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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最后時刻

  聶蘇為何會在那里?

  蘇大為感覺自己的頭皮像是要炸了。

  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頭頂。

  安文生都還沒趕到,但聶蘇卻先出手了,說明聶蘇行動比安文生更早。

  現在看來,如果知道突厥人會在戰場中出動詭異,早點布置自己這邊的異人,讓安文生守在盧綰身旁,盧綰就不會死。

  唐軍仆從軍的步兵陣營也就不會大亂。

  可戰場上沒有如果,料敵不明,便是失誤。

  失誤,是要付出代價的。

  某種程度來說,聶蘇出現的非常及時,她帶著猴頭阻擋住突厥人的巨狼,給唐軍步卒重新整軍迎得了時間。

  聶蘇究竟是怎么辦到的?

  為何比蘇大為的預判還早,比安文生行動更快,這一點蘇大為一時想不明白。

  只能歸功于自己這個妹子天生比較敏感,對于詭異,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

  這一點,便是他也是自嘆弗如。

  婁師德在蘇大為身邊,看著猴頭化身的巨大白猿與巨狼打得天昏地暗,一時目瞪口呆。

  巨狼看身高怕不有數丈,好似寺廟里的巨大雕塑,神佛一般龐大。

  而猴頭化身的巨猿也是不差多少。

  巨狼雙爪拍擊下,身下不知多少胡人仆從被拍成肉泥,同時張嘴向白猿咬去。

  白猿身形高高躍起,從它的腦后飛出一條金蛇,迎風便長,瞬時幻化成一條金龍,將巨狼身體纏了幾圈,牢牢將巨狼困住。

  巨狼仰天咆哮著,聲如巨雷。

  它全身灰黑色的毛根根倒豎,一時掙脫不開金龍的纏繞,只能在草地上來回滾動。

  那是世上最可怕的滾動。

  每一次翻滾,都會碾壓無數的兵卒。

  無論是胡人仆從,還是突厥兵,不分敵我,全都被碾成肉泥。

  戰場上血肉橫飛,獸吼聲震耳欲聾。

  聶蘇指揮白猿向下落去,猴頭的雙拳對準巨狼腦袋狠狠砸落。

  地面震蕩,沉寂一秒后,億萬噸的泥沙草皮被掀上半空,好似一場噴泉。

  四周的仆從兵心膽俱裂,一個個慌忙逃離。

  聶蘇一手抓著猴頭,一手指著下面翻滾的巨狼叫道:“打錯了,沒打到,猴頭你瞄準了再打!踩它,踩破它的頭!”

  猴頭呲牙抽了抽,露出一個極具人性化的表情,像極了在苦笑。

  它縱身追上翻滾的巨狼,一爪將巨狼按住,另一爪握成鐵拳,向著狼頭打去。

  一聲好似鐵錘敲上皮鼓,沉悶的音波轟然擴散。

  近處的突厥人和胡人仆從,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響,鮮血從口鼻噴濺,被沉悶的音爆沖擊得昏死過去。

  白猿甩了甩自己的巨爪,嘴角又抽了抽。

  節奏狼的頭骨乃是全身最硬的部位,剛才那一拳下去,猴頭也頗不好受。

  但是在聶蘇的指揮下,猴頭還是握緊右拳,向著巨狼頭顱再次打去。

  落下之前,猴頭眼里光芒一閃,拳頭悄然變向,向著巨狼的鼻尖。

  鼻子再硬,也硬不過腦袋,一拳下去,相信就算是詭異,也要被打爆半個狗頭。

  猴頭的表情忍不住得意。

  就在這一瞬,風雷聲響。

  一支金箭當空射來。

  這支箭很大,極大,比普通的箭要大了數倍,簡直就是床弩上射出的長槍。

  猴頭嚇得尖叫一聲,巨猿幻像轟然破碎。

  在它的腦海里,還殘存著被突厥薩滿一箭射傷的記憶。

  那種險些死掉的慘痛經歷,它再也不想再體驗。

  猴頭縮小,聶蘇也跟著從半空中跌落下去。

  金箭穿過虛空,從唐軍陣中掠過,射出一條長達一里余的血肉通道。

  凡是金箭所過之處,血肉糜爛,一地尸骨。

  整個戰場為之一靜,所有人都被這可怕的殺傷力給驚到了。

  聶蘇雙手一招,無數細小的水霧從草地上升起,合成一個半透明的氣泡將她包裹住。

  她伸手拎起一臉羞愧膽怯的猴頭,罵了它一聲。

  將猴頭放回肩上,抬頭看去,立刻看清了放箭的人。

  那是一個身高近丈的突厥武士。

  他一身衣甲,臉覆金色面具,一頭黑色長發,帶著卷曲的波浪。

  手執一張巨弓,看上去威風凜凜,如同天神下凡。

  只是他的手,卻絕不是人手,而是一雙如同巨狼的勾爪。

  那種獸爪出現在人身上,讓人覺得分外突兀。

  剛剛趕到的安文生見狀,不由悶哼一聲。

  他一眼認出,這個身形巨大的突厥武士,正是西突厥小王咥運。

  居然在陣前暴露出自己半詭異的形像,你這是攤牌了?

  “蘇帥,派我去吧?”

