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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恩怨

  雨水夾著雪花紛亂,蘇大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一種透骨的寒意,透著身上的鐵甲,一直傳遞到身體里。

  虧得他氣血旺盛,還能抵御。

  但是唐軍普通的士卒就要遭罪了。

  身邊的阿史那道真,騎著馬來回奔忙著,不斷約束著隊伍,偶爾發出一兩聲抱怨。

  “這島上該死的天氣,不是被海風吹得要命,就是冷得要命!”

  站在隊伍一側的蘇慶節抖了抖疆繩,坐下的黃膘馬打了記響鼻。

  蘇慶節向他笑道:“道真,這就不對了,你是突厥人,突厥人的草原秋冬最是苦寒不過,晝夜溫差又大。”

  言下之意,那么惡劣的環境你都呆下來了,還抱怨個屁。

  “所以我們降大唐了啊。”

  阿史那道真振振有辭道:“大唐那環境多美,不比這破遼東強。”

  “好了,少說兩句。”

  蘇大為瞪了兩人一眼。

  目光在隊伍里打量了一遍,暫時平安無事。

  有些不安的心,略略安定一些。

  他們現在是在前往泗沘的途中。

  雖然劉仁愿那日當場決定搬遷,但真的搬過去,卻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

  除了硬件上的,各種兵器、裝備,文書資料,車馬輜重,還有人員的調整安排,一時之間,千頭萬緒。

  因此足足拖延了三日,方才成行。

  自古,搬家都是最難的。

  這三日里,半島的局勢大不相同。

  果然被蘇大為料中,各地起事以圖復辟百濟者,多如過江之鯽。

  其中,聲勢最大的一位,據說是之前百濟的一位武將,叫什么…

  沙咤相如。

  這個古怪的名字。

  如果按歷史上,這家伙似乎和黑齒常之還是戰友,都是百濟中有名的將軍。

  蘇大為心里想著,目光想在人群中尋找黑齒常之的身影,可惜掃了一圈沒看到。

  近萬人,現在又是雨夾雪,想找人不太容易。

  不過蘇大為也并不擔心,黑齒常之目前雖然沒有明確答應蘇大為的招攬,但意思已經是松動了。

  而且近幾天,蘇大為每日都會向他輸送一段“東亞共榮”的思想。

  當然,是以大唐為榮。

  既然大唐的強大和上升無法避免,做為整個東亞的共主,一個大宗主國的存在,對小國難道真的是壞事嗎?

  君不見我國之春秋戰國?

  七國歸一,秦漢之后,中原是不是國力更強了?

  老百姓日子是不是比春秋時天天爭霸打仗要好過了?

  好過多了,那就對了。

  百濟的百姓,還是那些百姓,除了頭上的王族沒了,大唐會以唐的制度來管理,其余并沒有任何變化。

  大家底子里不都是儒家文化嘛。

  什么,你說你們百濟有大伽耶文化?

  那可以保留嘛,我們又沒說不要百濟人保留自己的文化。

  總之,百姓除了換了個老大,日子不會有任何區別。

  而且有大唐皇帝罩著,豈不比百濟原本的廢物王族更可靠?

  再說了,合并以后,百濟這邊有能力才學的,不光可以繼續向大唐留學,去研究學文,文化,醫典,應有盡有。

  還可以在大唐出仕做官。

  這樣一來,豈不美哉?

  對百姓好,對各位有才學之士,多了一個更大的上升通道。

  唯一不爽的只有百濟王族。

  不過做王族真的好嗎?

  可以問問你們義慈王,天天打新羅,又擔心被新羅打,或者被高句麗打,這王當得也不安全。

  說不定哪天腦袋就沒了。

  現在去我大唐做個富足的安樂翁,說不定扶余義慈高興還來不及呢。

  總之是一番說辭,說得黑齒常之心動了。

  在百濟做武將,和在大唐做武將,這個舞臺,自然大不相同。

  與公與私,好像…都可以哎。

  現在唯一的問題,還是有點拉不下面皮。

  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黑齒常之就會明確投向大唐,登上屬于他的歷史舞臺。

  以赫赫軍功,在青史留名。

  對此,蘇大為是滿意的。

  通過自己的手招攬,和劉仁愿代表的大唐投靠,那自然是不同的。

  哪個人沒有私心?

  蘇大為走到這一步,既然已經在都察寺鉻下自己深深的鉻印,既然已經涉入軍中,與蘇定方有了師徒關系。

  那自然,也要在軍中,建立自己的勢力。

  如此,方能打勝仗。

  手里沒有自己的班底,可以看看薛仁貴。

  哪怕是蘇大為推薦了許多能將給他,依舊處處受到掣肘,十分力用不出五分。

  畢竟,薛仁貴的出身低了,又沒有一個好靠山。

  他后來的大非川之敗,也是敗在這一點上。

  勛貴出身的郭待封根本不鳥薛仁貴,對薛仁貴制訂的戰略,不屑一顧,存了爭功之念。

  結果被論欽陵找到破綻,一戰,將大唐不敗的威名給斷送了。

  收起雜念,蘇大為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的阿史那道真,向他招手道:“道真,你素來喜歡兵法,我來考考你,如果征高句麗,該如何做?困難在哪里?”

