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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抉擇

  金庾信將前方最后的盾牌擊碎,心中涌出巨大的狂喜。

  成了。

  難為他這把年紀,還要沖殺在前。

  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現在,前方將是通途。

  剩下幾百名百濟步兵,如何能擋得住自己的兵鋒?

  后面的騎兵再有一會,應該能重新組織起來。

  整個戰場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這場賭局,贏了!

  但是,金庾信這份喜悅才剛起,便愣住。

  破開卻月陣的大盾之后,他看到的并不是百濟兵恐懼害怕奔逃的局面。

  剩下明明只剩幾百人了,但他們沒有逃,而是拖著獨輪車,撤到更遠的地方,以獨輪車為城,組建起一道犬牙交錯的防線。

  這一瞬間,金庾信感覺被惡心壞了。

  該死的腰弩,該死的獨輪車,若讓老夫抓到此戰的百濟將,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心中痛恨,但是身體反應卻不慢。

  他手抓長槍,貼地急掠過去。

  弓弦震響,獨輪車上的床弩再次發威。

  無數粗大的弩箭,在戰場中呼嘯,在新羅軍面前,組成一道死亡線。

  金庾信大怒,他的頭盔因為躲避弩箭,不知被甩飛到哪里去了。

  一頭灰白的頭發披散下來,哪里還有平時新羅國[]仙的儒雅瀟灑,說是狀如厲鬼也不為過。

  手里的長槍狠狠投擲出去,挾著他元炁的長槍,在空中劃出一道白線,狠狠將最前方的一輛獨輪車連百濟兵一齊貫穿。

  這點距離對他來說,眨眼可至。

  而且和之前的騎兵沖鋒不同,現在是近戰。

  身后的花郎徒大步都是棄馬就步。

  而且因為人數只有千余人,散漫在整個正面戰場上,早就沒有了隊型建制可言。

  彼此之間站位稀疏,腰弩想像剛才一樣,大量射殺新羅士兵,根本不可能。

  瞬息間,金庾信再次拉近與百濟兵的距離,一頭撞入對方的車陣中。

  他今年六十五,在古代已算是高齡,但一身修為通玄,奮起神威,比壯年更勇烈。

  一拳砸翻百濟兵,將獨輪車倒轉,趁百濟兵沒反應過來前,將剛上好弦的弩機扣動。

  一道弩箭將前方的百濟兵胸口開出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金庾信元炁爆漲。

  以他為中心,一道綠光擴散,從地上鉆出無數藤蔓,如瘋狂的毒蛇般,涌向最近的百濟兵。

  后方的新羅花郎們重新涌上來。

  在兵力上,已經占據絕對的優勢。

  戰爭勝負的天秤,一點一點的向新羅人這邊移去。

  站在百濟兵最后方的黑齒常之,面沉如水,看著越殺越近的金庾信,他站在自己的帥旗下,身體挺立如標槍。

  在他身邊,兩邊親兵苦苦勸道:“達率,快走吧!”

  “金庾信殺過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達率…”

  整個戰場紛亂無比。

  后方絞在一起的百新騎兵與新羅步兵。

  正面正在節節抵抗,但卻以肉眼可見速度不斷崩潰的獨輪車陣。

  還有更遠處,已經漸次整好戰馬,迅速恢復戰力的新羅騎兵。

  怎么看,黑齒常之都輸定了。

  之前讓階伯拚死替他阻擋的那么一點時間,究竟有何意義?

  如果此戰黑齒常之不死,百濟義慈王定會向他追責。

  不過,還有機會嗎?

  千頭萬緒,各種信息挾著令人恐懼的撕殺聲,帶著人瀕死的慘呼聲,紛沓而來。

  這就是戰場,無比殘酷的戰場。

  “達率,車陣,車陣要崩潰了!達率!”

  黑齒常之猛的張開眼睛:“將最后的預備隊投入進去,一定要頂住金庾信,還有,讓車陣的人聽著,一定要死守戰陣,若陣地有失,皆斬!”

  他是咬著牙說出這番話的。

  一向在士卒前顯得極為親切的黑齒常之,一反常態,幾乎殘酷的說出最新的命令。

  這個命令,等于就是告訴剩下所有的百濟兵,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絕不允許逃走。

  親兵在短暫的失神后,將黑齒常之的命令傳下去。

  令旗招展。

  金庾信驚訝的發現,那些躲在獨輪車后,用長槍和弓箭拒敵的百濟兵,突然發出絕望的喊叫聲。

  他們從車上取下錘、棍、狼牙棒等重兵器,舍棄了弩,以車為墻,要與新羅人展開最后的決戰。

  在他們身后,一隊衣著七彩華麗的倭人武士,手持寒光閃閃的大刀,沖陣而出,跳蕩而前。

  “倭人!”

  金庾信短暫的驚愕后,冷笑起來。

  若是倭國大軍來了,他倒真要捏一把汗。

  但眼前這才多少武士?

  最多不過兩百余人,除了拖延一點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垂死爭扎!”

  金庚信長槍前指,指著那面黑齒常之的中軍帥旗,用新羅語疾聲高呼:“花郎徒,斬將奪旗者,賞千金,老夫向王上替諸位表功。”

  “嗷!”

