊制,便如相權,一分為三。”

  唐朝的相權,分別在中書省、尚書省和門下省上。

  將相權一分為三,相互制衡。

  堪稱最穩定的相權架構。

  而按李義府對李治的進言,那便是要將蘇大為的都察寺卿權力,一分為三?

  蘇大為先驚,后怒,接著是感覺毛骨悚然。

  昨天在聽王勃說此事時,他雖然心中警惕。

  但在最深層處,卻又有一種念頭,覺得不可能。

  李治是雄主,怎么可能將都察寺這種權柄,交到李義府這個大陰人手里。

  但是現在聽到李博帶來的消息,他瞬間醒悟了。

  李義府,或許并不能得到都察寺,但他要將都察寺寺卿的職權,效仿相制一分為三,卻很有可能實現。

  堪稱釜底抽薪之計。

  都察寺的權力有多大,別人不知道,但李治肯定很清楚。

  以李治習慣,可以忍一時,但卻不太可能一直容忍都察寺無限膨脹下去。

  一分為三,很符合李治的帝王心術。

  李義府,不愧是李義府。

  這一下,只要李治點頭,蘇大為的權力,瞬間就會縮水到以前的三分之一。

  再之后,李義府或者郭行真,可以從容安插自己人上位,占住權柄。

  一點一點擠壓蘇大為的生存空間。

  這些,都是極有可能發生得。

  “寺卿,怎么應對?”

  李博頗為擔憂的看向蘇大為。

  這件事,關鍵在當今天子李治身上。

  蘇大為,恐怕也無能為力吧?

  李義府這招,完全是陽謀。

  就算告訴蘇大為又如何?

  李義府若在紫宸殿對蘇大為提出,仿相權,將都察寺職權分立,難道蘇大為還能反對不成?

  要做陛下的忠臣啊。

  這事李治自是樂見其成。

  李義府此計,實在是撓到李治的癢處。

  如何化解?

  李博拳頭暗自捏緊。

  若真的按李義府的計劃,去肢解都察寺,不光蘇大為的位置變得極為危險,他們這些跟著蘇大為的人只怕…

  “絕不能讓李義府此計得逞。”

  蘇大為手撫桌案,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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