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讓我整理一下思路。”
蘇大為站在窗邊,摸著下巴,順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光柱,似乎看眼前有人影在晃動。
大腦中,腦補出蛇頭與殺人者在房間內的畫面。
兩人或坐或立,或交談,或…
一刀斷首。
“蛇頭的身邊關系、親屬,想必崔六郎和你們已經查過了,有發現嗎?”
“目前還沒有。”
高大龍獨眼中閃過一抹狡詐兇戾的光芒:“但我總覺得他們有人撒謊了,必須用些手段才能橇開口。”
“這個先不提,就算是熟人作案吧,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蘇大為指了指門:“那人是怎么做到,殺了蛇頭后,提著頭顱揚長而去的,就無人看見嗎?還有,人家提了腦袋走了,這房門,還有窗,怎么從里面鎖上的?難不成這個沒頭的尸體,還能跳起來把門鎖上不成?”
這話說的,開始覺得好笑,后來卻覺得有些詭異。
想想沒頭的尸體從血水中站起來。
那場面,怕不是要嚇尿。
“這是一樁密室殺人。”
蘇大為自言自語道。
這個理論,來自于后世,他曾在以前查案時用到過一次。
不過那次情況不同,是公交署中人在密室被人投毒。
這次,大活人被摘去腦袋,而且空間更加狹小,密室殺人,如何辦到的?
頭顱去了哪里?
殺人者如何保持房間門窗從內上鎖,又是如何提著頭顱離開的?
一個問題,牽扯出無數的疑問。
最關鍵的是,若不能解決這些疑問,就無法判斷出,這件殺人案,與之前倭人的案子,是否是同一件案子。
究竟是不想干的兩個案子,還是倭人的報復,也就無從談起。
這幾件案子,若背后真是同一條線連接,那便能說得通了。
按蘇大為心里所想的邏輯,便是倭人細作借助生意為掩護,與大唐門閥貴族中某位有私下交易,做著不可告人之事。
因為聯絡信件的意外暴露,所以出手殺了蛇頭泄憤。
同時與之聯系的生意店鋪,又有武順參與其中,與自己經營的鯨油燈坊,還有商業間諜案之類的恩怨。
可惜,這一切如今都還只是他的設想,缺乏堅實的證據。
至于證據從哪來,只能從眼前,一個個細節中來。
涉及到倭正營的案子,蘇大為又無法假手于他人,只能自己親力親為。
高大龍眼中兇光閃動:“每次來到這里,看到這些血,我心底就有些煩躁。”
“怎么了?”
“想殺人。”
蘇大為眉頭微皺:“你對蚺鬼的兇性還不能控制住?”
“嘿…這東西,我就它,它就是我,談何控制?”
高大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其實一般還好,只是來到這里,這個屋里,空間特別壓迫,讓我有一種想要殺戳發泄的恨意。”
蘇大為心里一驚,看看高大龍,轉頭向小桑道:“小桑你呢?”
自己并沒有感到有什么異常,除了這里的味道確實難聞。
“我?”
小桑抬頭,表情不變:“沒特別的感覺。”
蘇大為悄然松了口氣。
如果同為半詭異的高大龍和小桑都有殺戳暴漲感,那這間屋子就有問題了。
現在只是高大龍有這種感覺,或許,是他體內蚺鬼的力量增長太快,這邊環境也確實有些壓抑。
“我看看現場的環境,推演一下,你們如果想起有什么有用的事,隨時提醒我。”
說著,他忍住心頭那么一絲惡心感,蹲下身子,目力集中于地面。
高大龍獨眼在黑暗中光芒微閃:“這里其實縣衙的仟作和倭正營的人,都已經查過好幾遍了,你這樣找,只怕找不到什么。”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能一樣嗎。”
蘇大為自信的一笑,眼睛幾乎要貼到地上。
下一刻,他眼中一亮。
從懷里摸出一雙皮質半透明的手套,將其戴上。
見到這一幕,高大龍和小桑都有點懵。
高大龍指著蘇大為的手套道:“這是何物?”
“哦,這是我發明的,外科手套,現場的證物最好不要直接用手碰,戴手套可以不破壞其中的性質。”
蘇大為恬不知恥的又做了一次抄襲。
這手套是他回來后,讓大白熊替自己尋得上好豬腸所制,就像是后世香腸的薄衣一般。
雖然不怎么耐用,但總比直接用手去摸證物強。
從上次公交署密室投毒案后,蘇大為便有按后世法醫給自己配一些裝備的想法。
可惜隨后便跟蘇定方去征西突厥,直到最近回來才重新開始。
戴上薄膜手套后,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半透明的玻璃小瓶,大約食指粗,半掌長。
接著又從袖里摸出一個小巧的金屬鑷子。
高大龍看得眼都直了,頗有些瞠目結舌的道:“這些又是什么?”
