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共有兩個集市。
東市位于城東,離大明宮、太極宮等宮殿很近,主要服務達官顯貴,商品以奢侈品為主,居住的也多是本土人士。
西市位于城西,主要服務于平民百姓,也是唐人與外國商人進行商品交易的場所,是占地面積最大、輻射面最廣的世界貿易市場。
通過絲綢之路來唐朝的中亞、南亞、東南亞地區及百濟、新羅、日本等國的商人多居于此。
西市店鋪林立,商品琳瑯滿目,各色人等自由貿易,無比熱鬧。
唐人把到東、西市買物品稱為“買東”或“買西”,久之便產生“東西”一詞。
西市除了藥材肆、瓷器行、絹行、麩行、帛行等上千家商鋪經營的商品外,四周還設有很多旅舍、旗亭酒肆及飲食攤點。
其中比較有特色的,是各類舞蹈行,人員大都來自西域。
西域的胡商們,穿過西域諸國,穿過廣袤的沙漠,沿著古絲綢之路,過河西走廊,最后穿過長安開遠門,進入大唐帝都,終點便是西市。
若說長安是絲綢之路的起點,那西市,便是起點中的起點。
午時正。
蘇大為一行人來到西市時,正見證西市最繁忙的一段時光。
往常是三百聲鼓響,宣告開市。
但是此刻,西市雖開,但卻被市署官員勒令不得靠近西市某處區域。
因為那里不久前剛剛失火。
雖然火情已經撲滅,但還有許多后續的工作要做。
為了勘驗現場,許多鋪子的生意都被耽擱了,引來不少罵聲。
蘇大為看了身邊的高大虎一眼,見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牙醫的鋪子在失火處?”
“是。”
“看來被人搶先一步。”
蘇大為微微皺眉。
“方才那個徐清望說是哪家王氏?還記得嗎?”
“記得。”
太原王氏,也分許多房,若是不弄清這點,就無法繼續查下去。
蘇大為站在西市被焚毀的那處建筑前,眼前一亮,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對方仿佛有察覺,猛一回頭,一眼看到蘇大為,發出驚喜至極的喊聲。
“阿彌!”
“大白熊!”
蘇大為向他揮了揮手。
沈元推開擋在面前的縣衙差役,大步走到蘇大為身前,一臉憨厚的摸著后腦:“你怎么過來這里了?對了,八爺聽說你回來了,先前吵著說要找你喝酒。”
“幫我回八爺,這兩天我手段有個案子,等處理完了,我去找他。”
蘇大為伸手拍了拍沈元厚實的肩膀。
他回來那天,為了被刺的事,曾佯裝去縣衙里鬧過一回。
不過當時錢八指在外面查案,還沒碰上面。
“行,我告訴八爺。”
沈元點點頭。
這幾年任不良人,他歷練得多了,身上自有一股殺氣,比過去顯得凌厲了些,市集上也無人再敢欺負他。
倒是一直住蘇大為家的宅子,住久了,也都親如一家人。
“沈元,西市這么重要的地方,如何會失火?”
“這事聽說有些蹊蹺,每間鋪子旁都備了水缸,就是防著,聽市署的人說,開始澆水都撲不滅,懷疑是有人倒了火油。”
“有人故意放火?”
“應該是。”
蘇大為點點頭,又拍了拍沈元的肩:“行了,你先去忙吧,我也有事要忙一會。”
“好。”
沈元點點頭,自去了。
蘇大為又多看了兩眼,沖身邊的高大虎道:“這邊不用看了,都燒成白地了,什么線索都斷了,你先隨我去一個地方。”
“是王家?”
“是王家,不過不是你說的那個王家。”
高大虎被蘇大為說得糊涂了:“寺卿,你說的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一會你就知道了,對了,在外面叫我名字,記住保密條例。”
“呃,好的阿彌。”
大約半個時辰后,蘇大為帶著高大虎和數名都察寺探員,來到一間宅子前。
蘇大為認了認門,確認無誤后,伸手扣門。
也有好幾年沒來了,還真怕找錯了地方。
“阿彌,這里好像是…”
“是南城縣男的宅子,少說多看。”
“哦。”
片刻之后,里面傳來步履之聲。
大門打開,露出一張透著憔悴與疲憊中年男人的臉。
“怎么是你?”
屋子的主人見到蘇大為,怔了一下。
蘇大為大笑著張開雙臂:“敬直,我回來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呵呵。”
王敬直冷笑兩聲,猛地關門。
幸虧蘇大為眼疾手快,一伸手將門撐住:“敬直,你我多年未見,就這樣對朋友?”
“你沒事不會到我這來,看你身后帶著那些人,都帶著公門氣味,來這里,又是為了查案吧?”
