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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來者何人

  夜色籠罩了熊津城。

  做為百濟曾經的國都,熊津城的城墻高大厚重,城內的建筑也按各功能區分,頗有章法。

  可惜自從遷都以后,各種占地建私宅的情況屢禁不止。

  到如今,熊津城已經成為一個龍蛇混雜之地,老舊的古城與新建的豪宅、棚戶交織在一起。

  夜色深沉,從巷旁的宅子里隱隱傳出頌經之聲。

  也不知是哪家的信眾。

  百濟人崇佛,認為佛能超脫心中苦難。

  在達官貴人中,也頗有市場。

  如妖僧道琛,在百濟高層中,也極受重用,代表上層對佛門的接受程度。

  前方燈火輝煌,一片通明。

  那是屬于熊津城最富的富人區,隱隱有絲竹靡靡之音隨著夜風傳來。

  再近一些,能聽到當地傳統的伽耶琴之聲。

  “這琴彈得倒挺好聽。”

  聶蘇動了動耳朵,輕聲道。

  “這琴不算什么,回頭我弄把琵琶彈你聽。”蘇大為隨口道。

  “胡琴?阿兄你還會這個?”

  “略懂,略懂。”

  蘇大為自然不會告訴他,上一世,見到一位國音大師,名方景龍者,一手琵琶彈得驚天地動鬼神。

  從南至北,從東到西,什么印度音、韓音、波斯音,牛仔音,全都不在話下。

  當時只會彈吉它的蘇大為一時手癢,為這個專門弄了把琵琶學了半年,倒是能模仿個六七分。

  可惜這一世為大唐不良人,一直奔忙,倒是把這門手藝給扔下了。

  不過,就算琵琶彈得再好,對他來說,也沒甚大用處。

  遠不如他做不良帥查案,或者執掌都察寺掌握情報來得爽利。

  “到了。”

  安文生一直沉默不語,直到此刻才出聲提醒。

  夫余臺,在百濟,是類似新羅花郎的組織。

  不同的是,夫余臺里多多網羅異人,不僅限于貴族子弟。

  應該這么說,夫余臺分幾層。

  最下一層,是百濟高官貴族家的子弟,送入其中,充當衛士。

  類似于大唐千牛衛。

  再從中選拔一些表現出眾的,接受系統的培養,然后放到百濟各城出任地方官員。

  若其中再有出色,就會選拔入朝,做為中央官員。

  同時,在夫余臺上層,則是以鬼室福信和妖僧道琛為首。

  他們倆一內一外,共掌夫余臺。

  鬼室福信主要掌握的,是貴族子弟的選拔機制。

  而道琛,則主要管理網羅來的異人。

  道琛在百濟的地位,相當于加強版的太史局李淳風。

  做為國家機構,夫余臺不需要藏著掖著,就是光明正大的做為百濟國權力架構的一部份。

  如同大唐太史局又或者是新羅花郎。

  在熊津城和百濟國都泗沘都有據點,而且都設在最繁華的宮城邊。

  雖然潛入有些麻煩,但比起大唐長安的皇宮,無疑還是要簡單許多。

  蘇大為和安文生、聶蘇都是異人,輕松翻過城頭,在屋檐上飛掠而過,沒有驚動任何巡邏的衛士。

  很快,蘇大為做出手勢,示意身邊的安文生和聶蘇停下。

  他有過目不忘之能,腦子里早就記清了地圖。

  指了指下方,安文生略點了點頭。

  理論上來說,蘇大為已經找到了夫余臺在熊津城的據點建筑。

  但這片建筑這么大,究竟要找的正主在哪里,一時還無法確定。

  只能先小心窺探一下。

  蘇大為和安文生手腳麻利,很快就將屋頂的琉璃瓦揭開一個洞口。

  動作不能太大,免得灰塵落下去。

  萬一下方有人,就前功盡棄了。

  瓦下,首先是縱橫支持著屋頂的梁柱。

  還好沒有遮擋視線。

  蘇大為看了一眼,這個殿中燈火明亮,有一個穿著百濟長衫的中年人,正在伏案工作。

  “要不要抓起來問一下?”

  “不然這片建筑群房子那么多,怎么確定鬼室福信在哪?”

  蘇大為與安文生低聲咬著耳朵,忽覺身邊微風拂過。

  聶蘇居然不聲不響間,從屋頂揭開的洞口穿了過去。

  這個洞長不過一尺,像蘇大為和安文生這樣高大的人,自然無法穿過。

  就算是普通的女子,想要穿過也不太可能。

  但是聶蘇身體像是柔弱無骨般,微微一縮,輕松落下,腳尖點在梁柱上,點塵不驚。

  蘇大為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

  聶蘇蹲伏在屋內大梁上,仰頭向蘇大為笑了笑。

  接著低頭看了看,確定殿內沒其他人,這才落下。

  正在伏案工作的中年,剛剛覺得不對,還沒得及驚呼,就被聶蘇用一把短刀抵在脖頸上。

  冰涼的刀鋒擱在咽喉處,中年人只覺得汗毛倒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聶蘇壓低聲線,用扶余語飛快的向那人問了幾句。

  對方想要抗拒,被聶蘇直接一刀劃開脖頸皮膚,不及慘叫又被封住口,等他疼痛過了,聶蘇的刀又頂住他的咽喉。

  這人并沒有堅持太久,終于還是說了。

  趴在屋頂上的蘇大為張了張嘴,有些懵逼:“聶蘇,他什么時候會扶余話?”

