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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頭萬緒

  見安文生作色,蘇大為哈哈一笑,向著周圍露出探詢之意的婁師德、王孝杰等人道:“第三點有何難猜,靺鞨族原本臣服于大唐,結果后來又投向高句麗,對這樣的叛徒如果不殺,留著過年嗎?

  以直報直,該殺的要殺,如此才能顯出大唐的威嚴。”

  “嗯。”

  周圍所有聆聽的將領,包括薛紹義,皆一齊點頭,一副理當如此的神色。

  一邊放,一邊收押,一邊坑殺。

  太宗的手段,也可當得起一句,多智近妖了。

  蘇大為,卻從此事想到了更多。

  太宗李世民對靺鞨族這般做法,體現出來的思路是:不忠者,不用。

  可以原諒那些曾經想置你于死地的敵人,但絕不能原諒那些背叛你的身邊人。

  甚至可以原諒那些那些落入紅塵的妓女,但卻不能原諒曾經背叛的愛人。

  因為前者要么生活所迫,要么各為其主。

  但后者卻是狼子野心,為了利益,連親近之人都可以出賣。

  這種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絕不可相信。

  蘇大為想到此節,只覺得腦中清明,若有所得。

  “對了,太宗此戰后,還曾去信給當時的太子,就是如今的陛下,信里說:朕為將,何如?”

  蘇慶節、安文生和蘇大為他們,聽到這句,都是嘴角情不自禁上揚,微微一笑。

  從太宗給李治的這封信里,看到了一個真性情的父親,在自己兒子吹噓:你老子我帶兵打仗還不賴吧。

  想想那個威嚴的天可汗,也有這樣一面,令人忍俊不禁。

  “安市城最后沒打下來吧?”

  王孝杰在一旁問。

  阿史那道真攤開手:“可不是么,連續攻打了數月,安市紋絲不動,一直到了九月,遼東早早進入寒冷季,最冷的時候居然滴水成冰。

  太宗做了最后一次戰前會議,降將高延壽建議,可以繞過安市,直接打烏骨城,然后一鼓作氣,拿下平壤。

  太宗聽了頗為心動,然而長孫無忌立刻說不可,若是大軍繞過安市,長途奔襲,安市城里還有十萬高句麗軍,一但被他們截斷糧道和歸路,唐軍可能會有覆沒之險。

  最終,太宗放棄了這個計劃,九月十八日,下令班師回朝。

  也幸虧大軍撤回及時。”

  “怎么?”

  “到十月的時候,唐軍剛到渤錯水,就趕到天降暴雪,被凍死數百人,如果再晚幾天,只怕會更慘。”

  阿史那道真心有戚戚道。

  他是草原人,自小也見過大漠草原上的“白災”,牛羊人畜全部凍死,難以幸免。

  那種自然之威,豈是人力可以抵抗。

  “所以這就是結果?太宗征高句麗就這樣頓挫于安市?”

  “可不是嘛。”

  阿史那道真道:“此戰,我軍攻克玄菟、橫山、蓋牟等十余座城,遷徙遼、蓋、巖三州百姓約七萬。

  在新城、建安、駐蹕三次大戰,共斬殺高句麗士兵四萬余人。

  獲得戰馬五萬匹,牛五萬頭以上。”

  “那戰損呢?”蘇大為開口問,他比較關心這個。

  想以雙方戰損比,來確定這一戰,唐軍究竟是勝了,還是吃了虧。

  “哦,征高句麗我軍戰馬損失十之七八。”

  戰馬,唐軍五萬人,那就是有近六萬匹馬,差不多損失了四五萬匹戰馬,這還是挺心疼的。

  不過從高句麗又俘獲了五萬匹戰馬,算是拉平了。

  “我軍此戰損失如何?”

  婁師德與薛紹義幾乎同時問。

  阿史那道真撓了撓頭,摸到的是冰冷的頭盔。

  他晃了晃腦袋,有些不確定的道:“據我阿耶說,是傷亡兩千余人,其中有步卒一千余,還有七百多人是隨張亮的水軍渡海時,海船翻覆而亡。”

  “才兩千。”

  眾將一時驚嘆。

  無論如何,以兩千士兵的戰損,取得上面的代價,大唐怎么也沒有吃虧。

  相反,還是大大占了便宜。

  “可是我聽說太宗晚年說,自己征高句麗失敗了,還不斷反思。”

  “呃,太宗出兵前,是誓要一戰滅高句麗的,從這點來說,也許,太宗就認為自己此戰失敗了吧。”

  “戰略雖未能完成,然而已經大大削弱了高句麗的國力。”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高句麗這些年還一直入侵新羅。”

  “屁,那是因為太宗和陛下的疲兵之計,一直在邊境出兵騷擾高句麗,使他們無法向遼東擴張,只能去欺負新羅。”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

  就在這時,聽到前方有人喊:“泗沘城到了。”