  “困難,那自然是遼東這鬼天氣了。”

  阿史那道真顯然是做過功課的,揚頭道:“昔年太宗曾言,泉蓋蘇文雖然有些本事,但大唐要滅,也易如翻掌,然唐軍進遼東,最大的敵人,乃是天氣與環境。”

  唐太宗李世民,一生用兵無數。

  然而在他當上大唐皇帝之后,用兵極為謹慎。

  基本上是每休養個幾年,才用兵一次,而且力求速勝。

  第一個五年,從武德九年,到貞觀三年休養生息。

  在貞觀四年出兵滅了東突厥。

  其后又休養生息四年,在貞觀九年,滅了吐谷渾。

  爾后又是休養四年,在貞觀十四年打服了西域。

  此為大唐版“五年計劃”。

  在第四個五年,依舊是休養四年,第五年準備拿下高句麗,并且選擇了親征。

  在第個五年里,李世民的日子并不舒坦,十幾年沒親自領兵的他,這次選擇親自上陣,更像是一種對壓力的發泄。

  貞觀十九年,李世民第五子李祐謀反了,為此他傷心不已,一邊痛哭寫下:往是吾子,今為國仇…汝生為賊臣,死為逆鬼。

  這樣嚴重的詔書。

  做為玄武門之變,殺兄和弟,逼父退位奪權的李世民。

  玄武門之變,是他一生難以跨越的心理陰影。

  這就像是一個魔咒一般。

  他最怕的,就是玄武門這樣的事,在自己兒子間上演。

  但,天意就是這么玩笑,仿佛是懲罰他一樣,大唐這種奪嫡之爭,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回到遼東上。

  在唐貞觀四年滅了東突厥之后,高句麗大為震恐。

  李世民同時派人跑到高句麗,把隋末攻打高句麗遺留的隋朝兵士的尸骨給收拾掩埋了,并把高句麗為炫耀武功的“京觀”給毀了。

  當時高句王高成大為惶恐。

  以為大唐下一步就是要滅高句麗。

  為此,在邊境修了一條長達一千多里的長城。

  之后,唐與高句麗關系惡體化,高句麗開始阻撓新羅到長安的朝貢。

  對高句麗的挑釁行為,李世民選擇了忍讓。

  結果到大唐貞觀十六年,高成見大唐沒有與自己動手的意思,靜極思動,忽然想找點事情干,便想把自己的宰相,也是權臣的淵蓋蘇文給干掉。

  結果行事不秘,消息走漏。

  淵蓋蘇文一不做二不休,搞了個鴻門頗具,把高成這幫人全都殺了。

  除了高成,連親近高成的一百多名朝中大臣,一齊剁成了碎塊。

  而且還不許人收尸,就這么暴露著。

  再之后,泉蓋蘇文立了高成的侄子高藏為王,自己總攬內外一切大權,為王上王。

  貞觀十七年,李世民聽說這事時,感覺有機會下手,還挺高興的。

  不過后來被長孫無忌給攔住,說硬碰硬對大唐的消耗太大,不值當,不如用計吧。

  長孫無忌給的法子是捧殺。

  于是大唐派使者封高藏為上柱國、遼東郡王、高句麗王。

  這一頂頂子給得高高的。

  還沒等李世民看到效果,自己兒子李祐、李承乾反了。

  新羅這個時候也跑來告狀,說高句麗和百濟聯合攻打了他們四十多座城,請求大唐出兵,懲罰破壞規矩的小弟。

  李世民大怒,讓司農寺丞相里玄獎去警告五把刀泉蓋蘇文,再不撤兵,當心明年大唐來揍你。

  不料五把刀也是個硬骨頭,不但沒嚇到,反而跟相里玄獎講起了道理。

  說以前隋朝打高句麗時,新羅這賤種賊兮兮的在背后玩背刺,強占了高句麗五百里的土地。

  只要新羅把這些土地還給高句麗,我一定罷兵。

  要換普通人,遇到這種問題,只怕就給繞糊涂了。

  但李世民派出的玄獎也不是普通人,這人是活脫脫小機靈鬼。

  當即放出“自古以來”大招。

  “遼東各城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我大唐都沒問你要土地,你居然翻舊帳去找新羅要地?要不先把大唐的土地還一下?自古以來,你高句麗都屬我中國的。”

  這一下,把泉蓋蘇文直接懟懵逼了。

  憋了半天,也不知說啥好,但他正應了一句話:死也要做鴨嘴獸,死鴨子嘴特別硬那種。

  講道理講不過,那就掀桌子吧。

  貞觀十八年,相里玄獎從平壤回到長安,說明了情況,李世民大怒,下達親征詔書。

  七月,李世民令營州都督張儉,率領幽、營二個都督府的兵馬,以及契丹、奚族等士兵,先去攻打遼東,刺探敵情。

  十一月,所有大軍集結完畢。

  此時承乾謀反一事已告一段落,李治為太子。

  李世民令李治臨國坐鎮定州,房玄齡留守長安,蕭瑀留守洛陽,自己御駕親征,分兵兩路對高句麗發動滅國級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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