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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必不負卿

  殿前的花園里,蘇大為與武媚娘一前一后,緩緩散步。

  蘇大為稍落后武媚娘半個身子。

  在武媚身后稍落幾個身位,跟著低頭垂首的宮中侍女,再后面是服侍起居的太監。

  武媚娘側臉向蘇大為無奈的笑道:“我的身份高了,但卻更不自由了,不方便像以前那樣,與你單獨交談。”

  “阿姊,你現在貴為皇后,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像蘇大為現在稍落武媚娘半個身子,這是禮,是必須要遵守的。

  不管愿意還是不愿意。

  禮不可廢。

  李弘和安定,還有被嬤嬤抱在懷里的李賢,在稍遠處的桃花叢里,歡快的笑鬧著。

  孩子銀鈴般的笑聲遠遠的傳來。

  “阿彌,你要知道,在我心里,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武媚娘仿佛看破了蘇大為心事,開口道:“但我如今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也不可再如以前那樣,逃避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需要承擔更多,為陛下,也為我這些孩子…”

  蘇大為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阿姊,我懂。”

  “我最信賴的人,永遠只有你。”

  武媚娘的腳步停下,轉頭認真的看著蘇大為。

  她的眼睛大而嫵媚。

  在陽光下,在桃花的映襯下,兩彎娥眉,雙眼似嗔非嗔。

  玉靨如花。

  嬌喘微微。

  嫻靜如花分照水,行似云雨過巫峽。

  蘇大為一時呆住。

  卻被武媚娘伸出春蔥般的食指在額頭輕輕一點:“以發什么呆呢?小心我讓侍女也給你這里貼朵花。”

  蘇大為摸了摸額頭,苦笑了一下:“阿姊手勁忒大。”

  別說,被她尖指甲眉心戳一下還挺疼的。

  武媚娘眉心朱砂繪的那朵花真漂亮,不過這玩意還是在女兒家眉心好看,自己就免了吧。

  “阿姊,上次我拒絕陛下征召從軍,你是否生我的氣了?”

  “哪有的事,我哪就這么容易生氣?”

  武媚娘雙手攏入袖中,向前踽踽而行。

  華貴的,繡有百鳥朝鳳,金銀錦繡的長裙拖在身后。

  被后面兩個小宮女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盡顯皇后的尊貴。

  “那…”

  “其實你不在軍中更好。”

  “嗯?”

  “你是我的人,如果你在軍中,只怕陛下要以為我想做什么,所以,你不在更好。”

  武媚娘輕聲細語道:“何況,若我點點頭,自不乏想投靠之人…不過,這些都是錦上添花之輩。”

  說著,她向蘇大為瞥了一眼,細長的鳳眸里,隱帶笑意。

  “雪中送炭者,唯你一人。”

  “阿姊,你這樣說讓我汗顏了。”

  “你當得起。”

  武媚娘道:“你留在長安,離我近些,我也好放心,若有什么事,還有你在身邊幫我。不良人雖然無品無級,但身份超然,有些事做起來也方便。”

  有些事,是指哪些事?

  蘇大為一時沒想明白。

  “若是你想求什么官職,阿姊我也會幫你向陛下舉薦。”

  “阿姊,你是知道我的,我生性懶散慣了,做不良人挺好。”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可別說阿姊舍不得官位給你?”

  “呸,我是這樣的人嗎?”

  武媚娘的腳步一頓,又停下來。

  回頭向他似笑非笑的看來。

  這個笑容,看得蘇大為有些心虛。

  自己當然沒那么超然,高官厚祿,誰不想要?

  問題是,他更清楚,朝堂中的兇險。

  不愿把身家性命,放在這兇險的絞肉機中。

  從永徽年以來,幾家歡笑,幾家愁?

  宗室,駙馬,名將,皇子,倒下不知多少。

  權傾朝野如長孫無忌、褚遂良這樣的凌煙閣名臣,一朝失勢,也墮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與其如此,反倒不如做不良人來得安全。

  正像蘇大為說的一樣,錢多事少離家近。

  不良人俸祿當然不放在蘇大為眼里。

  但是有這層身份,有背后的關系,他隨便想幾個點子,做成生意,便有大利。

  不在朝堂之上,便不會被政爭給卷進去。

  有與武媚娘的這層關系,便足以令他身份超然,在長安,幾乎無人能惹他。

  如此,豈不美哉?

  有多頭禿,多想不開,才會削尖腦袋往朝中鉆營。

  武媚娘嫣然一笑,微微點頭:“你說的,我信,你和他們不同。”

  停了一停,她接著又道:“你和他們不同,所以你在我心里,也不同,你對阿姊的好,阿姊都記在心里,這份情意價比千金…”

  “阿姊…”

  “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此言永不相背。”

  武媚娘向他斬釘截鐵道。

  蘇大為離開皇宮的時候,不是空著手的。

  雖然他并不貪圖什么,但武媚娘還是賞賜了一大堆東西,用一整駕馬車,幫著他送回家里。

  哪怕他不用,給家里的柳娘子和聶蘇添點首飾衣妝,也是極好的。

  不過蘇大為心神早不在此。

  他覺得有些恍惚。

  臨別時武媚娘說的那句話有點太妖了。

  什么叫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聽起來有點像是立flag啊。

  可千萬別…

  “我并不覺得這次能有什么收獲。”

  崔六郎向抱臂站在一旁的高大龍道:“人家又不是傻子。”

  高大龍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臉上閃過一抹煞氣。

  顯得十分難以接近。

  這種氣息,顯然令崔六郎感覺到了。

  他聰明的沒有繼續找高大龍說話,而是悻悻然的退開幾步。

  “我告訴你,高大龍,今天就是浪費…”

  “滾!”