“就知道沒什么能瞞過你。”
蘇大為哈哈一笑,臉上毫無愧色。
雙手一推,將門拍開,伸手給一臉無奈的王敬直一個擁抱。
“你我的交情,啥也不說了,快請客人進門。”
“你這惡賊。”
南城縣男王敬直。樂 他的父親是王珪,字叔玠,太原人氏,南梁尚書令王僧辯的孫子,初唐四大名相之一。
隋開皇十三年,王珪入召秘書內省,授太常治禮郎。
唐建立之后,歷任世子府諮議參軍,太子中舍人,太子中允,是隱太子李建成心腹。
后因楊文干事件被流放。
李世民登基之后,王珪被再次召回長安,歷任諫議大夫,黃門侍郎,侍中,禮部尚書,封永寧郡公。
貞觀十三年兵事,謚號為懿。
聽起來很牛逼。
還有更牛逼的。
王珪和太宗皇帝是親家,太宗皇帝的第三個女兒南平公主,就是王珪的兒媳婦。
當時南平公主嫁到王家之后,王珪才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堅持要南平公職對他夫婦行公婆跪拜之禮。
要知道,自五胡亂華以來,禮樂崩壞。
李唐皇室雖名為五姓七大家隴西李氏族人,但身體里實際上流淌有胡人的血脈。
李世民一直想要恢復禮樂,苦于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而王珪的堅持,讓他看到了失傳已久的禮法,也非常高興。
他不但沒有責怪王珪,反而對王珪大加贊賞。
也就是這以后,李唐皇室家的閨女出嫁,都要對公婆行跪拜之禮,并漸漸演變成了一種習俗。
王敬直,就是南平公主的夫君,也是王珪的小兒子。
不過,王敬直很倒霉。
他老爹王珪貞觀十三年病逝,他自己則在在貞觀十七年,因為太子李承乾造反的事情被牽連,不但流放嶺南,與南平公主的婚姻也隨之中斷。
太宗皇帝駕崩前,因念及王珪的貢獻,加之王敬直此前的確無辜,于是就下旨赦免王敬直,讓他返回長安。
王敬直回到長安后,恢復了爵位,也就是南城縣男。
但,也僅止于此。
南平公主早已香消玉隕。
斯人已逝。
他縱然回到長安,也行單影支。
這處小小的院落,就像他與世隔絕的孤島。
“敬直,你這一向可好?”
蘇大為認真的觀察了一下王敬直。
確實越發憔悴和衰老。
但至少還活著。
他清楚王敬直的內心,因過去的經歷倍受煎熬。
來之前他真的怕敬直不在了。
與公與私,都希望王敬直能好好活下去。
可惜,心病只能心藥醫。
而王敬直的藥,永遠也無法找到了。
自己也無法幫他。
“阿彌,我知道你的性子,說吧,這次又是何事?”
王敬直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靜的看向蘇大為。
“呃,敬直,你嘴里說著不要,但每次都愿意幫我,其實你心里也是很看中我這個朋友的吧?”
“滾!”
“你果然還是這么直率,我就看中你這一點,對了,這次是有件案子…我前日回長安,遇到一樁刺殺,然后…如此,所以,希望你幫我一個小忙。”
聽了蘇大為的請求,王敬直略微皺眉。
他不是很喜歡出去。
已經習慣了在這宅子里,站在院子里,看著那株老枝,一天天枯萎,落葉枯黃。
若要按蘇大為的請求,那今天自己則非出去不可。
“我要是不愿意呢?”
王敬直抬起目光,平靜看向蘇大為:“我累了,在家里很好,不想出門。”
“你個死宅男。”
“什么?”
“沒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走?若是不跟,我就一直在你旁邊,我看你能忍受幾時。”
蘇大為樂呵呵的:“中午吃什么?給我也添一副碗筷。”
“你…”
王敬直指了指他,恨道:“就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
“過獎過獎。”
“走吧,我只幫你這一次,以后莫來煩我。”
王敬直這一支,出自太原王氏。
王皇后的那個王。
王勃、王茂叔的那個王…
時間緊急。
破案之期近在眼前。
沒有時間去玩什么玄虛。
眼下只有與王氏有關這一條線索,必須死死抓住。
而這,就需要王敬直出面幫忙。
有他在,許多事會方便一些,畢竟都是出自王氏。
若蘇大為自己冒昧前往,就沒有轉寰余地了。
這個案子,開始是在回長安的城外,遇到諫議大夫王茂叔。
不曾想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圓點。
世事如棋。
他們到王茂叔府上時,時間剛剛好。
聞著從王家府上升起的炊煙。
蘇大為吸了吸鼻子,隱隱嗅到一股飯香。
他轉頭,沖黑著一張臉的王敬直道:“敬直,我們這個時間來,正好可以蹭上諫議大夫家的午膳,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你別同我說話。”
王敬直咬咬牙,主動上前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