  婁師德和王孝杰等人,忙沖蘇大為打了聲招呼,騎馬回至本隊。

  薛紹義也匆忙回去了。

  入城前,要約束隊伍,維持秩序。

  按慣例,多半是少部份跟隨主將入城,大部份人還要在城外選要地駐扎,與泗沘成犄角之勢。

  阿史那道真一夾馬腹,正要去找自己那些兵,忽然想起一事,扭頭向蘇大為好奇的問:“對了阿彌,你怎么會突然問起太宗征高句麗之事,莫非…”

  “別胡思亂想,我只是隨便問問。”

  蘇大為哈哈一笑,揮手趕他走,讓他快點去自己的隊里。

  安文生卻在一旁悄悄湊近,從他那匹黃膘馬上,湊過半身,賊兮兮的道:“阿彌,莫要瞞我,你是不是想,把高句麗打下來?”

  “文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太宗沒辦到的事,我怎么可能辦到。”

  蘇大為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

  “是嗎?”

  安文生盯著他看了一會,心里也覺得不太可能。

  不過阿彌這小子,有時候膽大包天,有時候又過分小心,不過按自己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這次撩道真說這么詳細,一定有他的目地。

  除了圖謀高句麗,還能是什么?

  不過高句麗確實不是簡單能吞下的。

  何況現在百濟的情況,也是焦頭爛額。

  想吞并高句麗,此時并不現實。

  想到這里,安文生搖搖頭,把這個念頭打消。

  大軍剛進入泗沘城區,還有許多公務要做,隊伍如何駐扎,防務如何安排,后勤如何補給。

  還有如今熊津都督王文度死在任上,但是留下的事,卻不能不處理。

  如何安民,如何剿滅叛亂,如何收集情報。

  還有大軍輪值,輪換巡守防區。

  當千是千頭萬緒。

  蘇大為剛剛帶著蘇慶節和婁師德等四千余人,在泗沘城外安營扎寨。

  另一位折沖府折沖都尉薛紹義則在城的另一頭,駐扎下來。

  劉仁愿則率著他親軍三千余人進入泗沘城,接管防務。

  此時天色已漸黑,蘇大為在軍帳里,和安文生、婁師德、王孝杰、崔器、蘇慶節、南九郎等人正在對著地圖比照地形,商議著軍務。

  帳蓬里已經點起了鯨油燈,倒是十分明亮。

  才說了沒一話,就見帳外有親兵喝止,然后有人在外面說了幾句,片刻后,有親兵在帳外道:“都尉,左驍衛郎將請您進城,說有要事商議。”

  蘇大為有些納悶,左右看了看:“軍務還沒安排好,劉仁愿這時候找我做甚?”

  阿史那道真剛好掀簾進來,大呼小叫:“會不會有詐?”

  “詐你個頭啊。”

  蘇大為沒好氣的道:“左驍衛郎將是這里最高長官,我們都得聽他管,有什么詐?”

  扔下手里的毛筆,向安文生和婁師德道:“我去去就來,防務的事交給你們商議,等我回來,直接把章程報給我。”

  “諾。”

  借著傍晚昏暗光線一眼看去,泗沘城不愧是百濟國都,城墻高大厚重。

  雖不能與大唐國都長安相提并論,但在半島,已是少有的大城。

  幸虧當日蘇定方進兵神速,而且用攻心之策,令百濟王族自相猜忌,方從內部將其瓦解。

  否則若百濟人有三五千兵,糧食充足,這百濟國都,短時間內還真不好拿下來。

  星月光芒灑下,寂冷清凄。

  泗沘城比數月前,冷清了太多。

  大唐在這里暫時還是軍管,入夜即限制行人不許出門,有唐軍入夜巡邏,氣氛肅然。

  跟著劉仁愿派來的傳信親兵走過城洞,穿過泗沘城的主道,伽耶道,一直來到原本的百濟王宮前。

  劉仁愿自然不會住到王宮里,那樣是犯忌諱的。

  而是在王宮旁選了一處過去大臣的宅子,做為臨時辦公行轅。

  至于百濟王宮,則是暫時封存,有衛士守防,防止有人想趁亂偷盜。

  穿過院落,這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衛十分森嚴。

  遠遠看到前方的宅子里透出燈光。

  走近了看。

  從敞開的窗子里,看到一張上好的花梨木桌,桌上擺放著許多珍奇物件,不過此時都被掃到了一邊,留下一半的空地,除了一盞油燈,堆放的都是滿紙公文,厚厚的資料文書。

  此時,一個大胡子將軍正坐在桌前,咬著筆頭,對著這些東西怔怔發呆。

  不是劉仁愿還有誰。

  “將軍,末將領命而來。”

  蘇大為站在門口,沒急著進去,先是輕咳一聲,提醒對方,然后提高點音量打招呼。

  從里面傳來劉仁愿大喜的聲音:“來了?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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