  一個滾字,低沉得可怕。

  但卻令崔六郎一個激靈。

  后面的話卡在脖子里,再也吐不出來。

  “真是個惡人。”

  崔六郎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喃喃道:“真不知這樣的人為何也能進倭正營。”

  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東瀛會館不遠。

  倭正營里好些兄弟,都換了裝扮,散布在四周。

  或裝做賣貨郎。

  或裝做游人。

  或者是在這邊酒肆中吃飯。

  總之無數雙眼睛,都牢牢盯著東瀛會館。

  保證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盯梢,是個笨法子。

  然而又是眼下沒有線索中,唯一的方法。

  而高大龍與崔六郎,就是今次臨場的指揮。

  以高大龍為主,崔六郎為副。

  按關系遠近,自然是高大龍與蘇大為更近,可以借蘇大為之勢。

  但若論實打實的人手,卻是崔六郎的手下更多。

  高大龍在倭正營里,就沒多少真正可用之人。

  這里的人,與他當年在豐邑坊里不一樣。

  當年他是大團頭,只要舍得撒出去銀子,再花點心思結交,自然能得到人效死力。

  可在倭正營,每一個人都有來處,都有根腳。

  像他這種,屬于空降而來,無根之人,真正肯跟著他干的人并不太多。

  而他本人對這種事,又不甚在意。

  完全無所謂。

  就好似當年空降在長安縣的安文生一樣。

  雖名為不良副帥,但手底下著實沒多少可用之人。

  只因為,他一個人的能力,已經足以頂人家一群人了。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必有特立獨行之處。

  猛虎總獨行,牛羊才成群。

  可惜這個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在私底下,崔六郎其實頗為看不起高大龍這種人。

  他連周揚這種寒門出身的都看不起,更別提高大龍這種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

  開始還以為是大理寺李思文手上的關系。

  后來時間久了,終于也摸清了,這高大龍,好像以前是在豐邑坊里做事的。

  具體做的什么不清楚,但在朝中,肯定沒有人脈。

  此時,崔六郎的心情頗有些復雜。

  既看不起高大龍,又想從他嘴里旁敲側擊,打探一下蘇大為的計劃。

  所以看起來,他有點主動想撩高大龍。

  可惜,高大龍油鹽不進。

  沒說幾句,便聊不下去了。

  “來了!”

  身邊有暗探低呼一聲。

  崔六郎精神一振,向著前街看去。

  看到一支馬車向著東瀛會館駛來。

  依稀認出是公交署的車馬。

  現在在長安,哪個貨坊出貨,都得靠著公交署。

  私人的牙行,還有力夫之類,不是專門做這行的,行事總沒那么方便。

  但這公交署,打從出現開始,便專注于幫生意做物流貨運,而且有官府做背書,做事極有效率,貨物運送途中有損壞遺失也會賠償。

  幾年下來,長安三百六十余行,各商會,各坊,早已形成了依賴。

  但凡運貨,都是找的公交署。

  “高大龍,蘇營正到底來不來?我們等會怎么做?是攔住貨,還是怎么處理?總得有個章程吧?”

  看著車隊越來越近,崔六郎急道。

  “閉嘴,休得聒噪。”

  周大龍冷冷的掃他一眼,冷哼道:“一會自會讓你知道。”

  “賊…”

  崔六郎罵了一個字,又強忍住。

  他卻沒看到,此時,在那些車馬上,除了公交暑尋常的運貨伙計,更有公交署令,周揚親自駕著馬車行在中間。

  “二哥,委屈你了,讓你親自駕車。”

  “無妨。”

  周揚頭上戴著斗笠,手里馬鞭輕輕揚起,在空中甩出記響亮的鞭花。

  “接下來怎么做?我們就駕著馬車直接進會館嗎?”

  “見機行事吧,我現在也還不清楚。”

  蘇大為坐在他后面,身上早換了普通伙計的布衣,額頭纏著汗巾,袖子挽起,露出肌肉虬結的小臂。

  一身古銅色的腱子肉。

  任誰也不能將他與長安縣不良帥聯想到一起。

  易容裝扮,對他來說,實在是簡單不過。

  借著公交署的優勢,甚至連馬車上運的那些貨,來前他都借口檢查馬車車輪,多拖了半個時辰,借機將貨物檢查了一遍。

  結果,并沒有任何發現。

  至少蘇大為沒從那些燈具里,發現有什么隱藏的秘密。

  這就有些奇怪了。

  這些倭人,費盡了心機,用傳信的方式,難道就是訂這么一批燈?

  他們買燈回去,是想廁所里點燈找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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