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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突然遭遇

  守衛故百濟寂北城的人,名孫元謀。

  其祖上是從遼東逃難至此的漢人,在百濟落戶已經超過三代,長達六十年。

  據孫氏自己說,他家祖上原為舊隋將軍,隋朝末年,隋煬帝三征高句麗,中原混亂,天下英雄揭竿而起。

  孫氏為避禍而來。

  總之孫氏本為外來之將,但三代人都為百濟效命,在孫元謀這一代,終于獲得百濟的信任,積功至城主一職。

  在蘇定方率大唐主力,水陸并進,半月內擊破泗沘城,吞并百濟后,許多城池望風而降。

  這孫元謀祖上本為中原漢人,沒想到別的城都降了,它卻屹立如故。

  甚至當時扶余義慈和道琛都逃亡至北境,得到寂北城的收留。

  只是后來隨著扶余義慈向蘇定方投降,寂北城迫于大勢,不得已才表示歸順大唐。

  可等蘇定方率軍退走,寂北城這里,又是第一個砍了唐使,并誘騙駐守寂北的一隊唐軍,大約百人。

  先以酒灌之,趁醉將這些唐軍悉數斬殺,人頭于城外壘成小型的京觀,以示與大唐誓不兩立。

  黑齒常之帶著人,來到寂北城的護城河前,看著前方城門腳下,那一堆早已高度腐爛,甚至露出白骨的骷髏,心情頗有些復雜。

  但他是聰明人,很快調整好內心情緒。

  以大唐之之強,若垂天之云,如鯤鵬萬里。

  在寂北城損失的這點人不算什么。

  以自己親眼所見,蘇大為、劉仁愿、劉伯英等,都是一時良將。

  而身邊婁師德、王孝杰、蘇慶節、阿史那道真、崔器等人,都氣度不凡,有名將的潛力。

  大唐之人如此,小小的百濟,如果一味去抵抗,那是以卵擊石。

  扶余義慈等自己都投降大唐了,難道指望百姓與唐頑抗到底,玉石俱焚嗎?

  大唐本身就是天下的文明中心,是儒的發源地。

  半島文化都受其影響。

  被一個更先進的文明兼并,對半島來說,是更光明的前景,而不是破壞。

  原本大唐收百濟做屬國,只要百濟承認其天可汗的地位,安心遵守朝貢體系即可。

  結果因為扶余義慈的短視,無數次觸怒大唐,不聽天可汗之勸,致有今日之禍。

  最可惡的,便是那道琛,還有扶余福信。

  他們倆一個仗著和高句麗的關系,一個仗著倭國關系,自以為能挑釁大唐,簡直是不自量力。

  黑齒常之帶著四名親兵來到寂北城下,隔河與城頭守將喊話。

  守在城頭的,自然不是孫元謀本人,而是他手下大將。

  一個長得豹頭環眼,身材高大,面容沉毅的守將立于城頭,在城兵的拱衛下,以扶余語向黑齒常之喝問。

  “你是誰?來寂北城做什么?”

  “我是黑齒家的黑齒常之,奉王命前往高句麗。”

  “你奉的王命,是哪個王?”

  “自然是扶余豐王。”

  “王現在何處?”

  “在周留城。”

  “何時去的?”

  “上月。”

  一問一答,很快便打消了城頭守將的疑慮。

  一來口音對,黑齒常之是本地人,口音帶著百濟國上層貴族的語調,一些貴族專用字詞,做不得假。

  城頭的守將過去接待過不少大人物,之前還接待過扶余義慈和道琛,自然清楚這些。

  一聽黑齒常之的口音便信了六七分。

  再則內容對。

  許多埋坑的問題,黑齒常之都一口說出來,絲毫不差,這絕不是外人可以假冒的。

  因此守城的城將令人放下吊橋,又令一隊兵出城,幫忙架設浮橋。

  原本護城河上有橋,在戰事起后,為了安全已經被焚毀了。

  現在城內往來,都通過浮橋過河。

  守城的城將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堂堂百濟國的貴族官員,達率黑齒氏會投靠了大唐。

  以黑齒常之的身份和見識,要想忽悠一個小小的城將,簡直是手到擒來。

  唐軍沿著浮橋,兩千余人都過了護城河。

  在跟著黑齒常之要進寂北城時,突然出了點意外。

  城頭那位守將,不知是哪根筋不對,說不能讓這么多外軍進來,只許少部份人進城,大部必須留在城外。

  寂北城可以提供糧草和熱湯。

  黑齒常之目光投向蘇大為。

  見騎在馬上的蘇大為,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黑齒常之轉頭向城頭的守將道:“那就如此吧。”

  黑齒常之是明面上,這支“百濟義軍”的領袖。

  而蘇大為是實際上真正的首領。

  幸好黑齒常之本身即為大將,而且生性沉毅,遇到突發事件,也能舉止從容有度,毫不慌張。

  當下,從兩千余唐軍中,挑選了兩百人要進城。

  結果守將還是說太多,黑齒常之作色發怒,這才勉強答應進來百五十人。

  吩咐剩下的唐軍就在城腳下安心駐守,等待食物。

  黑齒常之連同蘇大為、安文生一同入城。

  婁師德和王孝杰則留在城外,管理那兩千余唐軍,準備應付各種狀況。

  進城時,還好沒限制眾人騎馬。

  開城的城兵還向黑齒常之陪笑道:“幾位將軍來得可真巧。”

  “怎么?”