  早已殺紅了眼的新羅花郎徒,聞言更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向著最后殘存的新羅人撲去。

  金庾信自己早迎上了那伙倭人武士。

  大戰,瞬間進入白熱化。

  近戰搏殺,血流成河。

  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雙方的信心、勇氣,都隨著不斷死亡的袍澤,在一點一點消磨。

  終于,伴隨著一聲絕望的哀號。

  殘余的百濟兵終于發出一聲轟響,有人高聲喊著“敗了,敗了”,開始有兵卒轉身逃走。

  開始只是一兩個,但這種潰逃仿佛瘟疫般迅速傳播。

  信心和勇氣,在死亡面前,終究不堪一擊。

  黑齒常之看著這一幕,身體晃了一下,險些摔倒。

  方才那么可怕的殺戳,險些被金庾信沖到他的帥旗下,他都沒有動搖。

  但是這一刻,看著自己苦心訓練數年的最后精銳,居然變做了逃兵,他的臉上涌出濃濃的失落。

  “達率,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親兵推動著黑齒常之,將他推上早就準備好的戰馬,想要將他拖出戰場。

  若黑齒常之死了,他們這些親兵按軍法皆死。

  若主帥活了,最不濟,他也可以照顧自己的家人。

  親兵,就是要為主帥去死,做保衛主帥最后的防線。

  他們才是對黑齒常之最忠心的人。

  潰逃的兵卒反卷回來,將身邊的親兵隊伍沖得七零八落。

  “這些廢物!”

  “達率還是心太軟,真應該設督戰隊,將逃兵全都斬殺陣前!”

  黑齒常之苦笑,如果能有那個兵力組建督戰隊還說什么。

  他雖貴為達率,雖然為郡將,但手里也就三千人馬。

  假使給他三萬人,他有信心橫掃新羅。

  但是現在…

  金庾信來得太快了。

  黑齒常之的戰馬陷在潰兵中,一時難以走脫。

  那些倭人果然不可靠,見事不可為,嘴里喊著八嗄,盡忠,玉碎,但是兩條短腿跑得飛快。

  居然還跑到百濟潰兵前面去了。

  黑齒常之不由奇怪,這些短腿倭人如何能跑這么快。

  他回頭后望,看到金庾信越來越近。

  更遠處,鄭冬信率領著數百新羅騎,正在瘋狂的打馬沖上來,想要救黑齒常之。

  而另一側,新羅人的數千騎,已經逐漸恢復了陣型,正摩拳擦掌,準備投入最終的戰局。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隆隆巨響。

  是戰鼓?

  不,是成千上萬的戰馬。

  一支騎兵,突然從戰場一角殺出。

  這是一支嶄新的生力軍,人數在八千左右。

  騎兵有三千余人,剩下還有近五千步卒,遠遠跟在后方。

  金庾信臉上閃過一抹錯愕,抬頭看去,看到那支軍隊的大旗,他的身體不禁一晃,險些站立不穩。

  “扶余忠信!”

  從他嘴里,吐出四個字。

  這支生力軍,赫然是未谷城主,扶余忠信的人馬。

  這個時候出來,太不是時候了。

  金庾信只是一瞬間就判斷出,戰機已逝。

  如果繼續前進,可以將百濟這支殘軍就地殲滅,可以將敵方主將黑齒常之擊殺。

  但,到那個時候,新羅軍也就徹底失去了機會。

  沒機會整理陣型,銳氣以失,面對新殺來的扶余忠信,將失去抵抗能力。

  就算金庾信自己還能打,他帶領的花郎,還有數千兵馬,也將崩潰。

  戰爭,就是有備,打無備。

  有組織,勝過無組織。

  金庾信率領的新羅軍,戰線拉得太長,各部早已脫節,唯一成建制的騎兵,只有三千余人,還有許多沒組織起來,而且金庾信并不在騎軍中率領。

  這個時候與殺氣騰騰奔赴戰場的扶余忠信遭遇,幾乎注定了敗亡結局。

  金庾信心中天人交戰。

  與黑齒常之這一戰,他以六千騎,對上對方三千騎步兵,結果被黑齒常之以卻月陣和腰弩射殺上千騎,死傷無數。

  這簡直是在他新羅國仙臉上,狠狠的抽了一記耳光。

  此仇不報,枉稱花郎國仙。

  但,若報仇,剩下的新羅兵,只怕會死更多。

  而且這一戰,不消滅百濟所有的有生力量,打通深入百濟的通道,死傷的那么多兵卒,將毫無意義。

  仰天一聲長嘆,金庾信厲聲道:“停止追擊,整隊!”

  雖然黑齒常之近在眼前。

  但他強忍著自己想要沖上去將其殺死的沖動,以一名統兵大將極大的理智克制著自己,令新羅人就地整隊。

  令騎兵在身后重新匯聚,并下馬,休息。

  留下最后的體力。

  剛才的沖殺,無論是人和馬,都已經疲累不堪。

  扶余忠信的人,卻是養精蓄銳,銳氣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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