“哦,這是琉璃瓶,我讓西市的胡商幫我弄的,他們知道最好的琉璃匠人,這工藝據說從波斯大食傳過來,這把金屬鉗子,我讓西市的鐵匠坊幫我制的,還有一些別的小玩意。”
“這些…做這些有什么用?”
蘇大為沒有回答,他摒息靜氣,用鑷子從地板縫隙里,夾起一根毛發。
“為了方便采集證物。”
將毛發放入琉璃瓶中,蓋上瓶塞,蘇大為松了口氣,似乎完成一件很了不起的工作。
“就這?就這?”
高大龍感覺有點方:“你直接用手指一夾不就出來了?還戴甚手套,還夾子,琉璃瓶,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這不是夾子,是鑷子,唉,跟你說了也不懂。”
蘇大為頭也不抬,眼睛繼續在地上搜索。
他是異人,目力非比尋常。
在他的集中目力下,地板上的一切,在眼中都被放大了許多,猶如放大鏡般。
從進門的位置開始,他分塊將地板逐一搜索。
陸續,又從地上發現幾根毛發,還有一些皮屑。
你要說他做這些有何意義?
以大唐的科技條件,就算采集到兇手的DNA,也無法化驗,好像是沒有意義。
然而對蘇大為來說,又有些意義。
比如說,如果采集到的這些,有被害人的,也有兇手的,那么,在異人的能力之下,毛發里的某些氣味,也許能被放大。
到那時,就有了意義。
家里還有黑三郎這條天狗在,這也是蘇大為破案的一張王牌。
又或者,通過這些毛發,能驗一下,看看是否帶有毒性。
比如砷中毒,水銀超標之類,鉛汞一類的毒,是能通過頭發驗出來的。
當然,這種可能性比較小,但總比沒有強。
沒有攝像頭,沒有后世的科技設備,要想破這種無頭的密室殺人案,除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真的就沒有別的好辦法。
“阿彌,你就撿幾根頭發,真的有用?”
高大龍獨眼中光芒閃動,顯得有些焦躁:“這東西,天知道是不是我們落下來的。”
“嗯,你說得有可能。”
蘇大為一邊將裝有證物的琉璃瓶收入袖中,一邊道:“但是我們來這里時間短,蛇頭和那兇手待的時間長,所以更可能是他們留下來的,我驗一驗,或許會有意外收獲。”
“隨你吧。”
高大龍搖了搖頭。
“別看不起地面這些蛛絲馬跡,魔鬼總在細節中嘛。”
蘇大為呼了口氣,將鑷子和手套也摘下來。
“什么鬼?”高大龍和小桑一起朝他看過來,感覺更看不懂他了。
“你們想,兇手無論怎么掩藏,他總要從大門走進來吧?總不能飛進來吧,所以房間地面,是最有可能發現線索的。”
“就那幾根毛?”
“我也想多發現點啊…”
蘇大為聳了聳肩膀:“腳印什么的,全都凌亂了,不知被多少人踩踏過,這就是你們的保護現場?”
這話一問,高大龍略有些尷尬的咳嗽兩聲:“這個嘛,縣衙差役來過,倭正營也查,還有杵作,大理寺的人…”
蘇大為苦笑:“那他們有沒有采集到兇手的腳印,兇手是男是女,多大年紀?”
在后世的刑偵里,專門有一個痕跡學,包括腳印、筆跡這些。
其實通過腳印來斷案,推斷兇手男女老幼,最早都可追溯到先秦時代。
古人的法醫學知識,有時令人嘆為觀止。
地面看過了,接著就是看四周。
包括大門、窗口,墻壁,這些都是要重點關注到的。
蘇大為要據此推斷出,究竟是真的密室殺人,還是兇手故意布下的機關。
比如他就知道一種方法,可以用一種極堅韌的絲線綁住窗栓,等殺人后從窗口跳出,再抽出絲線,利用絲線這種小道具,將窗戶關合上,從內部看天衣無縫,就像是被人從里面栓上的一樣。
但蘇大為同時也知道,像這些機關手法,必然會留下痕跡。
雁過留痕。
哪怕是異人又或者詭異,想要一點痕跡不留的密室殺人?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片刻之后,蘇大為便驚訝了。
這個房間里,從他的搜索勘察來看,還真沒留下如絲線劃痕這種痕跡。
沒有機關?
沒用任何道具?
對方究竟是如何完成密室殺人的?
想了想不死心,他開始第三輪搜索,這一次,是針對死者鮮血噴濺出的形狀,以此判斷兇手動刀的方位,還有力度。
不同的方位揮刀,脖頸被切開有先后的時間差,頸血便會造成不同的噴濺痕跡。
“嗯?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