  “就是下午學的。”

  安文生一臉古怪的表情:“下午你在看資料,她找了這邊人教他扶余話,我幫她找的人。”

  那表情,分明在說:誰特么知道,聶蘇居然一下午就能說扶余話了,妖孽啊!

  正常人學外語,就算像他安文生這樣天資聰穎,當年學突厥話,還用了數月時間。

  這聶蘇還是人的腦子嗎?

  語言奇才?

  蘇大為與安文生正大眼瞪小眼,只聽輕微破風聲。

  聶蘇早已從洞口穿了出來。

  沒等蘇大為開口問,她先得意洋洋的邀功。

  “阿兄,我問到了,這人是夫余臺里的書薄,相當于大唐的主薄,他告訴我鬼室福信今晚在南臺宴請客人,離這里不遠。”

  說著,又指了一下下面:“人我打暈了,沒兩個時辰醒不過來。”

  蘇大為向她豎起大拇指,忍不住問:“你的扶余語…”

  “下午學的呀。”

  “學這么快?怎么做到的?”

  “沒什么啊,我就是讓人把扶余語常用的說一遍,再解釋給我聽,一遍就記住了。”

  好吧,人比人氣死人。

  這天生的,羨慕不來。

  “阿兄,我來帶路,跟我來。”

  “等等,要是那人醒了…”

  “醒了也不要緊,泄露機密乃是重罪,諒他不敢聲張,而且我把你送我的短刀釘在桌上了,夠嚇唬他了。”

  “什么短刀?”蘇大為一愣。

  “就是上次你去萬年宮帶回的那把。”

  聶蘇說起來,還有些依依不舍。

  上次蘇大為陪駕萬年宮,后來萬年宮大水救出李治。

  回來也沒別的,就是追可疑之人時,撿到過一把類似后似脅差的倭人短刀。

  這刀他送給聶蘇了。

  沒想到聶蘇居然…

  不過稍一想,蘇大為立刻明白了聶蘇的用心。

  若是方才那人真敢把泄密之事說出去,夫余臺的人順著這短刀,什么也查不出來,只會被引到錯誤方向。

  至于說,當年積石蓄水,引發萬年宮洪水的那批人,會不會從這把留下的短刀查到什么。

  不會吧不會吧。

  那刀都多少年了,誰還記得此事。

  何況萬年宮的洪水,最可疑的是西突厥至運,此人已死多年,自然不可能詐尸跑到百濟來認這刀了。

  “你想的周到,走吧。”

  得蘇大為一句夸獎,聶蘇臉上頓時露出喜悅之色。

  她向著南面方向指了指。

  帶著蘇大為與安文生沿著高低起伏的建筑繼續前進。

  大約盞茶時間后,來到一處造型華美的大殿上。

  “這里就是南臺。”

  聶蘇低聲道。

  蘇大為點點頭,與安文生對視一眼,兩人一齊動手。

  慢著。

  等想要揭人房頂的時候才愕然發現,這里的頂部,居然不是普通的琉璃瓦,而是大片燒制陶瓦,雕的紋飾甚為精美。

  這種特制的瓦,不光大,而且咬合緊密,要想不發出一點動靜,將其揭開,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

  “阿彌,這…”

  蘇大為搖了搖頭,指了指屋檐方向。

  身體悄無聲息的潛過去,用腳尖勾住屋檐突出的一角,將身體倒掛下去。

  大唐的建筑四角會有飛檐,多雕刻龍子異獸。

  百濟也有這樣的習俗。

  角勾著突起的飛檐獸吞,蘇大為以倒掛金勾的姿勢,透過光亮的窗,向內看去。

  窗半開,里面燈火極亮。

  一眼看去,看到大殿寬闊,似乎正舉行一場宴會。

  坐在殿中最上首主位的,乃是白天見過的百濟權臣,夫余臺南臺座首,鬼室福信。

  他此時一身黑色衣衫,袖口滾以異獸金邊。

  白天頭上的斗笠早已摘下,露出真容。

  此人年近四旬,方面大耳,顴骨微隆,高聳的鼻上,是一對虎眸,凜凜生威。

  頷下胡須茂密。

  給人第一眼的感覺,此人坐在那里,恰似一頭坐虎。

  從骨子里,就透著一種久居人上,手握重權的威勢。

  雖然嘴帶微笑,看似神情慵懶。

  但觀人觀神。

  以蘇大為的眼光來看,此人猶如獨行山林的猛虎,看似人畜無害,實則最危險不過。

  不愧是百濟的名臣。

  蘇大為心中暗自琢磨。

  按白天所查資料,對付李大勇的圈套,多半出自此人手筆。

  等一切查清,先把百濟情報線中的叛徒除掉,最后再收拾鬼室福信。

  凡是參與暗算李大勇之人,有一個算一個,一個都別想逃。

  蘇大為正在心中思索,冷不防腳尖勾住的飛檐異獸松動,突兀一顫,發出“喀”的一聲輕響。

  “什么人?!”

  殿內鬼室福信耳廓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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