  唐軍中軍中,婁師德向蘇大為焦急的道:“盧綰部若無人約束,只怕會全數倒卷回來,到時動搖本陣,牽一發而動全身,只怕兵敗如…”

  原本,婁師德以為蘇大為不會同意。

  誰知出乎他意料外的,蘇大為拍拍他的肩膀點頭道:“你帶著陌刀隊上,注意保護好自己,若事不可為,活著回來,盡量把我們唐軍的袍澤都帶回來。”

  婁師德表情一愣,接著用右拳用力敲了敲自己胸前鐵甲,大聲道:“喏!”

  接下軍令,婁師德立時策馬奔出,同時向身后大吼:“荊揚子弟,陌刀隊,跟上我!”

轟隆隆  一百五十名唐騎,跟著婁師德逆勢而行,頂著混亂奔逃的潰兵,沖向戰陣前端。

  那里,是整個戰場上如今最危險的地方。

  是詭異和異人正在奮力拚殺的修羅場。

  普通的兵卒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就如紙糊般脆弱。

  但婁師德同時也知道,唐軍需要自己。

  若任由前鋒潰散,要不了多久,就會引發連鎖反應,兵敗如山倒。

  力量是會傳遞的,恐懼也是一樣。

  必須有唐將頂在最前面,扼住敗勢。

  若盧綰還在,必然不會讓五千胡人仆從崩潰至此,可惜盧綰一死,在他附近的唐軍兵卒也被巨狼碾過,死傷慘重,整個左翼軍已失去建制。

  無人約束的胡人四散奔逃。

  在求生欲的驅動下,以驚人的速度倒撞回中軍本陣,撞擊得陣型不斷搖動。

  一切都亂到了極點。

  “蘇帥…”

  那名一直在蘇大為身后扛旗的小兵,語音里透著絕望與悲痛問:“蘇帥,我們…我們能贏嗎?我們還能回長安嗎?”

  蘇大為目光一掃,記起此人名盧盾,乃盧綰族弟,因身高力大,被盧綰薦給蘇大為做旗官。

  可惜,盧盾雖在,盧綰已經先行一步。

  原本,盧綰與崔器、王孝杰一樣,都有成為方面將領的潛力,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在通往名將的路上,不斷有人掉隊。

  世人只看到那些大唐名將的赫赫武功,卻沒想到,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其中,又有多少驚才絕艷,天姿過人之士,隕落在半途。

  深吸了口氣,蘇大為向盧盾冷靜的道:“你只管扛好大旗,我保證,我們都可以回家,唐軍必勝。”

  “蘇,蘇帥…”

  盧盾雖然身材雄壯,但膽量卻略小,想問又不敢問。

  他放眼看去,倒處都是尸山血海,人頭滾滾,腿肚子不由暗自抽筋。

  這種情況,唐軍如何勝?

  他想不出來,以他貧瘠的大腦,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

  前方,只聽轟然大響,無數人高喊:“敗了敗了!”

  那是突厥人最后的狼騎驅趕著那些奔逃的胡人仆從,揮刀自后方砍殺,仿佛驅趕著羊群一樣,趕著這些仆從軍拚命沖擊著大唐中軍。

  此時此刻,安文生與聶蘇,正與巨狼和咥運糾纏在一起,尚未分出勝負。

  王孝杰那邊似乎占住了上風,但要擺脫剩余的狼騎糾纏,還不知要多久。

  崔器那邊陷入困境,戰馬大量被射死。

  逼得他不得不將剩下的甲士集中起來,下馬布陣,排成密集的陣型。

  那數千突厥人,一時還啃不動他們。

  身后,那支偷襲的突厥騎已經漸漸擺脫了阿史那道真的糾纏。

  阿史那道真雖然勇猛,可麾下畢竟只有百五十人,在經過數輪的鑿穿后,唐軍的橫刀早已崩口、斷裂,早已砍不動敵人。

  弓箭也漸漸用盡。

  有著人數優勢的突厥人終于緩過氣來,紛紛以箭和套馬索還擊。

  阿史那道真手下的唐軍斥候開始大量傷亡,漸漸失去了作戰能力,不得不被迫撤出戰場。

  整個戰場,最危險的還是正前方。

  失去建制的數千胡人仆從,被數千突厥狼騎從背后掩殺揮砍,絕望崩潰的呼喊著,沖撞著中軍陣型。

  中軍軍隊前列,已經開始崩潰,呈現不支之勢。

  少數一些唐軍基層軍士,揮舞著橫刀,嚴令胡人仆從不得異動,守好陣型,等待命令。

  但胡人的精神已經失控。

  在巨大傷亡的刺激下,已經有胡人將唐軍推倒,甚至刺死,開始跟沒頭蒼蠅一樣轉身逃命。

  陣腳開始動了。

  唐軍中軍的陣腳開始動搖,一點點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

  婁師德趕到時,就是這么個局面。

  眼前數以千計的敗軍,邁開兩腿亡命狂奔。

  后方的突厥狼騎拚命砍殺,口里呼喝著突厥語。

  大意為突厥人是狼,是牧羊人,如今要揮舞著鞭子,鞭韃一切不聽話的羊群。

  羊生來就該被狼給吃掉。

  “陌刀,列陣!”

  婁師德大怒,運足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爆喝。

  他當先跳下馬,伸手從馬上取下陌刀,摘去裹住刀頭的黑色布袋。

  日光東來,照在陌刀刀鋒上,雪亮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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