  “沙吒將軍的使者不久前剛到,正說起王的事,你們見面,必然更加歡喜。”

  黑齒常之微微一怔。

  沙吒,莫不是沙吒相如?

  他對此人并不陌生。

  原本他駐守北地郡,他為郡將,沙吒相如為其副手。

  后來沙吒相如調去了東邊邊境,歸入階伯手下,參與對新羅的戰爭。

  兩人之間,有數年未見。

  但是當日在追逐蘇大為一行人的時候,黑齒常之秘密聯絡階伯,通過的,便是沙吒相如這層關系。

  應該不會這么巧吧?

  不過再轉念一想,就算沙吒相如派人聯系寂北城,多半也是為了叛亂之事。

  而且沙吒相如不可能親自來。

  寂北城里,認識自己的人可能有,但知道自己后來遭遇,知道自己投靠唐軍的,應該一個也沒有。

  他心境鎮定而強大,稍微想清其中的關節,微笑點頭道:“沙吒原來做過我的副手,現在沒想到已經做出這么大的事業,真是令人欽佩。”

  蘇大為與安文生好像黑齒常之的副將一樣,跟在他身側。

  一百五十名唐軍,以五十人為一隊,分為三隊,跟在三人身后。

  此時經過半年的學習,兩人聽扶余話已無障礙,只是說扶余語時,口音還是聽得出細微差別。

  蘇大為聽到黑齒常之說的,心中暗想:原本歷史上,你和沙吒相如皆擁兵反叛,而且頗懂兵法,給唐軍制造了不少麻煩。

  好在本將提前布局,把你給挖過來了。

  不過沙咤相如據說也很有兩下子,要是把此人也能招攬過來,自己一次收兩員百濟名將,倒也算一段佳話。

  據后世考證,沙吒相如后來也歸降了大唐,在武則天朝時嶄露頭角。

  不過當時他已改名叫沙吒忠義。

  那些都是后話。

  現在寂北城,蘇大為他們還是弱勢一方,必須步步小心。

  以獲得補給和情報為上。

  城衛這邊,帶著黑齒常之和蘇大為他們,來到城北的一處宅子,表示他們可以在這里先休息,一會稟明城主孫元謀,城主可能會親自過來。

  城外士卒補給的事不用擔心,自會有人去做。

  黑齒常之一邊點頭,一邊暗自從他嘴里套話。

  就在這時,忽聽馬蹄聲響,從前方街角行來一隊人馬。

  帶頭的人,身穿魚鱗甲,看上去是唐軍的裝扮。

  黑齒常之反應極快,面色一變,伸手拔刀道:“唐將怎么會在這里?孫元謀反了?”

  “將軍息怒!”

  城衛負責接待的人嚇了一跳,忙道:“這是沙吒將軍的使者,他們身上穿的,是從唐人手里繳獲的衣甲兵器。

  唐甲堅韌,唐刀鋒利,都是趁手的好兵器。”

  黑齒常之面露驚疑之色,回頭向身邊的蘇大為看了一眼。

  好嘛,這事鬧的。

  唐軍裝扮成百濟叛軍。

  而真正的叛軍卻一身唐甲。

  真邪,假邪?

  蘇大為略一思索,哈哈一笑,以唐語道:“假做真時,真亦假,達率看我這番唐語學得不錯吧?”

  黑齒常之目光微閃,心中佩服蘇大為的大膽。

  一旁的寂北城衛,也向蘇大為投來佩服的目光:“這位將軍唐語說得真好,我都聽不出差別來。”

  心下暗自抹汗,幸虧這邊人會打圓場,不然就尷尬了。

  他卻不知,在他面前的,并非是扶余人,而是真正的大唐將軍。

  來的那隊沙吒相如的使者,剛好也是百余人。

  也不知是真的這么巧,還是寂北城這邊故意派他們前來試探。

  為首一員大將,穿著唐人的魚鱗甲。

  面孔金黃。

  也不知是膚色如此,而被衣甲的光芒映照的。

  他的雙眼如牛般圓瞪。

  下頷生著亂戟一樣的黑須。

  頭上沒戴頭盔,蓬亂的發鬢在頭頂束起,用一枚木枝穿過。

  腰上佩的刀,看上去也是唐軍形制。

  跟在他身后的百余人,衣著五顏六色。

  有唐人的制式,也有百濟人的,甚至新羅人和高句麗人的。

  黑齒常之面帶警惕,向身邊城衛喝問:“他們真的是沙吒相如的人?”

  “真的,真的。”

  便在這時,來者已騎馬至二十步外。

  馬上叛軍向黑齒常之上下打量,面露狐疑之色。

  突然,此人開口道:“我聽說黑齒常之被唐人抓去了,你究竟是誰?”

  氣氛,陡然緊張。

  唐將中許多人,下意識按住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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